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主人回來,中廳裏兩個坐着說話的少女,也就是女客人和婢女柳月一起站了起來,見禮并迎接秦德威進屋。
這個被迎接的待遇,對秦德威而言也是頭一回,此時才真有了點獨立的家主感覺。比起寄人籬下,還是獨立自主更舒心,哪怕生活成本暴增。
最關鍵在于,這是自由。
面對身條比自己很高、某部位突起還是那麽明顯的女客人,秦德威忍不住就平視緩步,沒朝上看臉也沒朝下看腰。
啧啧,真是超越年齡段的成熟啊。一邊感慨,一遍随意問道:“你是徐妙璇?”
女客人:“.”
柳月不知道秦德威發什麽蠢,打圓場道:“小老爺你又說什麽笑,你每次去學堂都能見到,怎麽又裝作不認識了?”
秦德威回過神來,很誠心的對徐妙璇道歉說:“抱歉抱歉,在下是個臉盲,總記不住臉。”
雖然見的次數不少,但每次都顧不上看臉
然後秦德威請了女客人坐下,柳月這會兒就沒資格坐了,隻能站一邊侍候。
先是認認真真的看了一遍對方的臉——挺端正的,省得下次見到還是認不清,然後稱呼問題就讓秦德威很爲難了。
這是徐世安的姑姑輩,而自己又是徐世安的奶兄弟,那自己該怎麽稱呼她?最後想了半天,隻能含糊着說:“璇大姐所爲何來?”
五百年後,四五十歲往上才能叫大姐,但在大明,家裏排行老大的女子都可以叫大姐。引申出去,稱呼陌生年輕女子大姐也沒問題。
徐妙璇沒說話,卻拿出一封信。秦德威接了過來,拆開先看落款,原來是曾先生寫來。
主人家秦德威穩重的笑了笑,爲避免客人有被冷落感覺先說了句:“曾先生若有事情,怎得不傳喚我過去,還勞煩璇大姐跑腿送信,待我先看看。”
但看完後,秦德威隻能無語。曾先生在信裏說,這徐家姐弟兩人乃是忠義之後,請秦德威出于正道人心多加照拂。
古代讀書人互相串連幫忙,都是這樣調調嗎,然後還不在信裏說明白!又是個新奇體驗。
秦德威好奇的先問了句:“曾先生說你是忠義之後,究竟何解?”
徐妙璇回答說:“家父生前曾爲錦衣衛官,按值侍班宮禁。嘉靖三年左順門之事時,家父做掌刑官,擅自輕罰被人當場檢舉,面聖時又爲朝臣求情,故而觸怒聖上,緻使罷官奪勳,回家重病憂憤而死。”
秦德威肅然起敬,敢這麽幹事的,無論對不對,總能稱得上一條有信念的漢子,難怪被曾先生說是忠義之後。
并點了贊:“看來當年朝廷元氣保存,令尊出力不小。”
徐妙璇卻毫無波動的說:“都是過往雲煙,如今不值一提了,現在我們姐弟不過是流落南京的尋常軍戶兒女而已。”
秦德威揚了揚手裏信件,“曾先生說讓我照拂你們,你們姐弟究竟有何事需要找到我?”
徐妙璇猶豫了一下,才說出來意:“曾先生說,縣試的事情可以請托你助力。”
這讓秦德威很是預料不到,一開始還以爲姐弟倆想借地方住,确認了一下:“你是說明年的縣試?是爲了你弟弟徐妙璟來說情的?”
徐妙璇點了點頭:“曾先生說,你可以辦到,讓我先來與你通氣。”
這曾先生真能給自己找事做,秦德威苦笑道:“在下最近在縣衙做事,确實有路子可以通關節。隻是不瞞璇大姐你說,有個明碼标價,非八十兩不可。”
徐妙璇又從荷包中掏出一疊文書,輕輕放在桌上:“這是此處的地契,曾先生說直接給了你,權當舍弟的進身之資。”
“.”秦德威突然很吃味,曾先生竟然對那個徐妙璟如此之好,好像比自己還上心!一個小宅子說扔就扔了,就爲了幫助忠義之後進身?
雖然說徐妙璟是徐氏族學裏唯一的優等生和讀書種子,但曾先生這也太過于仗義了吧!難道這姐弟也有個單身母親?
帶着股酸意,秦德威淡淡的說:“曾先生真是個好人。”
徐妙璇對此深表同意:“曾先生爲人,宛如古之君子也!得知曾先生要離去時,我們姐弟去挽留,曾先生卻擔心誤了舍弟學業,打算帶着舍弟一起回揚州繼續教導。”
秦德威突然很想找曾先生問一句,你咋就不擔心我的學業?還是說,那徐妙璟才是你心目中的親弟子,而他秦德威就是個放養的野弟子?
咱這是個曆史位面,并不是武俠位面啊,曾先生你這行事作風簡直跟一個大俠似的.
“那你就肯讓徐妙璟跟着曾先生去揚州?”秦德威又問道。
徐妙璇答道:“曾先生是個極厲害的人,他日必有成就。而且以我們姐弟的能力,找不到比曾先生更好的明師了,也隻能讓舍弟繼續追随曾先生。”
這話就真讓秦德威大吃一驚,以他穿越者的身份,自然知道曾先生以後能做到掌軍管民的邊鎮封疆大吏,用電視劇曆史盲的俗套稱一聲大帥也不爲過。
可徐妙璇不過是個十幾歲少女,又如何看得出曾先生以後必然有所成就?他不相信徐妙璇也是個穿越者。
面對秦德威的疑問,徐妙璇本來懶得解釋,但又想到有求于秦德威,隻能耐着性子說:“朝廷邊患漸多,知兵大臣卻越來越少,焉能沒有曾先生出頭之日?”
秦德威更好奇了,一個少女真能有這樣的見識:“你再詳細說說。”
無知的人簡直煩死了,什麽都不懂還非要問到底,徐妙璇暗暗翻了個白眼,“近年來大臣以知兵聞名者,不過寥寥三五人而已,但王陽明去年沒了,楊一清高齡被罷官不出,王廷相也有六十了。
除此之外,真沒什麽知兵大臣了。以曾先生之志向,隻要能科舉入仕并經略邊塞,必将趁勢而起。若朝中有援手之人,短短十幾年位列邊帥也不稀奇。”
秦德威算是服氣,可以斷定,她真不是穿越者了。反正他上輩子看文,沒見過女穿越者這麽了解楊一清王廷相的.
在同一個學堂裏混了這麽多次,真沒發現這少女除了身體很寶藏,頭腦居然也如此寶藏,簡直就是恟大無腦的反義啊!
但還是忍不住擡杠說:“你想得太好了,科舉之事最是玄機莫測,曾先生要是遲遲不能登科,那抱負也無所施展。”
徐妙璇不以爲意的說:“那還可以去邊塞找一個大臣做兵房幕席,以曾先生的能力志向,一樣可以出人頭地。
别人不說,就當今南京城兵部尚書王廷相老大人,同樣是懂兵事之人。曾先生如果明年鄉試不中,那找找門路拜見王老大人,你說王老大人會不會欣賞曾先生?”
你說是什麽就是什麽吧,秦德威轉而又問:“徐妙璟今年也不過十一二吧?何至于如此着急?”
“秦兄弟有所不知,我們軍戶子弟,每代必出一人頂班服役當差。我家本來是世官,舍弟論理隻需頂替父親直接做武官。
但嘉靖三年我家被罷官奪勳,等舍弟到了十六歲成人時,再服役當差就隻能是普通軍丁了,其中差距秦兄弟應當可以想得到。
所以若不想讓舍弟吃那苦頭,必須在十六歲前博取一個出身,哪怕是秀才功名,也足以讓舍弟免去軍丁卒子之苦。”
對此秦德威很能理解,他自己想搞功名,不也是爲了逃避成年後的徭役和稅賦之苦嗎?不然哪天被拉去修黃河或者運糧草去邊境怎麽辦?
秦德威收起了地契,答應說:“我知道了,既然曾先生如此鄭重拜托,那我就盡力而爲。”
這時腦子突然冒出個念頭,既然自己有門路縣試通,那要不要再收上十個八個請托?每家收上一百兩,然後給知縣八十兩,自己淨賺二十巨款.
不過這念頭剛冒出個苗頭,就趕緊掐掉了,
一個兩個人情也就罷了,怎能真當成生财門路?定性嚴重了,這就是科舉舞弊窩案,就算不被查,私底下傳開後也影響自己士林聲譽!
在衙門浸染太久了果然有壞處,如此利欲熏心、膽大妄爲的想法居然都能冒出來,無數風光一時的人物都是因爲這樣不知收斂而滅亡的。
“但在下還是要說一句,功名之路就是一關一關的賭博。”秦德威好心告誡說:“即便我保令弟過了縣試,但之後仍是難關重重。”
很多聰明的人覺得自己算無遺策,可一旦出現意外或者失敗,抗壓性反而不如蠢人。
徐妙璇回應說:“如果文事實在不行,舍弟跟着曾先生也能學學兵事。再等身體長成後練練騎射,便可去考武學,那邊競争就小多了。”
秦德威歎服,這徐妙璇真是思慮周密、布置詳盡,把她弟弟未來的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就連曾先生的未來,也能看得明明白白。
想到這裏,秦德威忽然想聽聽,自己的未來在别人眼裏,又是怎麽樣的。便很期待的問道:“那在你看來,我将來成就如何?”
徐妙璇倒是不介意說出自己想法:“秦兄弟混迹于衙門,關節總能通到,縣試府試必定不是難事。
至于院試,南直提學官三年一換,三年又三年,總能等到個賞識秦兄弟的大宗師,所以最終考取秀才也不成問題。”
聽起來還算不錯,秦德威見對方突然不說話了,就催着問:“然後呢?”
徐妙璇并不想浪費口水說一堆沒用的,隻想來一句“然後就沒有然後”就完了。但還是那句話,有求于秦德威啊。
所以隻能高情商的說:“然後大緻有兩種猜測,第一個是依仗功名在身,又憑借本地勢力,連接民間與官衙,包攬租稅和訴訟,或者壟斷行市,成爲金陵豪紳。
第二個是,杜絕民間俗事,專心文藝之道,這個秦兄弟也挺拿手的,成爲金陵文壇名家,文征明那樣的人物。”
秦德威很不滿,這是内涵誰呢?當誰不知道啊,鼎鼎大名的文征明好像九次鄉試不中.
“就這?難道就不能兩榜出身,打馬禦街,運籌廟堂或者執掌封疆?”秦德威說出了自己對未來的規劃。
徐妙璇久久無語,然後就道:“可是曾先生說,您是個比知縣還忙的大忙人,連破題都沒開始練呢。”
真·比知縣還忙·秦德威的面子有點挂不住:“曾先生跟你說這幹什麽!”
徐妙璇的表情很糾結,無奈地說:“因爲曾先生拜托我,教導你這一年。”
這句話真把秦德威驚到了,曾先生有多看不上自己啊,他親自帶着那個誰跑了,卻把自己扔給一個少女來教導!
還沒等秦德威抗議出聲,徐妙璇忽然又掏出個銀手镯,丢出一響更大的炸雷:“你娘也同意了,讓我從嚴督導約束,有秦家祖傳手镯爲證,見物如見母親。”
才自由了一天的小老爺秦德威瞠目結舌,隻覺天昏地暗。這些大人們到底怎麽想的?諾大一個南京城,難道就容不下一個自由的身心嗎?
說起這個詩詞問題,大家去看看明代文人的唱酬記錄,都是很普通很平常的詩詞啊,日常生活中就是這樣的,就是那些大腕人物,日常寫的詩詞也都是尋常之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