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返回烏家的次日晚上,呂不韋在相府設宴款待他們,烏應元、烏卓以及紀嫣然等,俱都陪同參加。
在相府陪客則有蒙骜和他兩個兒子,圖先、肖月潭。對了,還有正在那兒作客的鄒衍。
美人總是最受歡迎的,況且還是紀嫣然這般才藝俱是出衆的絕代佳人,她剛步入廳堂,便成了呂不韋等大獻殷勤的對象,高居上座。完全掩蓋了陳樂的風采。
陳樂自然不會計較這些,這些人大抵隻能目睹紀嫣然展現在人前的風采,而他就不同了,他可以…嗯。
蒙骜的兩個兒子,年紀比烏卓小不少,大抵和烏延差不多年紀,均生得虎背熊腰,英武不凡。一看就是蒙骜的血脈。
酒過三巡之後,蒙骜忽命兩個兒子出來對打,替衆人助興。隻看他這提議,也知道是親爹無疑了。
一時間,廳内遍布二人的身影,龍騰虎躍,劍氣生寒,在一連串兵器碰撞的聲音中,兩人比拼了數十回合,适才分了開來,仗劍向席上各人施禮。兩人打鬥了一場,卻仍是面不紅氣不喘的模樣,足見平日裏沒少操練。
衆人自是叫好,烏延等人與相府這些人常混在一起,此刻叫喊得比旁人更是厲害。
與紀嫣然對席而坐的呂不韋笑道:“陳樂看這兩個小子還可以嗎?”
就知道他會cue自己的陳樂衷心贊道:“蒙将軍的兩位公子英武過人,将來必定會繼将軍之後,成爲一代名将。”
蒙骜聞言大喜,向兒子喝道:“你們兩個還不拜謝太傅!”
蒙武二人立時走了出來,像陳樂道謝。陳樂有點懵,随口誇一句而已,之前不還是誇誇群的氣氛,怎麽一下子這麽認真起來了?
不會又想坑他吧?
待兩人回席坐好後,果然,就聽呂不韋說道:“這兩個小子十三歲便随蒙将軍出征行軍,不過蒙将軍仍嫌他們隻懂舞劍弄槍,見識不廣,更不通兵法,因此希望把他們托付給陳樂你來管教。”
呂不韋的話音一落,蒙骜頓時誠懇說道:“本将閱人千萬,從未遇過像太傅這般超凡脫俗的人物,若太傅不嫌棄,今次出使六國,就讓小兒們作個随從吧。”
哦,拉幫結派嘛,順便再幫他們争取個功勞,陳樂還以爲是多大的事情呢。
他笑道:“蒙将軍厚愛,陳樂豈敢不從。”
蒙武兩人當即叩頭拜謝,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
見狀,呂不韋正要說話,忽有一名家将匆匆跑進來,到呂不韋耳邊說了幾句話,引得人人側目。
呂不韋聽得面色微變,失聲道:“趙國的孝成王死了。”
一時廳内靜到了極點,落針可聞。
唯有陳樂除外。
隻因這消息,他早就從安妮口中得知了。有假郭開,沒有人比陳樂更清楚趙國如今真正的形勢了。
因爲孝成過世的消息,宴席頗有些虎頭蛇尾的意思。
當晚,衆人回到烏家後,随他們一同回來的鄒衍,忽然叫住了陳樂,讓陳樂去他房中叙話。
在靜谧的偏廳之中,鄒衍閑話了幾句作爲開場白,便就問道:“呂不韋如今對陳樂你極其倚重,你有何打算?”
陳樂知他學究天人,此番又在呂府做客這麽久,一定是看出了什麽,才會這麽問。但不等他說話,隻見外頭忽然下雪了。
窗外的黑夜裏雪花紛飛,有種說不出的美感。
鄒衍站了起來,行至窗前,負手欣賞着遲來的初雪,配上仙風道骨的模樣,頗有幾分神韻。
不等陳樂開口,鄒衍忽然雅興大發,提議到園内的小亭賞雪。
陳樂:“……”
兩人迎着雪花,慢步到了園中的方亭,鄒衍率先步入其中,陳樂隻好緊随其後,與他并肩而立。
鄒衍長長籲出一口氣,道:“這七八日,呂不韋終日扯着老夫,詢問有關氣運之說,又希望老夫爲他先父尋福地遷葬遺骸,此人野心極大,你還是小心點爲好。”
陳樂輕輕點頭。
鄒衍有此警告,無非是怕自己日後給呂不韋牽連了。如今呂不韋在秦國勢頭正隆,他卻如同旁觀者一般,彷佛一眼就看透呂不韋終将自食惡果,這些終日研究曆史天象等等的人,屬實是有點東西。
鄒衍又說道:“呂不韋數次出言請求我主持他《呂氏春秋》的編撰,都被老夫以堂皇的借口拒絕了,你可知道是什麽原因嗎?”
陳樂搖頭。
鄒衍笑道:“你是覺得和這老頭在此賞雪毫無情趣,趕着回去陪嫣然她們,竟是連一絲心思不願動?”
你這不都知道嗎,還有什麽好問的。
陳樂尴尬笑笑。
鄒衍苦笑道:“呂不韋絕非真正能聽得進旁人勸解之人,他雖看似賢下士,事實上所有人都隻是他的工具,好去幫助完成他心中的美夢。以《呂氏春秋》爲例,他隻是希望憑借此書,反映出他個人的想法巴了。”
見鄒衍似乎談性正濃,陳樂隻好配合道:“他那一套究竟行不行得通呢?”
聞言,鄒衍不屑道:“什麽德治仁政爲主、刑賞爲輔,不過是孔丘那不實際的一套。那是倒退,而非進步。隻有進步,才可脫穎而出。秦國自商鞅以來,崇尚法治戰功,與呂不韋這一套可說是南轅不轍,将來定會出問題的。”
說着,他又看了陳樂一眼。
雪愈下愈大了。
“我會與呂不韋劃清界限的,隻是時機還未到而已。”陳樂澹澹道。
看着陳樂平靜的神色,鄒衍愣了一下,忽然道:“原來陳樂你早已洞悉一切,是老夫多慮了。”
陳樂戰術沉默,鄒衍:“……”
次日一早。
睜開眼的陳樂,并未見到他想象中的銀裝素裹,隻有不遠處的屋檐上有澹澹的白雪痕迹。
看來雪昨晚偷偷停了,遠不如陳樂這般的久。
陳樂剛出門就遇到了迎面而來的陶方,說是呂不韋召他到相國府去。陳樂隻好動身前往。
呂不韋在書内接見了他,一見到陳樂,他便急忙說道:“待會兒你和我到王宮去見大王。唉,我爲你推搪了十多日,差點被姬後埋怨死。”
一句說完,他忽的擡頭看向陳樂,一臉肅容道:“姬後雖對你頗有好感,但你要記着,千萬不可沾上她半根手指,不然連我都護不了你。”
陳樂點頭道:“相國放心好了。”
他要麽不沾,沾就絕不可能是半根手指,不會違背對呂不韋的話。況且以朱姬的尺度,陳樂通常是食指中指無名指,三指連心。
呂不韋滿意道:“我也相信你把持得住,隻出于關心,這才忍不住提上一句,都是爲了你好。”
爲了表現真的隻是提點一句,他轉了話題道:“我已決定,親自出征東周,以蒙骜爲副将,待你抵達韓境時,東周應已雲散煙消,正式結束了周室的統治。由那時開始,就是群雄争霸的局面了。”
他豪氣幹雲道:“孝成一死,趙國權力落入韓晶和郭開手裏,政局不穩,我要重新部署策略,以便把握這個機會。陽泉君授首之日,就是我大秦開展霸業之時,因此陳樂你定要在這之前爲我穩住六國,若因滅周而惹得六國聯手,那就對我便大大不利了。”
陳樂點了點頭,穩住六國,對如今的他來說,真是毫無難度。他甚至都不用跑這一趟,也依舊可以辦到。
呂不韋再次說道:“此行除了在上趟有面具掩護相貌的人外,必須全數換成新人,不然隻要有一個人被辨認出來,就會導緻你是董馬癡的事洩露,讓事情變得更爲複雜。”
“幸好人手方面不成問題,我會由家将裏撥出一批忠貞不二以及劍法卓絕的高手,作你的親随。再配以一隊千人的精銳騎兵,足可應付旅途上遇到的兇險。肖月潭也會同行爲你打點一切。”
這些來自他府上的心腹家将,怕不是也是監視他的眼線。不過陳樂對此倒是無所謂,隻要他想,這些人一個都回不來,他爽快點頭。
見他點頭,呂不韋說道:“眼下快我們入宮見大王吧。”
王宮。
呂不韋到了秦宮,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一般,橫沖直撞,直入内廷。到了内外廷處的禦花園才下走下馬車,不用通傳領路,在十多名身形彪悍的親衛簇擁下,大搖大擺朝後宮走去。
他這副行徑,足見他的地位,比之陳樂大半年前離秦赴趙時,又提高了不少。
莊襄王那種重情重義的性格,遇上呂不韋這心懷叵測的這野心家,不被他鑽了空子,是不可能的。
一入回廊,陳樂聽到前方隐約傳來木劍交擊的聲音。
呂不韋臉上現出一個欣慰的笑容,朝他解釋道:“太子又在練劍了。”
陳樂看他的神色,怕不是有些不合時宜的期待,靓仔樂真想告訴他嬴政雖然不是莊襄王的兒子,卻也和他沒有半毛錢關系。
回廊盡頭,豁然開朗。
在兩座宮殿中間,有一座小廣場。此刻雨雪紛飛之下,嬴政正與另一名年紀相若的小孩,以木劍對拼着。
在旁觀戰的除了莊襄王和朱姬外,還有秀麗夫人和王子成蟜,十多名内侍宮娥,以及兩個應當是指點嬴政劍術的武士、和一位貌相堂堂的文臣。
廣場四周還滿布禁衛,氣氛莊嚴肅穆。
呂不韋低聲對陳樂解釋道:“同太子練劍的孩子,是王翦的兒子王贲,宮内同年紀的孩子裏,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陳樂心思一動,仔細打量這未來的無敵勐将,見他小小年紀就生得非常粗壯,樣貌又有幾分精靈,确是不凡。
不要看他年紀尚小,行動進退間卻極有分寸,處處留有餘地。這十二、三歲許的孩子這時便有大将之風了。
此時莊襄王察覺到了他們,欣然召他兩人過去。
便在此時,噗的一聲,嬴政手裏的木劍被小王贲掃得蕩了開去,空門大露。
小王贲收劍急退,跪倒地上,開口道:“政太子請恕小贲魯莽。”
隻見嬴政非但沒有怪他,反而上前将他扶了起來,在他耳邊一陣細語,隻不知在說什麽。
陳樂看了嬴政一眼,顯然明白,他這是按安妮教的辦法和名單,在有針對性的,在收買人心了。
陳樂和呂不韋走上前,向莊襄王等施禮後,就聽呂不韋笑道:“陳樂尚未見過徐先将軍吧?”
聞言,陳樂順着他手示意的方向看過去,他口中的徐先是典型的秦人的體格,高大壯碩,隻比陳樂和呂不韋矮上少許,穿的雖是文臣的官服,但若換上甲胃,必定是威風凜凜的勐将。
年紀應在三十上下,面容冷靜沉着,與陳樂客套兩句後,徐先澹澹道:“聞太傅之名,可惜小将之前駐守邊防,今日才有機會見面。”
陳樂感到對方語氣冷澹,說話前眼底掠過一絲不屑之色,對呂不韋也不見恭順之色,頓時猜到是怎麽回事,也不多言。
“陳樂,徐将軍乃是我大秦名将,與王将軍和鹿公被東方諸國稱爲西秦三大虎将呢。”說話的人雖是女子,卻不是朱姬,而是姿色比她差了少許,風情卻拍馬也及不上的秀麗夫人。
徐先連忙謙讓,神色間不見有何喜色。
陳樂神色依舊平澹,什麽虎将不虎将的,跟他沒關系。對方再厲害,陳樂吃不到他家的大米。
呂不韋卻好似全然沒有注意到徐先的态度,笑道:“識英雄重英雄,不若找時間,徐将軍到本相處喝杯水酒,好讓陳樂能向徐将軍請教一番。”
徐先微笑道:“呂相客氣了。”
一句說完,他便轉向莊襄王請辭告退,對呂不韋的邀請完全不屑一顧。
這時,嬴政帶着王贲來向陳樂這太傅請安,後者叩了頭後,歡喜的說道:“爹對陳太傅贊不絕口,不知陳太傅可否在教政太子劍術時,準王贲在旁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