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相公當然明白,劉年兄對秦德威的敵意從何而來。
隻是似乎有大事要合作,所以劉年兄沒有節外生枝,強行要把秦德威如何如何,畢竟秦德威身份上算是自己幕席,但免不了時不時發作一下。
要不要給劉年兄這個臉面?馮相公三思之後,似乎讓秦德威回避一下不是不行,總要讓劉年兄把這口氣出了。
“那你就暫且出去,去隔壁小間等待片刻,一應花銷都包在我身上。”馮相公拿定主意後,有點心虛的打發秦德威走人。然後又補充了一句:“隻是不許喊王憐卿來!”
秦德威眼神變得十分悲憤,讓馮相公産生了些許昏君發配忠臣的罪惡感,但也沒辦法,這就是政治。小孩子總是要長大,并接受現實的。
秦德威緩緩站起身,留給馮相公一個蕭疏的背影,又悲壯的走到了屋門口。
劉禦史不屑的冷笑,對付這種小人物,根本犯不上刻意做什麽,談正事時順帶着随手就能解決了。
隻要秦德威出了這間屋子,就參與不進來了。
再與馮恩、徐指揮把大事談完,用利益互相綁定後,自己稍稍再漏漏口風,馮恩和徐指揮自然就不會庇護這個小厮了。
在足夠利益面前,一個小厮真的是無足輕重,讓他體會下不知天高地厚、伸手亂管閑事的代價!
這時秦小厮扒在門框上,突然又回頭說:“馮相公你要想清楚了啊,他們兩個可是親戚,是妹夫和二房小舅子關系,再吵鬧也是親戚,還有共同的男丁小輩做紐帶,正所謂打斷骨頭連着筋。”
劉老爺:“.”
我靠!馮相公心裏瞬間像是被砸了一塊石頭,如果沒有秦德威在旁邊幫着參謀,那自己不就成了孤家寡人?
弄不好就是一對二了,可别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所以秦德威不能走,要留下壯膽!
至于說劉年兄剛去徐府吵過架,那也是和徐府大房吵,本質上并不是和徐指揮本人吵!與劉年兄有根本矛盾的是徐家大房,也不是徐指揮本人!
“小友請留步!”馮相公想明白後,很果斷的伸手叫道。
秦德威又轉向劉老爺,悠悠的說:“你非要逼我走,意欲置馮相公于何地啊。”
場内幾人中,徐老爺心态最輕松,本來他現在日子就是無欲無求,今天純粹是被劉老爺硬喊來的。沒法子,畢竟三山門就在西城察院陰影籠罩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看着劉老弟和秦小哥又開始像女人一樣撕逼,徐指揮隻當看個樂呵。
聽到秦小哥突然拿親戚關系說事,徐老爺忍不住就唯恐天下不亂,起哄說:“嚴格說起來,老夫與你秦小哥兒也是半個親戚!你和我家三哥兒不是奶兄弟麽?”
一群人在一起時,彼此攀親不尴尬,誰攀不上誰尴尬.
“你閉嘴!”“徐老爺住口!”劉禦史和秦德威同時叫道,再這樣說下去,怕不是要馮縣丞走人了!
“說起來,徐老爺你今日在此私會二房的劉老爺,還是在花街柳巷,家裏老主母知道嗎?”秦德威暗含威脅說。
徐指揮反手就是一句:“那你晚上跑到這裏,你娘知道嗎?”
毫無卵用、什麽也沒改變的寒(撕)暄(逼)完畢,馮相公、劉老爺、徐老爺重新變回馮縣丞、劉禦史、徐指揮,開始說正事,馮縣丞私人幕席秦德威列席。
江(官)湖(場)地位最高的劉禦史環顧左右,很有社團老大風範,開口道:“我近日思得一條财路,欲與諸君共享富貴!”
徐指揮透過三樓窗戶,神思不屬的看着街對面二樓欄杆邊的低胸襟美人,馮縣丞和秦德威交頭接耳不知說着什麽。
沒人積極配合,劉禦史找不到大佬講話的感覺,無可奈何,隻能繼續說:“外地貨物至南都,多在江東門彙聚,故而朝廷設有江東門集市,然後這些貨物從江東門運至三山門,再進入城中。”
江東門,乃外城西門,緊鄰秦淮河與長江交彙處,所以乃是水陸交通要道,從外地沿長江而來的貨物,多是先到江東門。
三山門是裏城西門,與江東門有大道和秦淮河直接相通,所以從江東門到三山門這段真是最繁忙的外城道路。
南京城在當代是個巨大的消費性大都市,又是承平日久的發展了百來年,與外地貿易額之巨大可以想象。
徐指揮感覺已經猜到了二兒子他舅舅的心意:“所以劉老弟你是想開鋪賣貨?讓馮老爺幫你選些好地段的官房,讓老夫城門通融放行?”
馮縣丞也覺得太小題大做:“這麽些小事,年兄修書一封即可,何至于如此鄭重其事,耽誤大好春光!”
劉禦史内心微微鄙視了兩人,爲加深語氣,有意賣了個關子說:“我想做的當然不是一般的生意,賣的也不是一般的貨!”
馮縣丞若有所思,莫非年兄想與自己勾結起來,然後徇私枉法,借審案和上訴來牟利?
徐指揮若有所思,莫非二兒子他舅舅想與自己勾結起來,然後走私通關獲利?
“不就是想開錢鋪麽?”屋裏有位少年小聲嘀咕道,偏偏每個人還都能聽到。
猛然間就大破了劉禦史玄機,讓劉禦史的嗓門很是噎住了一會兒,而馮縣丞和徐指揮齊齊恍然大悟,又悄悄松了口氣。
錢鋪就是後世的錢莊雛形也,後來又發展成著名的票号。
不過此時錢鋪大體上經營的是銀兩和銅錢彙兌生意,也能開出便攜錢票,但認可區域很小,一般不超出本地。
劉禦史先是默默緩解了一下賣關子被破解的抑郁心理,這才再次慷慨激昂的開口:
“不錯,就是錢鋪!近些年越來越多外地人攜帶重金至南京,或者在南京賺到了銀錢,其實多有不便之處!
若将大量銀兩、銅錢存在臨時住所,出門時未必肯放心,若要随身攜帶,那又甚是麻煩。就是買賣貨物,銀兩交易也多有麻煩,隻是這銀兩成色和稱重損耗就要計較許多!”
又有小少年嘀咕道:“這段是爲後文做鋪墊的水字數,不聽也罷,可以直接跳過。”
聲音還是不大,但剛好讓屋裏人都能聽見,劉禦史忍住了。畢竟聖人曰過:小不忍則亂大謀。
“按照我的設想,江東門集市那邊設立一店,城裏江甯縣設定一店。但兩店實乃一家,彼此之間可以通存通兌!隻需身懷錢票,便可讓貨商出城進城随意兌換!”劉禦史拿出了自己的先進商業方案。
現如今,銀兩作爲普遍流通的真正民間貨币,才剛剛登上曆史舞台,錢鋪還很原始,都是單打獨鬥開店。
所以劉禦史覺得,自己提出的這個兩店通存通兌的概念,還真是有點先進性的,足以震驚馮縣丞和徐指揮二人!
當他滿懷期待的左右看時,卻見馮縣丞和徐指揮一起轉頭瞧着某小厮,仿佛在期待着什麽,似乎嘀咕聲比堂堂正文還受歡迎。
果不其然,不負衆望的嘀咕聲再次出現了:“想的雖美,奈何網點太少,實用不足。又無特色也無優勢,何以競争同業?”
“這裏有西城禦史、有城門把總、有縣衙理刑官,無論行商坐商,全都管得到!聯起手來暗地裏通氣,就不信能短了生意!如何就無特色,如何就無優勢?”
不知不覺間,劉禦史發言主要針對的聽衆,從徐指揮和馮縣丞這二人,變成了藏頭露尾的嘀咕聲。
嘀咕聲如約而至:“理念陳舊,缺乏創新,手段老套粗暴,與民争利竭澤而漁者,其無後乎?”
徐指揮和馮縣丞心有戚戚,同時點了點頭。
劉禦史大怒,自己在這邊苦心籌劃,絞盡腦汁做事,偏生就有人隻會不負責任的說風涼話!隻會對做事的人冷嘲熱諷算個什麽本事!
馮縣丞若有所思,莫非秦小哥兒是在教我以後怎麽當禦史?
劉禦史氣得站了起來,讓出主座:“我看你這小厮到底有何高見,有膽量來坐這裏說!”
“敢不從命!”秦德威迅速起身挪動位置。哎呀,等了許久,可算等來劉禦史這句話了。
劉禦史愕然:“你還真敢?”
秦德威拱拱手道:“大人,時代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