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靜谧。
顧燕婉姗姗而來。
她卷起細竹簾,踏進閨房:“今夜吹的是什麽風,表妹怎麽有閑情逸緻,請我過來小坐?”
她環顧閨房。
哪怕落魄,裴道珠也依舊盡可能地将寝屋布置得風雅清幽,窗台上的花瓶裏還插着一枝新摘的牡丹,可見少女風流氣韻。
裴道珠已經準備好茶點。
她示意顧燕婉坐,笑吟吟地爲她斟茶:“再過幾個月,表姐就要成爲蕭家的新婦,我心裏真是一千個一萬個舍不得。”
顧燕婉翻了個白眼。
若論場面話,她确實比不上裴道珠。
這裏又沒有外人,明明彼此厭惡,她還能面不改色地述說姐妹情深……
她擡了擡下巴,開門見山:“說吧,找我來,究竟所爲何事?”
裴道珠把茶盞推到她面前:“這段時間,朝廷一直忙于追查花神教的事,崔家和蕭家的聯姻,也因此被耽擱了。可崔淩人嫁進蕭家是遲早的事,表姐與她不對付,就不怕她嫁進來以後,給你使絆子?”
這話,算是說到顧燕婉心坎上了。
她不喜歡崔淩人的頤指氣使,崔淩人也不喜歡她的八面玲珑,如果她們嫁進同一個家族,肯定會鬥得雞飛狗跳。
偏偏崔淩人的家世擺在那裏。
偏偏崔淩人嫁的,是蕭榮的九叔……
她能憑家世搶走裴道珠的婚事,可這一次,她鬥不過崔淩人。
顧燕婉冷笑:“聽你的意思,是想與我合作?怎麽,你想嫁給九爺?我一早便說過我能幫你,你偏是不信。憑你的容止,隻要你肯親近九爺,崔淩人定然鬥不過你——”
裴道珠笑着打斷她:“明明是拿我當槍使,卻說是幫我……表姐,你怎麽狠心的?”
青紗燈下,少女的丹鳳眼流光溢彩,透着窺破俗世的清明。
顧燕婉有一瞬間的恍神。
她緊了緊團扇,不知如何作答。
裴道珠淺淺嘗了口新茶。
自打蕭玄策有意親近她之後,園子裏的管事送來的茶,都變成了今春最昂貴的碧螺春……
她感受着齒頰間的甘香,道:“表姐想找個人當槍使還不簡單?蕭家富貴,九叔前程錦繡,建康城裏,想嫁給他的女郎數不勝數……你猜,薛小滿想不想嫁?”
顧燕婉不解:“何意?”
裴道珠慢慢道:“薛小滿心比天高,如今婚事還沒有着落,如果給她一線希望,她定然會奮不顧身地撲上去。”
顧燕婉:“你的意思是,讓薛小滿嫁給九爺?這能成嗎?薛小滿和崔淩人是閨中密友,她怎麽會搶崔淩人的婚事——”
“你我還是表姐妹呢,你不也一樣搶了我的婚事?”
裴道珠打斷她的話。
顧燕婉啞口無言。
裴道珠接着道:“薛小滿這種人,不在乎情分,既然能背叛我,那麽也能背叛崔淩人。她如今和崔淩人形影不離,了解她的一切,所以對你而言,她才是最方便對付崔淩人的人。如果将來嫁進蕭家的是她,憑她的蠢勁,還不是任由你擺布?”
顧燕婉遲疑地摩挲着茶盞。
顯然,是被說動了。
裴道珠看她一眼,不再多言。
她優雅地繼續品茶,在心底悄悄數數。
數到第十下的時候,顧燕婉正色道:“但這樣做,對你又有什麽好處?裴道珠,你是無利不起早的人,你不可能無緣無故幫我,你定然别有圖謀。”
裴道珠吹了吹茶湯:“我别有所圖也好,無利不起早也罷,做不做,都由你。還是說,你有更好的主意,阻止崔淩人嫁進蕭家?”
顧燕婉沉默。
她捏緊團扇扇柄,指尖微微泛紅。
裴道珠就有這種本事,明知自己被她當槍使,偏偏還得按照她的想法去做。
當初她能從裴道珠手裏搶走榮哥,絕對是沾了家世的光……
她不再多言,正要離去,忍不住又警告道:“裴道珠,你最好别打榮哥的主意。如果讓我知道你還在惦記他,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裴道珠笑了兩聲。
她擡起卷翹的長睫,彎彎的丹鳳眼像是月牙兒:“能被輕易搶走的東西,便算不得珍貴。榮哥哥歸你,我不稀罕。”
閨房裏燈火幽微。
少女嬌豔至極。
顧燕婉的心口沒來由堵得慌,咬了咬牙,無言地快步離去。
她走後,裴道珠示意枕星更換茶具。
枕星一邊收拾殘局,一邊小心翼翼地偷看裴道珠。
裴道珠拾起一把紫紗折扇:“看我作甚?”
枕星遲疑:“女郎今夜……和以前不太一樣。”
裴道珠搖開折扇:“是不是有點可怕?”
枕星認真地搖搖頭:“不可怕……倒是有點像九爺。九爺待在書房的時候,就總是您這副表情。有個詞兒怎麽形容來着,對,運籌帷幄!書上說的運籌帷幄,大約就是您這樣!”
裴道珠被她逗笑了。
運籌帷幄什麽呀,她不過是算計仇人罷了。
她見時辰還早,又吩咐道:“去請崔淩人,就說我請她吃茶。”
枕星懷疑自己聽錯了:“請崔家姑娘?”
裴道珠點點頭。
枕星端起茶盤,嘀咕:“崔家姑娘一向盛氣淩人,又和您不對付,怕是不肯來見您,何必自取其辱……”
裴道珠不在意:“她一定會來的。”
……
崔淩人是單獨過來的。
她拎了一盒茶餅做禮物,踏進閨房時,瞧見案上已經擺好兩套茶具,裴道珠跪坐在茶案旁,正在擺弄茶玩。
案上并沒有準備點心。
顯然,裴道珠不僅知道她會赴約,甚至還知道,她會帶茶點過來。
她面無表情:“你怎麽知道我會來?”
裴道珠挽袖作請:“白日裏,薛小滿設計害我妹妹時,崔姑娘眉頭緊鎖,沒有要幫她的意思,可見崔姑娘是個正直的人。既然崔姑娘對我妹妹感到抱歉,我若邀請,你肯定願意赴約。”
崔淩人噎了噎。
她誠心找茬:“請我吃茶,爲何沒有準備茶點?我若沒帶茶餅過來,豈不是要餓肚子了?”
裴道珠笑容柔柔:“崔姑娘出身名門,是講禮數的人。雖是第一次登門,但畢竟與我交情平平,送貴重的禮物不合适,既然是來吃茶,不如送茶點最好。崔姑娘的茶點是極好的,我又何必另外準備?”
崔淩人無言以對。
明明被裴道珠窺破了所有心思,本該感到不悅,可又覺得裴道珠是在真心實意地誇她。
這種感覺……
有點微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