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無花。
看着他的氣度,想到從陳樂處聽來的消息,楚留香暗想,這樣的人,一心想要勾引神水宮的宮女,隻怕沒有幾人能抵擋的住吧。
“我們已經許久沒有喝酒彈琴了,今日正是好時候。”不等楚留香說話,無花便再次開口道。
聞言,楚留香笑了笑,以他的性格,縱使是有天大的事,在彈琴喝酒面前,都可以稍稍放一放。
楚留香應道:“恭敬不如從命。”
“好。”
無花從竹筏上一躍而起,落在了岸邊,朝楚留香道:“香帥這邊請。”
楚留香跟在無花身後,步入岸邊樹林。林中放了一張桌案,無花的古琴,此刻就置于桌案之上。
“琴有了,可惜沒有酒。”楚留香遺憾道。
“說好的彈琴喝酒,又怎會沒有酒呢,香帥稍等,貧僧去去就來。”無花雙手合十道。
他真的去去就來,楚留香坐在桌邊,等了還不到盞茶,他就提了兩壺酒回來了。将酒壺放在桌上,無花和楚留香相對而坐,他替楚留香倒了杯酒,說道:“香帥,請。”
楚留香端起酒杯,輕嗅了下酒香,笑道:“果然是好酒,大師和李幫主一樣,請人喝酒,都喜歡用極品的女兒紅。”
他顯然是在暗示什麽,隻是無花卻好似沒有聽到,同是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一杯酒水下肚,無花的手掃過琴弦,一道悠揚激蕩的琴音,頓時傳入楚留香的耳朵。借着琴音,楚留香喝下了手中的酒水,一臉的滿足。
許久,琴音落下,無花忽然開口道:“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李紅袖的身份已然暴露,楚留香這麽快找上門,顯然是知道了什麽。無花以爲是李紅袖對楚留香的感情,敵不過楚留香的詢問,說了些什麽不該說的。
他不禁有些後悔。
隻是後悔歸後悔,在什麽都還不确定的時候,就讓他對李紅袖出手,解決這個隐患,又是他無法做到的。
“我知道了很多。”楚留香歎道:“但也有很多事,是我不知道的。”
“你還想知道些什麽?”兩人打着機鋒,恐怕隻有他們兩人,沒人聽懂他們在說什麽。
楚留香想了想道:“天一神水是不是你偷的?”
“不錯。”無花爽快承認道。他很想知道,楚留香到底知道了多少。
“那東瀛忍術呢,又幫你了什麽?”
楚留香在去濟南途中,曾遭遇過一名東瀛忍者,他如今已經知道了無花的身份,自然清楚,當初那名東瀛忍者,十有八九就是無花。
無花歎道:“看來香帥你已經把我看透了。”
“那日在大明湖中,我早該懷疑你了。可惜啊,那時我縱然懷疑世上的每一個人,也不會懷疑到連琴聲都不願沾染殺氣的無花大師。”楚留香搖頭苦笑道。
無花寬慰他道:“每個人都有糊塗的時候。”
“那日竹林裏,你也曾想殺我?”楚留香問道。
“我最不願意的,就是香帥你牽連到這件事情裏。本來跟這件事有關的人,我都不能讓他們活着,我一直盡最大的努力,把你置身事外。可最後還是徒勞無功。”無花語氣頗有些蕭索道。
看得出來,他是真的拿楚留香當朋友,人生得一知己,何其不易?
“爲什麽?”楚留香問道。
“也許是希望這世上,能夠有一個和我喝酒彈禅的人吧。”無花說道。
聽着他語氣裏的蕭瑟,楚留香沉默了一陣,開口道:“你這麽做,究竟是爲了報仇,還是爲了争奪權力?這一切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你在遵從令尊的遺言?”
“你怎麽會想到,這是我父親的遺言?”聽到楚留香的話,無花的眼睛亮了一下,盯着楚留香的眼睛問道。
這件事就連李紅袖都不知道,因此他絕不可能是從李紅袖那裏聽來的。
“你的忍術和刀法,必定是令尊所授,當時你年紀還小,學不會如此高深的武功。所以我猜,令尊一定是把武功秘籍留給了你,連少林方丈都不知道。”楚留香淡淡道。
他的話音一落,無花感慨道:“香帥果然是非同凡響。”
“令尊爲了把你們送進少林和丐幫門下,不惜犧牲了自己的性命。我想他的目的,就是讓你們先接任天下第一大派和第一大幫,再進一步一統江湖。他才會死的那麽心甘情願。”
“這些事,男人或許能夠理解,但李紅袖身爲女子,卻必定是難以理解的。因此你并沒有告訴她全部的事實真相,隻讓她以爲任慈是殺死你們父親的兇手,讓她替父報仇。”
楚留香道:“若是讓李紅袖知道這隻是你們父親的計劃,而任慈這些年又對她視如己出,隻怕她會崩潰,無法繼續執行這樣的計劃吧。”
這次他說完,無花沒有立刻開口,而是沉吟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所以我常說,與楚留香結交,無論是敵是友,都是人生的一大樂事。”
“現在香帥已經揭破了這個秘密,你想怎麽樣?”說話的時候,無花的聲音陡然轉冷,雙眼變的淩厲,緊緊的盯着楚留香。
楚留香神色複雜道:“你知道我從來不殺人,又何況是你。”
“你也該知道,你現在不殺我,我卻要殺你。”無花冷聲道。
“是啊,殺了我之後,你便可以逍遙法外。”楚留香說了一句,像是想起什麽,又說道:“隻可惜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即便是我死了,也還會有人查出真相。”
無花道:“我知道你說的人是誰,相比之下,我還是更喜歡和香帥交朋友。因爲那個人十分卑鄙,令人不恥。”
陳樂:“???”
他的意思很明顯,殺了楚留香後,他也不會讓陳樂活着。
“你是在等我出手嗎?”一句說完,無花看向楚留香道。
“我雖然不願意,但是好像也沒有其他的選擇。”楚留香歎了口氣,頗爲無奈道。
铮的一聲。
無花手中的古琴,發出一聲殺氣十足的琴音,隻見他十指連掃,奏出一曲殺氣十足的曲子。楚留香緩緩起身,這一戰,已無可避免。
見狀,無花右手按在琴上,琴聲戛然而止。他從桌案底下,抽出一柄東瀛武士刀,一道殺氣洩出,直指楚留香。
兩人瞬間交手。
無花用的是東瀛忍術,而非自少林寺習來的武功。他手中長刀疾出,刀法谲詭,并且刀刀緻命。而楚留香手裏的武器,則是一把鐵扇。
扇子不知道是用什麽材質制成的,面對無花手裏鋒利的長刀,竟是絲毫不懼。隻是楚留香顯然也是頭一次面對如此奇詭的刀法,他且戰且退,避過要害,尋找反擊的機會。
然而無花詭異的不止是刀法,他手裏的長刀,竟然不是一把,可以瞬間分成兩把刀,再由刀柄練成一體,重新合成一把兩頭都是利刃的長刀。
這樣的刀,配合他奇異的刀法,威力倍增。
面對他的進攻,楚留香隻能借住身後的大樹,擋住他的刀鋒。咔嚓一聲,有如成年男子腰粗的樹幹,應聲而斷,可見無花一刀之威。
一瞬間,無花已又連出數刀,楚留香避無可避,以手中鐵扇,抵擋住他的刀鋒。就在楚留香覺得,無花這一刀太過稀松平常之時,無花卻一把卸下連在一起的兩把刀。左手拿着拆下來的長刀,反手朝楚留香身上斬了過去。
楚留香這時才意識到,無花先前平平無奇的一刀,根本是故意的,就爲了眼前這一擊。面對着詭異的一刀,楚留香不敢托大,忙進身上前,搶在刀落下前,一把抓住無花的手。
手腕被抓,無花用手的長刀瞬間橫掃,楚留香隻好松手退開。他的輕功确是出衆,一個常人難以理解的角度,不止平衡住身體,還一腳踢向無花。
無花顯然沒料到這樣的情況,他還能出腳,隻好橫刀護在胸前,避免被他踢中。
砰的一聲。
楚留香的腳踢在他手裏的長刀上,無花身子往後倒退了兩步,才堪堪穩住身形。無花沒想到,他倉促出腳,竟然還有這麽大的力道。
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開。
雖被踢中一腳,但無花絕稱不上受傷,他的嘴角流露出一道古怪的笑容,沒再次向楚留香發起攻擊,卻是運起輕功,返身朝先前的岸邊飛了過去。
一絲不好預感襲上心頭,楚留香來不及多想,趕忙朝着無花的背影追了過去。他們之前落後了好幾個身位,去到岸邊的距離又近,是以哪怕楚留香的輕功過人,也無法彌補一開始落後無花的差距。
眼見快到岸邊,無花一腳踏在樹幹上,人已借力,向着岸邊的兩人急速落了下去。
在看到那兩名女子時,楚留香暗呼不好,但已經來不及了。站在岸邊的宋甜兒看到有人朝她飛了過來,但看清人是無花和楚留香後,完全沒有防備。
而無花一落地,就一把制住了來找楚留香的宋甜兒。
宋甜兒一臉震驚的看着橫在自己脖子上的長刀,随即又不敢置信的看着身邊的無花。她精通易容術,忍不住道:“你不是無花大師,你到底是什麽人?”
“楚留香,隻要我稍稍用力的話,後果你可想而知。”無花沒有理會宋甜兒,朝追過來的楚留香說道。
“連聲音都這麽像,這怎麽可能。”聽到無花的話,宋甜兒驚呼道。
這丫頭也真的是神經大條,人在刀口之下,還有心思關心眼前的無花是真是假。
“你究竟想怎樣?”見無花用宋甜兒威脅自己,楚留香急道。
他是真的沒想到無花會做這樣的事,如果是這樣的話,他還不如一早就在酒壺裏給自己下毒,那簡直連打都不用打了。
其實如果讓無花知道,事情會如此麻煩,他真的會用毒也說不定。他之所以沒有下毒,一來是他不覺得楚留香已經知道了全部的真相,還抱有一線希望。二來他對自己的武功有信心,覺得可以勝過楚留香。
沒想到交手之後發現,在不受傷的情況下,他想擊敗楚留香,難如登天。
無花說道:“不想她有事,你就莫要再多管閑事了。”
“隻要我不死,你又哪裏會真正放心呢。縱然是我答應了你,你還是要想辦法置我于死地的,不是嗎?”楚留香歎道。
“可在你未死之前,你還是有機會把她救出去的。”無花冷聲道。
宋甜兒即便再傻,這會兒也确定,面前的無花,是真的無花,而不是有人假扮了。不然楚留香臉上的神色,不會如此複雜。
她楚楚可憐道:“楚大哥,你不要管我,我病的不輕,早晚都會死…啊。”
宋甜兒的話還沒說完,無花手裏的刀又向她的脖子貼近了幾分,刀鋒已緊緊貼在了她的脖子上面,吓的宋甜兒尖叫出聲。
“想不到你竟然做出如此卑鄙無恥之事,你太令我失望了。”楚留香似是真的對無花挾持女人的事無比失望,出聲斥責道。
無花道:“我本來也不想如此,可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楚留香,我太了解你了,你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他說的沒錯,楚留香是不可能看着自己的人,犧牲在自己眼前的。
無花說話的身後,楚留香先看了看站在一邊,像是對無花“虎視眈眈”的宮南燕,她是和宋甜兒一起來的。
宮南燕之前給了楚留香三個月時間,讓他查出天一神水被盜的真相。現在時間過半,楚留香這邊,卻是一點消息沒有,于是她找到宋甜兒。隻要有宋甜兒在,她不怕楚留香不用心做事。
隻是她真正的目的是什麽,隻有此刻躺在李紅袖身邊的陳樂才清楚。
見宮南燕似乎全然沒有偷襲無花的機會,楚留香眼底露出一絲失望。這一幕,全都被無花看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