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就那麽一聲不吭地出現在首相府。
首相府所有的人感到既震驚又恐懼。
勞爾和比阿特麗斯作爲一家之主,心理素質過人。
他們一個趕緊叫人去通知首相府的工作人員們注意自己形象,一個趕緊去廚房看今天的菜夠了沒有。
伊莎貝拉想去廚房看那位大師分割金槍魚,被皇帝一把拖了回來。
這些年來,皇帝從來沒有想過把這丫頭培養成一個合格的廚娘!
伊莎貝拉很不高興,跟着他進了客廳。
客廳裏坐着紹爾庫迪卡老公爵,他看到皇帝,手抖了一下,差點把自己杯子裏的茶給灑了出來。
他放下杯子,起身給皇帝鞠躬行禮。
如果皇帝不在這個地方,平日裏老公爵到了,伊莎貝拉必然跟這老頭子有說有笑。
可是如今伊莎貝拉隻是想跑掉。
老頭子也不敢在這正牌的“孩子她爹”前放肆。
伊莎貝拉感到很無趣,借口說自己累了,要上樓睡一會兒。
老公爵看着皇帝,皇帝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老公爵立馬補充:“等到吃飯的時候我再叫你哦。”
伊莎貝拉點了點頭,提起裙子一陣風往樓上跑了。
四個正在走廊上玩木頭人遊戲的男孩子見她回來,非常開心地跟他打招呼,伊莎貝拉很勉強的跟他們笑着揮了揮手,進屋去了。
“她看起來好累的樣子。”
德維納機警的站在那裏,左顧右盼,認真聽房子裏的聲音:“你們不覺得這個家裏突然安靜下來了嗎?”
其他三個孩子也跟着點了點頭:“被你這麽說了以後,我也覺得。”
德維納推斷說:“我們家裏應該一定來了不得了的客人。”
他們的父親是一國首相,在官場上實在沒有什麽特别重要的人物值得他讓全家都靜音。
所以這種了不得的人物……不是外國來訪的皇帝或儲君,那就一定是本國的當今皇帝了。
德維納壓低聲音對兄弟們說:“你們都給我小聲一點!”
其他三個男孩子仿佛也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木愣愣的點了點頭。
安德烈這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性子像極了伊莎貝拉:“不會是皇帝來了吧?”
樓下,老公爵大人滿臉堆笑地面對皇帝解釋伊莎貝拉的行爲:“這孩子每次從外頭回來之後,第一反應就是鑽進自己的房裏,要麽是寫作業,要麽是睡覺。
我希望她是回房裏睡覺。
她睡上一大覺最後,睡飽了就恢複狀态了。”
皇帝點了點頭:“家裏才是能讓人甯靜下來的地方。”
他又問老公爵:“你的那些個孫子們都去哪裏了?”
老公爵笑着回答:“他們還能去哪裏?我就是在樓上要麽玩,要麽寫作業,要麽邊寫作業邊玩。
隻要有人突然去查崗,一定能夠看到他們在寫作業——如果速度夠快、動作夠突然的話,能夠抓到他們藏東西的小動作。”
這番話引起了皇帝的極大共鳴:他家的那幾個兒子也都是這個樣子的!
他說:“我家裏的孩子也跟他們差不多,難道孩子們都是這樣的嗎?”
老公爵大人當即否認了這個說法:“這種可能性之中,除了伊莎貝拉之外。
她能夠平心靜氣的一直坐着,直到作業寫完。
跟那些一直等着有人來‘拯救’自己的孩子不同,她最怕的事情是别人突然來打擾她,這樣會擾亂他的思緒。”
皇帝此時此刻懊悔自己對伊莎貝拉了解的實在是太少了:“我竟然看不出來這孩子還有這方面的品質!”
老公爵也不怕自己說話得罪皇帝,他說:“您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伊莎貝拉是一個完全與衆不同的孩子!”
皇帝臉上露出一些哀傷和悔意:“這些年我太忽略她了。”
紹爾庫迪卡公爵卻直言說道:“難道在你眼裏,真的隻是所謂的‘太忽略’了嗎?”
在他的心目當中,伊莎貝拉以前所處的位置,就像那吊鈎上的蚯蚓,盡管随時都可能釣上一條大魚來,但是這條“小蚯蚓”也很可能随時會被犧牲掉!
皇帝搖頭:“我并不知道該怎麽做他們的父親,哪怕到現在也還不太清楚這個事情。”
紹爾庫迪卡公爵也并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皇帝,他當父親的時候,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自己閑暇的時間之中去陪陪自己的孩子們、在孩子們心情不好的時候安慰他們。
他如果坐在了皇帝的這個位置上,做的一切還真的不一定有皇帝那麽好。
他的孩子除了長子需要繼承爵位之外,其他的孩子之間毫無差别。而且在孩子們長大之前,他們的待遇一定是平等的。
可是皇帝的孩子們卻硬是分成了四等:一個未來的皇位繼承人、兩個皇位繼承人的備胎、一個身爲備胎的備胎的小皇女、還有三個這輩子隻能做大公的非愛維裏奧血統。
一個八年沒帶的孩子,就算有着至親的血緣關系,可是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并不長的話,親情是很難建立起來的!
更何況這當爹的偏心眼的行爲,誰還看不到呢!小孩子也許不是全懂,待在一起日子久了,該察覺的都察覺到了。
皇帝歎息:“真羨慕您,您也是六個兒子和一個女兒,我也是六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但是您的家庭遠比我們家要幸福。”
老公爵歎息着擺了擺手:“并沒有您所想象的那樣子。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每家都有一對非常爲難的父母,這是世間所有家庭的常态!
老夫處理孩子們之間吵架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多的是。
隻是您不在身邊,沒有看到那些場面,所以才會覺得我們家比較和諧罷了。
可是小孩子所求并不多,他們哭着鬧着也好、處處闖禍也好,就是想要獲得來自父母的關心和愛護。
多花點時間去陪陪他們,家庭的幸福自然而然的就會從中體現出來。”
皇帝怎能不知老公覺着是在安慰他呢!
可是他的家庭并非普通的家庭,這是一個必須要有階層、一定要有等級的家庭!
孩子們生下來的那一刻,就因爲自己各自不同的身份,注定要受到不同的關注。
他已經在竭盡全力保證孩子們之間的“相對和諧”了,他取消了所有非愛維裏奧的孩子在皇子皇女們面前行禮舊規的、不讓他們稱呼前者爲“殿下”。
他還允許孩子們在一起吃飯、給他們分配統一的衣服和膳食……
我認爲自己真的已經夠盡力了,因爲想要在本質上做到完全對待平等,那是一定不可能的!
他想到伊莎貝拉曾經問過他的問題:“如果你能夠選擇自己的孩子,你還要不要我和那些個紅頭發的弟弟呢?”
他說自己會要他們,可是他心裏卻說服不了自己——因爲他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如果他有選擇的話,孩子當然是少一點的好。
皇帝說:“今天我們來的路上買了一條整條的金槍魚。伊莎貝拉想要買金槍魚,所以我就買了一條。就是不知道孩子們是比較喜歡吃什麽樣的魚?”
老公爵登時震驚在了原地:“整條的金槍魚!”
他隻聽說金城的酒店飯館可能用得上整條的金槍魚,可從來沒聽說過居家的有人買下一整條大的金槍魚!
真是壕無人性!
“淡水魚之中她比較喜歡煮的魚,其次是烤魚。
如果是海魚的話,像金槍魚這種東西,她比較喜歡吃魚生和金槍魚的骨髓,其次就是碳烤的魚肉,最後烹煮的魚皮條兒——魚骨頭炖湯做高湯做出來的菜,也是她喜歡的。”
皇帝聽着直接懷疑自己的耳朵:“魚肉也能吃生的嗎?”
他從小到大學到的規矩除了皇室成員不能在皇宮裏吃海鮮之外,還有一條是絕對不能生吃任何水産品。
“那當然!”老公覺得人對皇帝的敬仰感的詫異:“金槍魚腹部上的肉切小塊兒蘸醬吃非常鮮美,伊莎貝拉最喜歡櫻粉色的那一部分的大服。那一塊油脂豐富,入口即化,很合她的胃口。”
對于這種非常不符合宮廷禮儀的愛好,皇帝感到非常頭痛:“這孩子真是奇怪,生在皇宮裏喜歡吃什麽東西不好?偏偏要喜歡上吃魚類的東西!”
“這種事情不是她能夠決定的,人的味覺和胃口全都是上天已經注定好了的。”老公爵說:
“可是據我所知,皇宮之中雖然不允許吃魚類的海鮮,但是還是可以吃蝦。
伊莎貝拉也很喜歡吃蝦。偏偏我家裏其他人都不怎麽喜歡吃大蝦,所以每次餐桌上的大家都歸她一個人了。”
在這個家裏,伊莎貝拉是當之無愧的團寵,家裏這麽多孩,就她一個是女孩。每當伊莎貝拉從學校回來之後,比阿特麗斯都會讓廚房的人換着花樣給伊莎貝拉做不同口味的大蝦。
明面上跟皇帝說的是,因爲家裏其他人都不吃大蝦,所以全都留給伊莎貝拉了。
真實情況卻是:即便家裏人都不喜歡吃大蝦,但是由于伊莎貝拉喜歡吃大蝦,家裏的桌子上就必須會出現大蝦。
“伊莎貝拉喜歡吃蝦,這我是知道的。可那幾個孩子都特别喜歡吃蝦……”
皇帝的臉色突然僵硬了下來。
回想起這件事情來不得不說令人非常心塞:他跟伊莎貝拉之間情感裂痕不就是源于自己家裏餐桌上的大蝦嗎!
也許不僅僅隻是伊莎貝拉,其他的孩子們都在那一盤子蝦上看到了他們父母對他們這些兄弟姊妹之間的态度。
老公爵看到荒地發生了變化的臉色,小心的探問道:“您怎麽了?”
皇帝擺了擺手:“沒有事,想到了一些小孩子們小時候的事情。都是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也許到了以後這孩子長大了,她就忘了吧。”
老公爵說:“孩子們小時候的事情是非常重要的,他們如果在童年受到了心靈的創傷。
也許這一輩子都要沉淪于此。
有些話雖然輪不到老臣來張嘴,可那孩子既然已經住到了我兒子家,我就有義務關心那孩子。
聽我兒媳婦說:伊莎貝拉如果想要安安穩穩的睡一個覺的話,要麽側着睡、要麽要抱着一隻娃娃睡。
否則她要麽睡不着覺,要麽總是在噩夢中驚醒。
這說明那孩子心中有一種非常強烈的不安全感。”
他那責問的眼神意味深長地看着皇帝若有所思的臉,那眼神之中充滿着責備:造成這孩子一切的始作俑者難道不就是你嗎?
皇帝無言以對。
以前,伊莎貝拉住在皇宮裏的時候,爲了讓她保持睡覺時的儀态端莊,女官一定會給她一個娃娃,讓她抱着睡。這些細節其實他曾經有注意,都被他當成了小孩子的生活習慣,并沒有深究其中的由來和道理。
以至于如今居然被一個外人教自己怎麽做孩子的父親了!
皇帝對老公爵說:“老元帥您坐下吧,我們坐着聊。”
兩人坐下了,都是帶着一幅端正而筆直的姿态,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極了兩個會搖頭晃腦的木偶人。
皇帝邀請老公爵參加一個月之後的歡迎合亞蘭帝國皇儲殿下的國宴。
卻被老公爵以年齡老邁、身體不佳爲由拒絕了——如果公爵夫人知道了這個事情之後,肯定會指責自己的丈夫不給家裏争臉。
她是最喜歡并且最想要進入這種國宴的人。
丈夫掐斷了她的打算的話他,她一定生氣。
皇帝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您沒有跟我早說這件事情,如今皇宮裏發出去的邀請函,都已經到了您夫人的手上了!而且您的夫人當場就答應了下來,并且保證會帶自己的兒媳婦們出席。”
老公大人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一對棕色的眼睛瞪得老圓,眉毛幾乎要飛了起來。
這個事情就做得太過了吧!
他現在才是家裏的一家之主啊!
那個老太婆居然沒有經過他這個正兒八經的家主的同意就接受邀請,真是太不把她這個男人放在心上了!
若是一些丈夫意氣用事的家庭,丈夫們知道妻子違背自己的意願,一定會用細長的藤條毆打自己的妻子。
馬特亞帝國法律有規定:家庭的家長可以以正當、合法的理由對自己的配偶與子女使用身體上的懲罰進行教育——隻要沒有造成緻命或者毀容的傷痛、使用的鞭子不超過一公分的直徑(藤條不超過一公分直徑)、使用的木闆不到三指寬、一指厚,那他們的行爲就是合法的教育行爲。
慶幸的是,戰場上威風凜凜的老公爵在處理家庭關系的時候是一個絕對的溫和派,他不會對自己的妻子使用暴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