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騙你什麽了?”慶塵在躺椅上靜靜的躺着,并沒有什麽劇烈的情緒波動。
慶塵什麽都沒有承認,誰知道對方是不是在詐自己。
“我知道你是時間行者了,”李長青說道。
慶塵開始裝死不說話。
“我也知道是你在金茂大廈救了我,”李長青說道。
慶塵繼續裝死不說話。
“行了,别裝了,”李長青笑意更濃,她坐在他旁邊的石桌上,饒有興緻的俯視着這少年的側臉:“救我的狙擊手肯定是你,前兩天突然忙起來了沒顧上回來問你,今天晚上你得給我說清楚才行。”
“不是我,是我們組織的老闆,”慶塵認真解釋道。
這下,等于是變相承認了自己時間行者的身份,不過這個也确實瞞不住。
但是,在白晝老闆與白晝員工的身份這事上,他還想掙紮一下。
卻聽李長青慢條斯理的說道:“如果金茂大廈上面的那位狙擊手,隻是開槍打掉了對方的狙擊手,那我還不能肯定是你,畢竟你拜托别人來做這件事情也可以。”
這時,李長青話鋒一轉,目光炯炯的看着慶塵:“但那位狙擊手殺掉其他狙擊手後也不轉移,竟然甯願冒着生命危險繼續放空槍爲我震懾戰場,從那一刻開始我就确定是你了。”
慶塵歎息道:“真不是我。”
“别掙紮了,就算真不是你,我也認定是你了,”李長青說道:“另外,我聽時間行者彙報說,那位表世界的狙擊手很神秘,是你的老闆。但我仔細一想,誰有資格做你老闆呢,你也不是那種甘居人下的人。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别人的。”
慶塵歎息:“多少秘密都是在這種承諾之後洩露的。”
然而李長青鄭重起來:“我是認真的,不論咱倆的友誼,你已經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我李長青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的。”
女人今天沒有再穿那一身朋克範兒十足的皮夾克,而是穿着一身正裝,頭發也整整齊齊的盤在腦後。
慶塵忽然覺得,當這個女人穿上正裝的時候,莫名便有種奇特的氣場,十分強大。
慶塵好奇:“按理說,你要知道我是時間行者,早就該知道了,爲什麽會現在才知道呢?”
李長青想了想說道:“以前,99%的時間行者都掌握在李雲易手裏,如今他已經将所有權力交接給我,所以我知道了很多事情,包括你們這次在表世界發生的那些事。”
原來如此。
财團内部分工明确,每個人有每個人自己的事情,消息還未必互通。
但現在不同了,李雲易已經卸任,李氏情報大權全在李長青手裏,而且這次白晝又在戰鬥裏發揮了作用,如果有時間行者知情,肯定會将狙擊手的事情彙報給李長青的。
李長青就是這樣知道慶塵時間行者身份的。
慶塵忽然問道:“表世界在島國與高麗國搞事情的,是你們的人嗎?”
雖然他猜到了,但還得确認一下。
“是的,”李長青點點頭:“這是李氏近期最重要的計劃之一,由老爺子提議,李雲壽主導,李雲易執行。慶氏也出了一部分時間行者,但主力還是李氏。這次面對聯邦内戰,李氏與慶氏将是盟軍。”
“慶氏隻出了一部分?”慶塵好奇道。
“對的,他們一直在保持實力,也不知道有什麽打算,”李長青說道:“但這個并不重要,解決神代與鹿島這邊的隐患才重要。”
“李氏的時間行者,是去完成頂替計劃嗎?”慶塵好奇道:“成功了沒有。”
“當然成功了,但具體細節就不能告訴你了,”李長青笑眯眯的說道:“這次還要多謝你,據我手下說,九州這次阻止的反向穿越計劃裏,頂替者也有表世界的我,所以算起來你是救了我兩次,我該怎麽報答你?”
慶塵看了對方一眼:“1.2次吧,這次也不過是幫了一點小忙,主要還是九州的功勞。”
“1.2次……”李長青撇撇嘴:“你倒是挺嚴謹。”
這時,慶塵覺得不對勁了:“老爺子既然有心想要奪李雲易的權,怎麽還會把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他?所以,這個也是演的?”
“這就是李氏的機密了,雖然你有資格上會議桌,但李氏成員各自的事情各自保密,隻對家主和樞密處彙報,彼此都不能交流的,”李長青說道。
這種回答,本身就是一種肯定了。
李長青也忽然覺得不對勁了:“别想轉移話題,我還有個事情問你,你真是基因戰士嗎?還是上一次把基因藥劑給掉包了,其實打的生理鹽水?”
慶塵内心一驚。
他之前之所以裝死,就是擔心對方提到這個話題。
如果這個也被拆穿,那就不是裝死了,是社死!
要知道,他可是裝了五個小時的忍痛模樣,對方将這一切全都看在眼裏。
慶塵平靜說道:“你既然手下有時間行者了,那你應該知道時間行者隻能将東XZ在體内攜帶離開。”
“奧,這倒也是,”李長青點點頭:“但萬一呢,你是時間行者,穿越、回歸前後動作根本看不出來端倪,其他時間行者可做不到。那麽多不可思議的事情都發生在你身上了,再多一件也沒什麽。”
慶塵沉思着該如何解釋。
社死這種事情,能避免還是要避免的。
就像是他在表世界白晝群裏,讓壹幫他發消息一樣。
慶塵忽悠壹說,其實大家知不知道自己是老闆都無所謂,但事實上,如果大家真的知道了,就會回憶起他一人分飾兩角的那些行爲……
所以,慶塵還是給壹付了一句一百塊錢的價格。
就在慶塵費盡心思想要撇清嫌疑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老十九的聲音:“老闆,老爺子病危了,樞密處讓您趕快去抱樸樓,還有慶塵也得去。”
李長青愣了一下,趕忙往外走去。
此時此刻,什麽事情都沒有這件重要。
三人上了門口的車輛,小鷹開車,老十九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回頭說道:“這次好像有點不一樣,連許多李氏三代成員都接到了樞密處的通知,以往是沒有這種事的,最多通知二代。”
李長青情緒似乎有些低落:“這次看樣子是真的了,他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這場内戰神代與鹿島已經注定失敗,他可以安心了。”
慶塵平靜的坐在車裏看向窗外,回想着那個坐在斷橋上垂釣的孤寂身影,回想着對方第一次将龍魚遞給自己時的笑容。
明明隻是短暫的相處,大家認識的時間甚至還不到一個月,但彼此好像已經認識很久了一樣。
慶塵在表世界的爺爺也還在世,他還有兩個叔叔和兩個姑姑,小時候爺爺對他也挺好的,隻是後來中風成了植物人,慶國忠又找所有兄弟姐妹借了錢,所以彼此之間就沒了往來。
如今,老叟其實就像是慶塵的爺爺一樣,給了他很多,也嘗試着用自己生命裏的餘晖,來教會慶塵一些道理。
隻是,對方沒有時間了。
慶塵忽然覺得,這肅殺的冬季,似乎又寒冷了幾分。
到了抱樸樓,之前将準提法交給慶塵的那位中年人,正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口,他身旁還有一位中年婦人。
這兩人一個搜查男性,一個搜查女性,所有人進入抱樸樓都要經過搜身這一關,有機械肢體的也必須拆解下來,才能進入抱樸樓。
抱樸樓很大,但慶塵與李長青到時,裏面已經站滿了人。
“剛剛門口那位中年男女是?”慶塵好奇問道。
“女人是照顧老爺子起居的人,男人是保護老爺子許多年的高手了,叫做李雲鏡,”李長青說道:“他本名是什麽我不知道,李雲鏡是老爺子賜他的名字,并且給他納入了家族信托的受益名單,算是李家人了。”
“什麽級别?”慶塵好奇道。
“我也不知道,”李長青搖搖頭:“看不出深淺來。”
抱樸樓是一棟四方形的建築,呈‘回’字形,這是典型的天井式建築。
在建築中間是镂空的,擡頭還能看見天空。
地上是青石闆,若是下雨天,雨水會順着屋檐落下,在抱樸樓裏連成水簾。
大家都站在抱樸樓中間的空地上,有人面色凝重,有人掩面而泣,有人靠在柱子上不知道想些什麽。
李彤雲和李依諾也在。
這時,李雲壽從二樓的一間屋子裏走出來,俯瞰着樓下:“長青,老爺子喊你。”
李長青看了慶塵一眼:“我先上去了,等會兒見。”
慶塵一個外人孤零零的站在天井裏,旁邊都是李氏成員,有人好奇的打量着他,心說這位便是那個新來的講武堂教習吧?
難道,老爺子臨終前也要找他談話嗎?
慶塵沒有管别人,他找了一處椅子坐下,靜靜等待。
沒過一會兒,李長青也從二樓屋子裏走了出來,她眼眶紅紅的,似乎剛剛哭過。
李雲壽說道:“李彤雲,你爺爺喊你上來。”
周圍衆人愣了一下,此時連李氏二代都有好多人沒資格進入抱樸樓呢,卻沒想到李彤雲先進去了。
小姑娘乖巧的走上樓去,進屋便看見老人虛弱的躺在床上。
她眼睛一紅,豆大的淚珠便掉了下來。
這一哭是真心實意,穿越以來除了李依諾,就是老爺子對她最好了。
老人屏退了其他人,虛弱的笑道:“小彤雲,來爺爺旁邊。”
“嗯,”李彤雲乖巧的走了過去,把自己的小手塞進了老人冰冷的手裏。
老爺子說道:“這段時間,你一直在幫助那個叫江雪的女人,對嗎?”
小彤雲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你爲什麽要幫她?”老爺子說道。
“因爲她是我媽媽,”小彤雲老老實實說道。
“你從什麽時候知道她是你媽媽的,”老人問道。
“不久前。”
老人看着天花闆,突然說了一句:“對不起啊小彤雲,當初你媽媽隻是李氏的仆役,結果你爸爸和她相戀,非要娶她爲妻,但李氏的規矩不容破壞,不然其他仆役也會動歪心思的,所以我隻能趕她出去。”
表世界的母女,在裏世界的基因關系自然也是母女。
李彤雲剛才看似是交代實情,但其實是她想到了這一點,雖然她不确定真相到底是怎麽樣的,但江雪在裏世界肯定也是她的母親,這個不會有錯。
如今她知道了,原來是仆役與主人相戀的故事,但最終兩人未能打破階級。
這是一個階級固化的世界,慶塵固然覺得老叟親切,但老叟其實也未能超脫出這個時代的桎梏。
隻有聖人才能做到的事情,老叟自然是做不到的。
或許,這也是李叔同如此迫切想要改變世界的緣故。
老人歎息道:“一開始我覺得這件事情沒做錯,但直到你父親抑郁而終,我才明白自己錯了。這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之一。”
按理說,江雪自己應該是知道這件事情的。
但老人恐怕沒想到江雪成爲了時間行者,所以母女兩人誰也不知情,兩個糊塗蛋。
好在小彤雲聰明,沒有說漏什麽。
老人又交代了一些家長裏短,然後讓小彤雲喊大家進來。
李氏二代成員紛紛進屋,默默的站在床邊。
老人想了想說道:“該說的,我都說過了,未來的日子希望你們兄弟姐妹還能像現在一樣和和睦睦,我這輩子對李氏沒什麽太大的功績,唯一值得稱贊的就是,沒有讓你們兄弟姐妹反目成仇。”
事實上老人謙虛了。
面對權力誰都會動心,他能臨走時讓所有人都認可李雲壽的地位,并且沒有作亂的迹象。
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需要大智慧才行。
外人都以爲李氏權力交替會出現亂子,但事實上權力交接格外平穩,而且已經做好與外界開戰的準備了。
這時,老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終聲音全無,像是睡過去了一樣。
下一刻,就在許多人以爲他已經去世時,老人竟然又重新睜開眼睛,虛弱的笑道:“逗你們的,我就想看看誰沒有哭。”
衆人愕然,李雲壽沉默片刻後說道:“爸,你心電圖還波動着呢,裝的不像。”
“是嗎?”老人也愕然,最終釋懷笑道:“老了,演技不行了啊。”
說完,他閉上了眼睛。
心電圖徹底歸于平靜,再無波瀾。
屋裏所有人都哭泣起來,連一向平穩如湖的李雲壽也不例外。
樓下的人聽見樓上的哭聲,也哭了起來。
慶塵站在這喧嚣中,感覺一切都虛幻起來。
從深夜到黎明,抱樸樓裏的人才終于散去。
但慶塵沒有走,他一直在等。
待到李雲鏡與李雲壽送走最後一名李氏成員,确定了治喪下葬的日期,抱樸樓便徹底歸于平靜。
李雲壽看了慶塵一眼:“我也走了,一小時後李氏與慶氏就将和神代、鹿島開戰,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這裏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慶塵默默的點點頭。
歲值中年的李雲壽沉默了片刻說道:“雖然我也不知道爸爸爲什麽那麽信任你,但希望你不要讓他失望。”
“不會的,”慶塵說道。
“好,”李雲壽點點頭:“他日重逢,我李雲壽欠你一個人情,李氏會是你永遠的朋友。”
“說的我好像不回來了一樣,”慶塵笑道。
說完,李雲壽向李雲鏡點點頭,便轉身走入了破曉。
天光漸亮。
這時,老叟緩緩從屋裏走了出來:“都走了嗎?”
慶塵看着老叟笑道:“您這一次玩的有點大吧?”
老叟笑了笑:“我這一輩子都沒怎麽任性過,天天要管這個管哪個,就算出去玩也隻能在外面待一晚上,喜歡的頭牌姑娘都不願意等我這種容易放鴿子的糟老頭子呢……啊,說漏嘴了。”
慶塵想了想說道:“爲何不讓我傳授您準提法呢,隻需要一周的時間,就能延長您21年的壽命。”
老叟擺擺手:“活夠啦……你知道夕陽餘晖爲什麽那麽絢爛嗎?”
慶塵想了想回答道:“因爲大氣折射的緣故使……”
“打住,無趣,”老叟歎息道:“夕陽餘晖、雲霞絢爛,那是因爲它短暫,如果每分每秒都能看到那種景色,也不會覺得漂亮了。人這一生之所以有重量,就是因爲它是有限的。人隻有在最後那段時光裏完成的心願,才最無悔。”
慶塵點點頭,然後帶着喬裝打扮的老叟穿過寂靜無聲的半山莊園,回到了秋葉别院裏。
李雲鏡将兩人護送到這裏,便跪下身子朝老叟深深一拜。
老叟摸了摸他的腦袋:“雲鏡啊,你長大了,去外面吧,去找你自己的自由。”
李雲鏡泣不成聲。
長跪不起。
老叟沒再留戀,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身後的半山莊園,便走進了秋葉别院。
此時,李恪已經等在裏面。
14歲的少年驚愕的看着老叟與老師:“爺爺……您沒去世嗎?”
說完,李恪又轉頭看向慶塵:“先生,咱們這是要幹嘛?”
慶塵笑道:“去002号禁忌之地,你爺爺想去那裏看一眼大樹與朝陽。”
這就是幾天前,老叟與慶塵的約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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