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威如此匆忙的跑回縣衙,當然是爲了徹底将董捕頭的棺材釘死,正所謂事不宜遲、夜長夢多。
然後更重要的是,把先前送給董捕頭的錢都拿回來,還上王美人的債務,重新獲得創作自由。
看着秦德威猴急猴急的樣子,馮縣丞隻覺得好笑。
小孩子就是沉不住氣啊,哪有他這種士林精英(三甲進士)、久經宦海(長達四年)、見多識廣(當使節慰問過王陽明)之人鎮定?
這就是修養的差距!故而馮縣丞批評小幕席說:“那董捕頭隻要被調離本土,就已是必死之人,無非是怎麽個死法而已。
你既然要做讀書人,自當修習鎮靜養氣功夫,上蹿下跳成何體統?”
秦德威說:“兵法有雲,驕兵必敗!二老爺萬萬不可疏忽大意!董捕頭此人卑賤狡險,須防此輩狗急跳牆之舉!”
馮縣丞輕蔑道:“他能怎的?難不成還想殺官造反?”
秦德威想了想說:“辦法肯定是有辦法,我若是那董捕頭,必經散盡家财,獻與知縣大老爺,隻求一個庇佑!”
馮縣丞搖了搖頭:“不至于此吧,天下有幾個人能有此大決心?尤其是還沒有到絕境時,那董捕頭現在并不知道我們所想,哪會铤而走險。”
秦德威也說:“小的就是舉個例子,盡量避免夜長夢多而已。二老爺欲借此惡獠刷官聲,須得展示雷霆萬鈞之勢,方可震懾人心!”
正說着話時,有個刑房書辦來到縣丞廳,對馮縣丞行個禮道:“方才大老爺那邊發下話來,将刑名之事收回自理,不勞煩二老爺辛苦了!”
大明衙門權力格局與前面朝代不同,實行的是正印官專斷制度,權力集中在正印官手裏,大事小事都是正印官拍闆決策。
而佐貳官職責沒有一定之規,具體幹什麽多是靠正印官分配事務。在縣衙裏,知縣正堂是正印官,而東院的馮縣丞就是佐貳官。
之前知縣懶得自己審案子,将刑名事務分配給了馮縣丞,所以馮縣丞才會放告審案,署名也是理刑縣丞,但判書仍然要拿到簽押房去蓋知縣大印。
可如果知縣将刑名事務收回,馮縣丞就暫時無事可做,更沒有權力再執法司法一把抓了。
被閑置又不能打黑除惡,那已經預定好的官聲從哪來?還怎麽去圖謀當禦史?
所以知縣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收回刑名大權,明擺着就是故意設置障礙,跟他馮二老爺過不去!
想到這裏,馮縣丞一個閃現從公座台基上跳了下來,撸了撸袖子就往外走。
秦德威死死拉住馮縣丞腰間玉帶:“二老爺你要作甚去?”
馮縣丞怒不可遏道:“你放手!吾欲找堂尊理論去!”
菜雞新手就是沉不住氣啊,秦德威暗暗感慨,連忙勸道:“二老爺你也是讀書人,自當養氣鎮靜,上蹿下跳成何體統?
即便二老爺要去理論,也得先弄明白縣尊的意圖,不然去了又有何用處!”
馮縣丞依然怒氣沖沖:“還不是看你我想出了調虎離山之計策,便從樹上跳下來摘桃兒!如今那董捕頭就是一隻死狗,誰都可以打得,誰都可以換來官聲!”
“未必見得啊,二老爺你不要以己之心度人之腹。”秦德威又勸道:“也許縣尊是覺得捕快調換後,初期可能會有個磨合。
而磨合期最容易出問題,二老爺你又經驗短淺,故而暫且将刑名事務收回,此乃老成穩重之舉也。”
不勸還好,被這麽勸馮縣丞反而更生氣了,瞪着秦德威喝道:“你到底是站在哪邊說話?你是不是怕得罪了那縣尊,明年縣試不能過關?”
卧了個槽!秦德威還能說什麽,無可奈何的松開了手:“二老爺您請便!”
望着馮縣丞那高大強壯的背影,秦德威又趕緊補充了一句:“有話好好說,千萬别動手!”
馮縣丞氣咻咻得出了縣丞廳,又出了東院,直奔正堂後衙而去。
這江甯知縣姓吳,五十多歲數,此時正在公房内寫字,得到門子禀報說縣丞來訪,揮揮手就傳令放進來。
正堂官有正堂官的體面,換成一般訪客,就讓師爺出面打發了。但馮縣丞位份上屬于縣衙同僚,總得親自見見。
馮縣丞進了房,對着吳知縣拱拱手然後說明來意:“方才聞得刑房傳話,道是堂尊意欲自理刑名之事,下官不解,莫非是下官有了什麽過錯?”
吳知縣放下筆,充滿關愛的說:“無須大驚小怪,隻是與上元縣調換了捕快,交接期間最容易出疏漏。
本堂擔心你年輕曆練少,有想不周到之處,萬一出現差錯,于你考核也不美。故而暫時将刑名之事收回,等待各方穩妥無事後,再重新讓你理刑。”
老前輩拳拳回護之心真真是溢于言表,馮縣丞感覺自己簡直就像是被按着頭強迫感動。
不過他又愕然發現,吳知縣的話與秦德威剛才所言相比較,詞句或許有所不同,但意思卻是一模一樣!
隻憑胸中一口氣前來讨說法的馮縣丞卡殼了,因爲他完全沒有預案,不知該如何回應。
難道拍着胸脯吹牛皮說自己沒問題嗎?那是秦德威這種小屁孩才會幹的事兒!
老前輩繼續展示對年輕人的關愛:“聽說你對刑名條文尚不是很熟悉,正好趁着這段時間仔細研讀律例,努力充實自己,準備再承擔重任!”
馮縣丞實在不知道說什麽,拱拱手又出來了,兜兜轉轉才半刻鍾時間,又回到縣丞廳。
隻見堂中空空蕩蕩,馮縣丞又抓了門子問:“秦德威人呢?”
門子壯着膽子回複說:“秦小哥兒原話說,忽然想到三國田豐故事,怕二老爺回來惱羞成怒、氣急敗壞的要發作他,所以去大門那裏避一避,免得彼此見面尴尬。”
馮縣丞額頭冒出青筋,下意識握了握拳頭。本來他隻是很窩心,并沒有惱羞成怒、氣急敗壞的感覺,但現在反而很想惱羞成怒、氣急敗壞了。
反正剛才爲了準備出門,已經把官袍換下了,于是馮縣丞一不做二不休,又喊了長随,直接朝着縣衙大門而去。
秦德威正在大門與叔父說着話,突然瞥見馮縣丞大步而來,而且臉色不善,連忙叫道:“二老爺須知,讀書人要講究一個鎮靜養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