徐世安今天就是來探望秦德威的,見日頭偏西了,沒有夜不歸宿權利的他隻能先告辭回家。
秦德威将奶兄弟送出門外,徐世安欲言又止的說:“你真的沒毛病?”
“戰争已經開始了。”秦德威目視門前青溪之水,淡淡地說。
看到秦德威裝模作樣,徐世安就稍稍放心了,說明秦兄弟智商還在線,心智還正常,心裏還有數。
忍不住又問:“對方如此嚣張,你能看出對方是什麽來路?”
秦德威仿佛說着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詫異的反問:“你連這都沒看出來?你想想,對方都不問我姓名來曆,而且進來直接就認定我是此地主人,做派又如此簡單粗暴,這說明了什麽?”
徐世安憤憤的說:“說明了對方極其看扁你,極度鄙視你,視你爲蝼蟻,把你當蟲子,想踩就踩,想捏就捏!”
秦德威:“.”
雖然他沒有證據,但他總覺得徐老三這是某種陰暗心理的表露。
先阻止了徐老三繼續表達心聲,然後秦德威連忙解釋說:“除了你說的這個意思,更重要的是,還說明對方知道我底細,自認爲一切盡在掌握,所以才不講究細節,肆無忌憚的嚣張!”
“有理有理,我也如此想的,隻是還沒來得及說。”徐世安點點頭說。
秦德威又道:“再怎麽說,我現在也是靠上了實權掌事縣丞的人,最近又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
知道我這個底細,還敢目中無人,我猜對方來路必定是衣冠之輩,自诩可以在體制内穩壓住我。具體如何,明日就可見分曉。”
所謂衣冠之輩,算是讀書人的統稱,無論當官不當官,都算是圈裏的。
徐世安有點不服氣的說:“南京城勢力又不隻是讀書人文官一種,還有我們軍衛世官呢!”
秦德威反問:“在下背靠實權縣丞,軍衛世官即便有跋扈的,但他敢嚣張到如此地步,一言不合就直接動手搶房産?他就不怕我回頭把地契給了縣丞,就說這宅子是馮老爺的?”
這年頭文貴武賤、以文馭武,連武官升遷榮辱都歸到兵部管了,一般情況下武官還真是不敢招惹文官。除非發不出糧饷,或者要被殺頭了可能會急眼弄出個兵變。
徐世安還是很不服氣的嚷嚷:“你别這麽看不起軍衛世官,我們國公爺也是這類裏的人!”
秦德威反駁道:“國公爺還能跟你一樣吃飽撐了閑着沒事,跑過來跟我一個十二歲少年搶小宅子?他有這工夫,去莫愁湖邊繼續蓋樓不好嗎?”
徐世安又擡杠說:“那還有太監勢力呢!”
秦德威按住徐世安的肩膀,把徐世安轉了方向,讓徐世安朝南看。
“你看,旁邊就是文壇盟主顧老先生正在修的息園,向西南是貢院和府學,向南過了青溪淮清橋,又再過秦淮河闆橋,就是美女雲集的秦淮舊院!
假如你徐世安是個太監,你會選擇靠近讀書人和美女的地方嗎?”
徐老三想象了一下,竟無言以對,假如他成了太監,也絕對不會搶這裏的宅子。一邊被讀書人堵着家門口鄙視,一邊看着美女不能吃,何苦來哉。
最終秦德威非常肯定的說:“而且旁邊開始修建息園,這裏将成爲南京文壇聚焦之地,一般人也想不到這點!
所以這時候想來旁邊搶奪宅院的,不管出于何種目的,到底是受人指使挑事還是想自用,反正必定是衣冠之輩!”
“我看就是針對你來的。”徐世安有預感:“因爲你就是個這麽拉仇恨的人。”
秦德威辯解說:“又關我什麽事?馮老爺臨近上架,啊不,臨近上升,我就天天混着日子,連你爹的褲裆事都沒敢管!
就隻等着馮老爺塵埃落定履新職後,再大展拳腳,沒去新招惹誰!也就是偶遇顧老先生,鬥法了一個回合,撩撥了下文征明而已。”
徐世安歎口氣:“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那個虛職百戶官沒什麽意思,也就是能多吃一份俸祿而已,沒就沒了吧,我真不怪你。”
秦德威又道:“你明天是不是還想過來?能否把徐妙璟帶過來?”
徐世安提醒說:“你真的想好了?如果隻有徐妙璇自己就無所謂了,可她弟弟是個拖油瓶,徐妙璇不會撒手的,你确定帶得動?”
“嘿嘿嘿!”秦德威笑的很得意洋洋:“那是你們有眼不識寶藏。暫時不要想那麽遠了,隻說在眼下,還是很有用處的。”
送走了徐世安,秦德威返回家中。徐妙璇站在中廳門口等着,見秦德威進來,就問道:“你打算去找馮縣丞幫忙嗎?馮縣丞在南京作了好幾年官,肯定會有些門路關系的。”
秦德威反問道:“你想到對方是什麽路數了?”
徐妙璇答道:“大緻能猜到一些方向。”
秦德威便很有誠意的贊了一句:“你比徐老三聰明多了!”
徐妙璇無語,這算是誇人?
秦德威歎道:“但你不懂,我不敢去找馮老爺。”
“爲什麽?”徐妙璇沒理解。
換徐老三來問,秦德威都懶得解釋了:“正值升遷的最關鍵時刻,馮老爺連東園雅集都不想去,可見其現在小心謹慎到了何等地步。
爲了一個明顯很強勢的對手,去找他幫忙頂住,很容易鬧出隔閡,從長遠來看得不償失。”
徐妙璇還是不能理解人際關系的微妙之處:“你和馮縣丞不是關系緊密,堪爲心腹之人嗎?聽說你們平時也是沒上沒下的,他難道會不肯幫忙?試試不就知道了?”
“永遠不要去考驗和測試人心!”秦德威警告說:“假如馮老爺不願意幫忙,那我就會産生一些不滿和隔閡,這是人性,在所難免。
但假如馮老爺礙于情面也好,出于仗義心态也好,在升職的關鍵時期,被迫爲了非必要利益與強敵對壘,那馮老爺心裏會不會埋怨我不知輕重,會不會對我産生隔閡?
萬一那個強敵連馮老爺也遭不住,并影響到了馮老爺升遷,就更罪莫大焉!
現在的我在馮老爺面前,其實并沒有多少硬本錢,純粹靠情義來維系,所以必須特别注意維系這種情義,最好不要産生雜質。”
徐妙璇略加思忖,恍然大悟:“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就自己先折騰着,把對方逼到忍無可忍,萬一波及到馮縣丞時,不用你去請求,馮縣丞自然而然就卷進來了?”
秦德威表情很赧然:“我現在真沒有這個打算,我感覺自己能解決,不必爲一己之私麻煩馮老爺。但話也不敢太絕對,萬一發生那樣的事,大家也都不想的。”
有人兜底,總比沒人兜底好.
不知什麽緣故,徐妙璇當晚真留了下來,睡在了西廂柳月的房間。至于那個号稱是護衛家丁、看着卻已經一大把年紀的老軍丁,被打發在東廂雜物間睡覺。
第二天,徐世安一大早就跑了過來,但沒帶來徐妙璟,隻帶了兩個家丁助陣。
“曾先生和徐妙璟已經準備今日走了!”徐世安彙報說:“曾先生留了口信,說不願見兒女作别之态,明年再見!”
秦德威無語,沒想到這就要離去了,連個送行機會都沒有,不愧是曾先生。徐妙璟既然沒有就沒有吧,他人雖然不在了,但還有自己這張嘴。
徐世安就留下,與秦德威、徐妙璇一起等待惡客上門。
單純的等待總是枯燥無聊的,徐妙璇覺得是浪費時間,便對秦德威道:“等着也是等着,不妨開始課業?”
秦德威唉聲歎氣的說:“此時此刻心緒不甯,實在沒有心思研磨文章。”
徐世安插嘴說:“那你随意練練對句好了,曾先生說你不用刻意練對句,我倒想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麽水準。”
八股文格式裏,有幾段按規定必須要用對偶句來寫。所以但凡有志讀書進學的人,在攻讀經義同時,也要練習對句基本功。
通常的練法就是,先生出一個字,學生對一個字,然後先生逐漸加字數,學生也就跟着對。
徐妙璇聞言就說:“也可以,不知秦兄弟對句水平究竟如何,我總要摸個底。”
徐世安看熱鬧不嫌事大,起哄說:“開始開始!”
徐妙璇看到桌上燭台,便開口出了一個字道:“銀。”
秦德威不假思索的說:“金!”
“銀燭。”徐妙璇加了一字,詩意就出來了。
秦德威繼續不假思索:“金槍!”
徐妙璇:“.”
她雖然沒有證據,但她知道繼續對下去,肯定就是金槍不倒之類的字句了。
“換一個。”徐妙璇看到窗外院中擺放的花盆,就又出了一個很常見的字:“紅。”
秦德威随便對了一個字:“紫。”萬紫千紅,沒毛病!
“紅牡丹。”徐妙璇開始加字。
秦德威忽然目光下垂,神思不屬的随口對道:“紫葡萄。”
“牛嚼紅牡丹。”徐妙璇沒反應過來,繼續加字。
在女先生面前,秦德威很羞澀的隻說了一個“人”字,就不敢繼續了,讓徐妙璇莫名其妙,但感覺有些不對勁。
秦德威果斷刹了車,連忙擺手道:“算了算了,在下是個正經人,實在不适合與女先生練對句。”
這時候,大門突然被拍得砰砰響,秦德威與徐世安對視一眼,果然來了!
然後對徐妙璇說:“不知會有什麽狀況,你先躲進房裏,不要出來!”然後又吩咐柳月等女性都躲進屋内不得出來。
開了門,就見數人進來,除了昨日所見的長袍中年和七八個仆役之外,還多了個不到三十的公子,被簇擁着進了院子。
再看這公子,雖然是文士打扮,但簡約而不簡單,衣料精良考究、頭上唐巾和腰帶皆有美玉裝飾,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讀書子弟。
秦德威也不想将對方迎進中廳,就站在台階上高聲問道:“來者何人!”
那公子不屑搭話,長袍中年代爲答道:“我家公子乃江二爺名存義”
秦德威粗暴地打斷了介紹:“我對江二是誰不感興趣,我隻問他爹是誰!”
那長袍中年被噎住了一下,江二公子卻忍不住開了口,惡狠狠的說:“家父乃京兆尹也!”
秦德威心裏也小小吃驚了一下,這來頭不算小。官場都愛用古稱代指,京兆尹指的就是京城府尹。
北京順天府南京應天府,正印主官不叫知府叫府尹,雅稱京兆尹,正三品,官位逼格也很高,與寺正卿和六部侍郎差不多。
秦德威在縣衙混,當然知道上面府衙老大是誰,如今南京應天府府尹姓江名曉,看來就是眼前這個江二爺的父親了。
論起衙門關系,簡直是被完克啊,府衙就是能吃縣衙,秦德威差點就有轉頭奔向縣衙抱馮老爺大腿的沖動。
無論請馮老爺搬出南京吏部和南京兵部随便哪一個,也許就能克住府衙了。
不行不行,人要有志氣,還沒到那份上,現在隻是幕僚對衙内而已!
秦德威把雜念甩出去,又對質問道:“就憑你也找不到這裏,又是誰指使你來的?”
江存義江二爺很不滿,現在這樣被問來問去,顯得自己很被動了,還有什麽大衙内的臉面?
不耐煩的說:“廢話不必多講了,就這處地方,你賣還是不賣?”
秦德威也很強硬的回應道:“昨日說得很明白了,不賣!”你說賣就賣,那他秦德威還要不要面子了?
江二爺呵呵一笑道:“你若想耍橫,真找錯人了,二爺我從不慣人毛病!”
話音未落,帶來的數名仆役突然開始動手,将小院中的花盆摔碎了一地,又将水缸推倒,然後砸得稀爛。
秦德威臉色變得鐵青,這個情況倒是在預料之外,沒想到對方豪橫如此,跋扈如此!
徐世安指了指自己帶來得兩個軍丁,對秦德威連連使眼色,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但秦德威沒有表示。
“賣不賣?”江二爺又笑着問。
秦德威咬着牙再次回應:“不賣!”
那數名仆役豪奴再次動手,直接推開秦德威,沖進了中廳。将桌椅都掀起來,往地上砸去,沒過一會兒,小小得中廳就滿目狼藉,破爛一地。
江二爺擡了擡下巴示意,又問:“賣不賣?”
秦德威搖了搖頭:“不賣!”
不用吩咐,那幾名仆役又回到院門,很熟練得将門闆拆下,點了火燒掉。
江二爺口氣輕松的說:“我是個有底線的人,一般不願意鬧出傷殘人命,但你若不知好歹,那可就說不好了。”
秦德威心中怒氣更甚,但臉色漸漸恢複了正常:“你今日前來,究竟是爲了買房,還是羞辱人來的?”
江二爺哈哈大笑道:“你這小崽兒還挺聰明,那我也不妨告訴你,既是看中了你這塊地方,也是要教訓教訓你!勸你要識相,免得遭了皮肉之苦。”
秦德威譏諷道:“你這樣的人還有什麽底線?說什麽不想鬧出傷殘人命,隻怕也是别人特意囑咐的吧?
我看堂堂京兆尹之子,不過也是他人走狗爪牙,受人驅使而已,可笑可笑!”
江二爺笑容漸漸猙獰,“真當不敢我破戒?”
秦德威迅速對身旁徐世安和郝大年等人低聲說:“不得妄動,聽我吩咐行事!”
然後就見秦德威獨自上前幾步,面對高了一頭的江存義,斬釘截鐵、擲地有聲、铿锵有力的說:“在下雖然年幼力弱,但道義所在,這個院子必須守護!”
原先秦德威與其他人站在一起時,也許還不好拿下,現在秦德威居然主動出列,那江二爺也就不客氣了。
當即有兩個豪奴得了指使,對着秦德威走過去。秦德威内心默默開始倒數十下,數完了就.
“爾等住手!”正當這時,徐妙璇突然從房間裏沖了出來,嚴嚴實實的擋在秦德威面前,勇敢的與兩個豪奴對峙。
江存義吃了一個意外,但卻眼前一亮,随口調戲道:“咦,還藏有如此标緻小娘子。”于是豪奴又看向江二爺,等着新指示。
秦德威大急,你璇大姐出來搶什麽戲!你一個弱女子,這會兒出來不是添亂的嗎!老老實實在屋裏呆着,看着别人演戲不好嗎!
突然又聽到咣當一聲響,衆人順着聲音下意識瞅去,卻見東廂房雜物間的門被用力拉開了。
又慢悠悠的邁出一個人,五十多歲,頭發花白,青色窄袖長衣,腰杆子筆直。
在這種緊張場面裏,他卻勝似閑庭信步,不慌不忙的走到了徐妙璇身邊,然後慢悠悠的掏出把尺長尖刀。
老者睥睨着江二爺,把玩着雪亮短刀,問了一句:“老夫這條命也不想要了,有人想換命否?”
江存義下意識的退了兩步,對方竟然還有兇器!今天己方隻是想着依仗人多勢衆,并沒帶家什!
真要出了人命就不好收拾了,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而且這個老頭讓人感覺非常危險,江二爺立刻下令撤退。
臨走前對着秦德威道:“今日算是饒過你們,明日我還有事情,後日再來讨教!一日不賣房,爾等就休想安甯!”
徐世安目瞪口呆,這幾年他與徐妙璇同在族學,經常能見到這個老頭接送徐妙璇姐弟,但從來不曾在意過,連名字都沒關注!
沒想到如此平凡不起眼的一個老頭,今天突然就露出了峥嵘氣質!
徐世安正想展示自己的崇拜之情時,卻看到最後關頭被連連搶戲的秦德威很是氣急敗壞,對着老頭一通狂噴:
“明知對方是府衙的人,你卻膽敢非法手持利刃,知道這是被律令嚴禁的嗎!你想被抓進府衙大牢判罪嗎!你想連累璇大姐嗎!”
老頭尴尬的收起違法物品,辯解說:“老夫雖然已經告老辭差,但軍籍還在京師錦衣衛北鎮撫司!”
“哦,那沒事了。”秦德威果斷原諒了老頭的不法搶戲行爲,充滿期待和好奇的問:“老人家原來是什麽職務啊?”
老頭繼續答話:“區區校尉而已。”
“哦,那沒事了。”秦德威失去興趣了,小校就小校,校什麽尉。
可以這麽理解,錦衣衛裏的校尉可比喻爲衙門裏的差役就是名字闊氣一些。
秦德威暗歎一聲,就是今天這個收尾不太理想,沒挨幾下打。那麽明天去混雅集時,就隻能再加倍努力了。
懶得拆章節了,發一個大章節,請大家繼續支持,有可能的話,煩請給個自動訂閱,須知訂閱就是書的命根子啊!今天更新還會有一些的,别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