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樂點了點頭。
他的話很有道理,說到底呂不韋的相國之位,完全依賴莊襄王,并不穩妥。而秦人最重軍功, 若讓六國聯手,此仗對秦國而言,必定有敗無勝,那時即便莊襄王也護不住呂不韋。
若呂不韋倒台,他們烏家自然也休想再在秦國立足,到時天下雖大, 隻怕也沒有烏家的容身之處了。
不過話雖如此,但陳樂卻十分清楚, 讓各懷鬼胎的六國真正聯合起來,無異于天方夜譚。
在他們身邊的烏峰,終于找到插話的機會,問道:“燕趙不是在開戰嗎?爲何今次也有燕人會來?”
烏延和烏峰二人,都是烏家子弟中的精銳,是烏卓特意挑選出來,輔左陳樂的。
烏卓道:“這百年來,諸侯間皆是忽戰忽和,隻看利益而已。”
“趙穆那方面的情況怎麽樣?”
烏卓像是想到之前那場戰鬥,心中仍有餘季,感歎道:“幸好我們抓了楚人派來的使節,不然今次定要吃大虧,原來趙穆是楚國春申君的第五子!”
“這楚使白定年正是春申君派來與趙穆聯絡的人,還帶來了春申君的親筆密函,省去了我不少審訊唇舌。”
陳樂笑道:“我猜你必定不會一字不改, 便就把信交給趙穆那奸賊的。”
烏卓笑道:“這是當然, 這密函内容簡單,隻是教趙穆信任白定年, 好好與他合作, 至于合作什麽,卻沒有寫出來。于是我依着信上的印信簽押,另彷寫了一封,交給了趙穆,如今看來他對我們是深信不疑的了。”
陳樂問道:“那封密函還在嗎?”
“如此重要的東西,我怎會掉了,連那楚使我也命人将其留了下來,軟禁在邯鄲外一個秘密地方,今次趙穆有難了。”烏卓興奮說道。
陳樂笑了笑,幾人又商量了一陣,這才收拾心情,前往趙宮赴宴。
途中,陳樂不禁想起那次在趙宮與連晉的決戰,頗爲感觸。昔日他作爲勝利方,意氣風發,如今卻需要改頭換面,才能再入王宮, 還真是世事難料。
在趙軍的帶路下,陳樂和烏卓幾人, 昂首挺胸, 策騎進入宮門。
禁衛軍擺開陣勢,在趙宮主殿前的廣場上列隊歡迎,鼓樂喧天,氣氛十分熱烈。
陳樂來之前,也沒想不到趙王竟是擺出如此大的陣仗,頗感意外,看的出來,趙王真的非常重視他這馬癡的投靠。
其中一名将領策馬迎出,高唱出歡迎的贊語,赫然是忘恩負義的老相識成胥。
這家夥的軍服煥然一新,看來是高升了一級,成了禁衛軍的頭領。
陳樂依足禮數,與他虛與委蛇一番後,同他并騎前往宮庭。
成胥親切笑道:“不知爲何,末将雖是首次見到董先生,卻有一見如故的感覺。先生很像我認識的一位熟悉的人,卻一時想不起那人是誰。這種感覺,還真是奇妙。”
陳樂心中略微有些驚訝,不過想想也正常,雖然改變了容貌,但體形卻是微變,他與成胥當初相處日久,會讓他覺得有一絲似成相識的感覺,并不奇怪。
“若是馬兒的事,董某這粗人,或許還能替成将軍解釋一二,這感覺的事,我也愛莫能助。”陳樂随口說道。
聽到三句話離不開馬,還真是不負馬癡之名,成胥心中那絲熟悉的感覺,頓時不見了蹤影,連忙笑道:“我也隻是一說,董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兩人說話的時候,已來到内宮玉華殿前的廣場處,成胥率先下馬,陳樂幾人也随後從馬上跳了下來。
玉華殿台階兩旁左右排開了兩列數十名禁衛,趙穆這奸賊在樂乘和郭開兩人相陪下,從台階上走了下來。
将這一幕看在眼裏的陳樂忍不住感歎,想不到孝成王這昏君,經過烏家一役的嚴厲教訓後,仍然這麽倚重趙穆。
他是真的有些佩服趙穆的手段了,都不行了,還能将孝成收拾的服服帖帖?
不知陳樂心思的趙穆,隔遠便大笑道:“本人巨鹿侯趙穆,董先生來得真好,大王早已等的心急了。”
陳樂裝出惶恐的樣子,恭敬說道:“若教大王心焦,小人如何擔當的起。”
趙穆走上前,伸出雙手握住陳樂的手,向他遞了個眼色,微笑道:“大王親自看過先生送來的戰馬,非常滿意。我們大趙得先生之助,定能大振軍威。”
見趙穆認不出自己,還朝自己打眼色,陳樂笑道:“能令大王高興,小人已感不虛此行了。”
與此同時,他與郭開也互看了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趙穆親切的爲他介紹了身邊的樂乘,陳樂則将烏延等人,介紹給趙穆認識。客氣過後,在趙穆的帶領下,陳樂幾人跟在他身側,往趙宮走去。
剛踏進宮門,大殿内的侍衛動作整齊地施禮,樂隊奏起迎貴賓的樂聲。
陳樂幾人連同趙穆在内,俱都朝趙王行禮。
見狀,趙王開懷一笑,從椅子上起身,走下台階,特意快行了幾步,一把扶起陳樂,語氣親切的說道:“董先生乃寡人上賓,不用執君臣之禮。”說着,他又扭頭向烏卓等人道:“諸位請起。”
陳樂剛站了起來,後面的烏峰竟是華的一聲哭了出來,就連陳樂在内,都一臉錯愕。
當所有人的眼光集中到垂頭痛哭,不肯起身的烏峰身上時,隻聽他嗚咽道:“小人失禮了,可是看到少主終于能回國效力,完成了多年來的願望,我一時控制不住,就哭了出來。”
話音一落,他竟又哭了起來。
陳樂不用想也知道,這必定是烏卓等人商量好的事,爲的是獲取趙王等人的信任。
這種小事,陳樂自然不會在意。隻是有些意外,沒想到烏峰的演技這麽好。
趙王目露感動,親自走過去把烏峰扶了起來,勸慰了一番後,朝陳樂說道:“董先生有此忠仆,真是令寡人感動不已。”
陳樂連忙謙遜點頭,說道:“小人等雖長期身處異國,卻無時無刻不想着回國出力,可是因爲烏氏的關系,害怕貿然回來,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因而一直未能成行。”
趙王冷哼一聲,打斷他道:“休要再提此人!難得先生有如此心思,由今日起,先生便安心爲寡人養馬,寡人必不會薄待先生。”
陳樂連忙謝恩。
趙王後韓晶也出席了這場晚宴,席位設于孝成王右旁稍後處,她正目光灼灼盯着陳樂。
不過她的眼神中,隻是充滿好奇,并非是将陳樂認了出來,陳樂沒什麽可擔心的。
陳樂入席坐下,烏卓等人,則在他身邊的坐席依次坐下。趙穆等人,都坐在他們對面。
他們一入座,就有侍女奉上酒菜時,一隊三十多人的歌舞姬輕盈的小跑進來,在鼓樂聲伴随下,載歌載舞。
熱鬧了一會後,趙王向陳樂問道:“先生準備如何在趙國開展大業呢?”
陳樂緩緩說道:“小人隻是先行一步,還有幾批戰馬和馬種正在運輸途中。事不宜遲,明日小人便到城外視察,看看有什麽适合地點,好開設牧場。”
聞言,聽他心中早有定計,趙王大喜道:“這就最好了。”
“先生的家卷是否會同時抵達呢?”
還想着玩對付烏氏的那一套嗎?陳樂笑道:“待一切安頓好後,小人便會派人回去把他們都接過來。”
他的話音一落,樂乘奇道:“董先生如此舉家遷來我國,不怕招楚人嫉恨嗎?”
陳樂從容回道:“小人的牧場設在楚魏邊疆處,隻要每年向楚人交出五百匹戰馬和五千頭牲口,楚人便從不過問小人的事。今次來前,小人早有安排,不用擔心他們在短期内有任何發現。”
聽到陳樂的回答,趙王大笑出聲,說道:“今晚不談正事,隻說風月,來,讓先生看點好東西。”
問的是你,說不說的還是你,這會兒不說,無非是已經聽到了自己想聽的答桉了而已。
賤人就是矯情。
言罷,他一拍手掌,樂聲再起。
衆人随即争大眼睛,四名歌舞姬以曼妙的步姿來到席前,表演另一輪歌舞。
她們不但姿色遠勝剛才的歌舞姬,更讓人覺得要命的是,她們美麗誘人的肉體上,隻是分别披着紫紅、鮮黃、澹綠和清藍色的輕紗,手持長劍,翩翩起舞。
若隐若現間,青春動人的胴體春光隐現,美不勝收。尤其長劍和女體那剛柔的對比,令她們平添了幾分狂野之态。
舞罷,歌姬退了下去,趙穆笑道:“這是燕人獻給大王的十名燕族美女中的上品,也是大王送贈先生的見面禮,先生認爲如何?”
這種送贈美女之事,是這個時代權貴交往間的風氣,陳樂自是沒什麽好推拒的,說道:“多謝大王。”
一句說完後,他又補充道:“隻可惜如今開設牧場之事百廢待興,實不宜于女色安逸,大王雖将她們賞賜于我,隻怕小人卻要令她們獨守空閨一陣了。”
趙王愕然半晌後,感動地道:“先生果非常人,難怪有馬癡之譽。本王這就命人将這四名燕女送往貴府,好讓先生在閑暇之餘,不至太過孤單寂寞。”
陳樂連忙謝恩。
“不知先生定了何時到城外視察?”說好的不提正事,剛送了美人,就又忍不住了。就他這兒不肯吃一點虧的性子,也難成大事。
陳樂回道:“明日日出前便出發,還望樂乘将軍提前按排好城關開放的問題。”
這點小事,樂乘自是點頭應下。
宴會繼續。
雖說不談正事,但因爲陳樂是一個隻知畜牧的粗人,話題隻得始終繞在這方面。
當趙王問起楚國的情況時,陳樂早準備了答桉,輕松地應付過去。
一場宴會,賓主盡歡。
宴後,趙穆借口送陳樂回去,與他共乘一車,趙穆真正的目的,自然是與陳樂趁機秘密商議大事。
車子駛出了宮門。
從簾外收回目光的趙穆,立即扳起臉孔,冷冷道:“是誰人想出來的主意,竟要把一千匹上佳戰馬,送給趙人?”
陳樂頓感好笑,澹然道:“是春申君的主意。”
趙穆的臉色陰沉起來,雙目中厲芒一閃而過,森然的看着陳樂,沉聲道:“你真是馬癡董匡?”
陳樂壓低聲音道:“當然不是,真正的馬癡确有返趙之心,早給君上處死,還抄了家當,這千匹戰馬隻是他的部分家業。”
聞言,趙穆不解道:“我隻叫你們派人來奪取落在郭縱手上的《魯公秘錄》,爲何眼下卻大張旗鼓來到邯鄲,若是洩露了秘密,說不定連我都會被牽累在内。”
陳樂神色不變道:“這是君上的妙計,他清楚趙國經烏家一役後,元氣大傷,外強中幹,沒準會便宜了周遭的秦魏齊諸國。君上一念及此,便就改變了策略,希望公子能取趙王而代之,那我們大楚便可不費一兵一卒,就将趙國置于版圖之内了。”
他的話音一落,趙穆渾身皆震,雙目閃過一絲狂喜,失聲道:“君父真有這般的想法?”
自從抵達趙國後,他的權勢與日俱增,野心自然也逐漸變大。
春申君的原意是要他控制趙王,好以趙人之力牽制着秦人,破壞三晉合一的密謀。
他早已不滿足于此,如今假若他能篡奪趙王之位,那就是完全不同的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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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樂一見他的神色,已知這番虛假之言,說中了對方的心坎,便又加重語氣道:“小人怎敢欺騙公子,今次随小人來此的戰士,俱都是一流的好手。”
“除此之外,稍後還有數千人借口趕送牲畜入趙,隻要能除掉像廉頗李牧這等有影響力的将領,趙國就是公子囊中之物了。”
趙穆大喜道:“原來如此,待我回去再想想,此事太過重大,還需從長計議。”
說着,他探手搭在陳樂肩頭,湊到他耳旁低聲道:“若我真能成爲趙國之君,他日必不會薄待先生。”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