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宏宇不時看看消沉的石羨玉,有心開口,卻不曉得該說些什麽。
老半晌後,他才幹巴巴的問:“你在這兒胡思亂想也沒什麽用,要不打個電話直接回去問問?”
石羨玉頓足,轉過身來看向齊宏宇。
他眼睛始終大睜,一直沒有眯上。
齊宏宇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不由得别過頭去,繼續說:“看我幹嘛啊?我是認真的。說實話,我就見不得你這擰巴樣,有啥直接問啊,擱着胡思亂想的拍言情劇啊?”
“哦。”石羨玉默默收回目光,又猶豫了一兩秒,終于點頭,摸出手機給自己老漢打了個電話。
見狀,齊宏宇微微松了口氣,立馬上前從他口袋裏摸出煙,跑到一邊蹲着抽起來。
他們父子倆聊天,自己還是不要靠太近的好,在一旁安逸的抽華子就是。
于是齊宏宇就看石羨玉一邊在那來回踱步,一邊動着嘴皮子和電話那頭說着什麽,剛開始情緒似乎相當激動,且臉色越來越難看,但說着說着,看嘴唇語氣好像沒那麽急了,臉色也好看了許多,眉頭漸漸舒展開。
齊宏宇一顆石頭落了地,曉得他們父子倆應該說開了。
漸漸地石羨玉顯得更加輕松,甚至都無意識的踢起馬路上的小石子來了,有一顆石頭還直奔齊宏宇面門而來,吓的齊宏宇慌忙躲開,并破口大罵。
過了大概二十多分鍾,石羨玉挂了電話,對着星空長呼一口濁氣,迅速調整好了心緒,擠出笑朝着齊宏宇走來。
剛走進就看到齊宏宇有些狼狽的模樣,不由愕然:“怎麽啦師兄?剛剛有歹徒襲擊你?”
“對!”齊宏宇咬牙切齒,惡狠狠的瞪着他說:“有個挨千刀的歹徒,一邊打電話一邊往老子這踢石頭,踢了一塊兩塊還不夠,踏馬的踢了得有十塊八塊的。”
“呃……”石羨玉表情一窘。
翻個白眼,齊宏宇表示懶得和他多計較,主動岔開話題問:“看你還蠻輕松的樣子,心結解開了?”
石羨玉露出發自内心的微笑:“啊,解開了,這老家夥一開始還不樂意跟我說,逼問了他老半天才給我講實話。”
說完,他又主動解釋道:“和你推測的居然大差不差,當初他偶遇母親,驚爲天人,一下就淪落了,不顧一切的與之交往。
但我們家也不是蓋的,查到母親背後還有人,且動機不純,堅決反對他們在一塊。我老漢當然不肯啊,但他也不是哈兒,曉得輕重,就幹脆和家裏徹底鬧掰,免得讓自己的感情影響家族的發展。
而與此同時,我媽大概也是被老漢給折服了,主動向他挑明了一切,他思忖再三,決定帶我媽遠走餘橋,直到我媽病逝,家裏又聯系上他,喊他回去發展。”
齊宏宇連連點頭:“所以我果然是個小天才……話說回來,你爹拐了你媽就跑,讓晟輝的謀劃打了水漂,他們不尋思報複哇?”
“他們不敢。”石羨玉冷笑道:“這種事對他們來說,可以理解爲以較爲隐蔽、偏激和特殊的方法與人結個善緣,織個巨大的人脈網,能成最好,不能成就當純粹給人培養了個老婆,絕對不敢做的太過分的。
當然,晟輝畢竟是見不得光的團夥,裏頭不乏些許腦子有泡的家夥,我老漢的安全倒是無妨,即使與家裏鬧掰,家裏也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他有個好歹,但我們兄弟倆就難說了,所以最後他還是選擇和家裏和解,回了家族。”
“那你呢?”齊宏宇問道:“我記得你說你小時候是姥姥姥爺帶大的?”
“嗯。”石羨玉說:“之所以去餘橋,就是因爲我媽極模糊的記憶中,隐約記得自己是在餘橋被拐的,之後他們耗費了大概三年,終于找到了我的外公外婆,他們這些年同樣從未放棄過尋找我媽,膝下也再沒其他子女。”
齊宏宇表示明白了。
石羨玉又說:“但既然有這麽一出關系……我爸估計就不來了,即使他恨這幫人恨的牙癢癢,可……”
“這倒大可不必,”齊宏宇搖頭說:“畢竟不是什麽親戚關系,而且你爸媽在其中嚴格說起來也是受害人,按照回避條款……”
石羨玉再次打斷他:“受害人也是當事人的一種,跑不掉的。”
齊宏宇不曉得該怎麽接了,岔開話題說:“出來也老半天了,咱們趕緊回去吧,免得讓仇教導他們擔心。現在外頭對我們來說可不大太平,再待下去,他們怕是要以爲咱們出事了。”
“行。”石羨玉颔首,轉過身和齊宏宇并肩回了支隊。
……
剛推開仇教導辦公室大門,齊宏宇便感覺到氣氛似乎有些不太對勁,不由皺起眉問:“怎麽了?”
“沒事。”仇教導搖頭,看向石羨玉,問道:“石隊,沒什麽事吧?”
“嗯。”石羨玉說:“我給家裏打過電話問過了,情況大概和師兄推測的差不多。放心吧,我沒有大礙。”
仇教導回了句那就好,随後轉身看向齊宏宇:“那……小齊,現在輪到你了。”
“蛤?”齊宏宇一臉懵逼,指了指自己:“輪到我?啥子輪到我?跟我又有什麽關系?”
話音剛落,他忽然想到自己那離奇的心事,心裏當即就咯噔了一聲,有了種相當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仇教導滿臉同情的說:“我們在名單上發現了齊清平的名字,而且……還注明齊清平在近三十年前更名爲了周靜紅。”
齊宏宇瞬間懵逼,如遭雷擊。石羨玉眼疾手快,趕緊攙住他的胳膊,扶他到沙發上坐下,并立刻轉身給他倒了杯水。
别看他平時各種大道理章口就萊,但事情真真到了他頭上,他和普羅大衆也沒什麽兩樣。
好在,他在近一年前就已經受夠了各種打擊,如今面對任何情況,都算有那麽一丁點兒心理準備。
所以他喝了兩三口水後就緩了過來,并側目看向仇教導,問:“那麽,我父親是誰?”
“從名單上看……是萬樹甯。”
齊宏宇:???
他瞪大眼睛:“周靜紅的丈夫?周靜紅失蹤案的嫌疑人?安然生物科技的大股東?戴拿……哦不,狄嘉的合夥人?”
仇教導面露無奈神色:“一連串抛出這麽多頭銜,你是怕我想不起這家夥是誰麽?”
沒想到齊宏宇還真的點了點頭。
石羨玉若有所思道:“我覺得這應該不算奇怪,萬樹甯畢竟是周靜紅的丈夫……不,不對,這裏有個邏輯問題:周靜紅,或者說齊清平的丈夫,未必就是你的父親,這裏可能涉及改嫁,或者别的一系列問題。
再說,你本身的情況也太過複雜了,你和冉秋生的基因一緻性比同卵雙生子還誇張的多,可以說一模一樣,這種情況下,你的生理學父親與遺傳學父親搞不好都不是同一個人,同理,母親亦如是。”
齊宏宇翻白眼。
但很快,他又輕輕點頭,認同了石羨玉的判斷——他說的确實有道理,自己的情況相當複雜,不能套用簡單的邏輯。
不過……
他又說:“我到現在還記得,碎肝案中的嫌疑人,之後被同夥殺害的,和我一樣尾指多了個指節的那個女人……是叫代瑛之對吧?基因學上說,她是我外婆,這或許也是條相當重要的線索。”
仇教導在自己的筆記本上記了一筆,打算回過頭就把案卷調出來再重新看一遍
對他來說,那會兒的記憶已經太過模糊了,也就周靜紅、萬樹甯這些名字還有一丁點模糊的印象,至于什麽碎肝案,什麽代瑛之的,他根本想不起來。
記完之後,仇教導才說:“石隊剛剛說的,應該不成問題——看名單,周靜紅——當時還叫齊清平——是三十四年前被拐的,當時她才十六歲。
之後,她才被培訓了一年,就嫁給了萬樹甯,不久後懷孕,大半年後帶着萬樹甯回了趟娘家,萬樹甯貌似還被她老漢,也就是你外公齊正亮吊起來打了一頓,之後萬樹甯再也沒去過你家。”
齊宏宇想起了自己當初回老家的時候,在路上偶遇齊平路時,從齊平路口中得到的信息。
和仇教導此刻說的基本吻合。
他有些詫異:“這份名單,記錄的居然這麽詳細?”
仇教導嗯一聲後,抛出個重磅炸彈:“嗯,因爲萬樹甯也是從他們這個團夥中走出去的人,黃梁柯跟他特别熟悉,所以記錄的非常詳細。”
“特别熟悉?”齊宏宇雙眼再一次瞪大:“誰?萬樹甯和黃梁柯?”
雖是問話,但齊宏宇實則早已接受了這一事實,且腦海中有電光閃過,原先萦繞在萬樹甯和安然生物上的許多疑點也都迎刃而解。
石羨玉也做恍然大悟狀,點頭說:“怪不得……我就說三十多年前正兒八經搞生物科技的萬樹甯大概夠資格入他們的眼,但不可能給出才剛培訓一年的女人,如果是自己人就不奇怪了,他大概是在培訓中看上了齊清平?”
略一頓,他又立刻看向齊宏宇說:“抱歉師兄,我沒有侮辱阿姨的意思,隻是……”
齊宏宇擺擺手,表示自己不在意,并也問出個問題:“晟輝才成立不到二十年吧?紅樓三十多年前就存在了?”
仇教導說道:“具體我也不太确定,但這個紅樓一定是克洛斯集團的核心之一,說不定就是克洛斯起家的依仗,也是他一落腳就開始張羅的生意。”
齊宏宇點頭表示懂了,接着又掃向桌子上那些已經展開的紙團,問:“這些名單……”
“都看完了。”仇教導理解他的意思,立刻回答說:“名單相當詳實,并标注了不少克洛斯集團核心人物的身份,他們也都有資格‘享用’一個乃至多個男人或者女人。
不過這些信息中,時間最近的也是十九年前,晟輝組建之前。
從此大概也可以推斷出,自那以後,黃梁柯就被推出了克洛斯集團本部,外派出來組建晟輝,此後該集團規矩估計更加森嚴了,各個口子的負責人之間不能再直接聯系。
而其餘的身份信息,則都是這些年晟輝紅樓通過送人來籠絡到的大佬的身份。
我剛剛電話問過袁隊,袁隊立刻給我轉了市局,那邊讓我暫且對外保密,我們幾個知曉即可,他們打算經開會研究後,直接将名單呈給即将抵達的終殃都搗組。”
齊宏宇表示同意,交由那幫人查,确實要更穩妥的多,他們不會顧慮名單上的人有什麽樣的背景,也不存在礙于人情之類的事。
“不管怎麽說,這份名單幫了我們大忙。”石羨玉說道:“如果克洛斯曉得我們掌握了這份名單,他往後都得睡不着覺了吧?”
仇教導說:“所以,他剛一知道黃梁柯背叛,就立刻對他和陳覺下了死手,甚至都來不及和以往一樣搞一出‘殺雞儆猴’、‘以儆效尤’的戲碼;
剛一知道張知賢僞裝成黃梁柯的樣子出現在黃梁柯辦公室,就立刻命令秦月仁啓用車子的後門,讓那輛車墜江,全然不計此事會在自己馬仔群體中造成多麽惡劣的影響……
以上種種,我猜都是因爲黃梁柯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他無法承擔黃梁柯落入我們手中的後果。”
說完後,他又低頭在一堆紙中翻找了一陣,很快找到張被疊的整整齊齊的A2紙,将它展開。
齊宏宇低頭看去,就發現這是張地圖,仔細看,正是山城主城九區的行政區劃圖,整張圖略顯粗糙潦草,勾勾畫畫了幾十筆,寫滿各式各樣的标記。
“這是?”石羨玉問道。
仇教導指頭在區劃圖旁敲了敲,說:“二十九個地點,二十九個晟輝成立之初修建的,帶有地下密室的公廁的分布地點。”
齊宏宇眼前一亮:“太好了!有了這張區劃圖,除非克洛斯躲進地幔去,否則都絕對逃不出我們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