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教沉着臉說:“還是晚來一步,那棟洋樓早就空了,從現場堆積的灰塵判斷,走了得有一個星期以上。”
齊宏宇立刻摔掉筆,猛地站起身罵道:“他媽的,這幫狗的鼻子真夠靈。從時間上看,怕是曲湘音她們剛逃出來沒多久他們就轉移了吧?這也太謹慎了點。”
“這也難免,畢竟這種事情一旦曝光,對他們來說後果不堪設想。”仇教導說道,接着斜了眼地上的筆,輕笑聲,又說:“筆撿起來,繼續寫檢讨。”
齊宏宇嘴角微抽,乖乖撿起筆來繼續磨洋工。
仇教導說:“我看了遍筆錄,有件事我挺在意的——這麽森嚴的防守下,曲湘音她們到底是怎麽找到空檔逃出來,并在短時間内找到步忠勇的?她們哪來的步忠勇的個人電話?”
“不曉得。”齊宏宇消極怠工:“她們也說不清楚,可能還需要時間緩一緩才能回憶起更多細節,也可能她們真不知道那空檔是哪來的。”
仇教導盯着他看。
他心虛的放下手中的筆,接着說:“總之肯定有人在暗中幫她們,但目前來看她們也不确定這個人究竟是誰。在洋樓裏的時候,也就她們仨關系好點,和其他人都沒什麽交集。”
仇教導追問:“那爲什麽逃出來的是她們仨呢?其他人爲什麽就沒抓住機會?”
“兩個問題。”齊宏宇豎起兩根手指:“一,我們隻發現了她們仨,不意味着隻有她們仨逃了出來,很可能還有其他逃脫出來的受害者躲在某個角落艱難求存;
二,雖然曲湘音三人精神瀕臨崩潰,對誰都不信任,但我認爲這隻是因爲暫時脫離了危險而患上的‘創傷後綜合征’,而從筆錄的字裏行間,以及我和她們接觸的感覺來看,她們其實從沒放棄過希望,從沒有放棄過掙紮,也正因如此,這三個仍舊懷揣着希望的小姑娘才會最終抱團,走到一塊。
我想,大概就是求生欲,就是這種始終不放棄的精神和心态,才能讓她們把握住稍縱即逝的機會,成功逃了出來。”
仇教導搖頭:“你說的這些我都曉得,我要問的是,是誰,又是爲什麽,選擇冒着這麽大的風險幫她們……算了,現在問這個問題沒什麽意義,根本不可能猜到。”
“對啊。”齊宏宇說:“根本不可能猜到,原因太多了。說不定有人良心發現呢?至于步忠勇的電話号碼,大概也是這個人暗中給她們的。
哦對了,有了這電話号碼,基本就能排除是這幫犯罪分子疏忽大意導緻洋樓的封鎖出現疏漏,被曲湘音她們仨趁機抓住機會溜出來的可能了。”
杜岩忽然問:“你們說,這個良心發現的人有沒有可能是黃梁柯?”
“卧槽你怎麽又來了?”齊宏宇瞪眼。
“我要監督你寫檢讨啊。”杜岩賤兮兮的說道:“剛剛我隻是出去上個廁所而已。”
齊宏宇無言以對。
仇教導擺手:“别打岔。杜隊,你繼續說,爲什麽認爲是黃梁柯?”
“因爲我總覺得黃梁柯遇害有點奇奇怪怪的,”杜岩說:“總不能真因爲老婆懷孕了這麽屁大點事被殺吧?因爲這點事有動機殺他的隻有秦月仁啊,克洛斯管這些幹錘子?
除非,要麽他老婆懷孕這事另有别的說法,要麽就是因爲秦詩卉懷了個女兒,激發出了他心底裏的人性,決定洗手不幹了。
而且你想,他老婆懷孕都這麽久了,爲什麽生下來這麽久才遇害?這肯定是有原因的,會不會就是因爲,他女兒的出生真正促使他下定決心,私放了曲湘音等人,才導緻他被克洛斯下令殺害?”
這一番話,讓齊宏宇都陷入沉思。
仇教導思忖片刻後,更是點頭說道:“确實不排除這種可能。秦月仁的供詞裏也交代的很明白,她将黃梁柯稱爲背叛者,認爲黃梁柯背叛了克洛斯,那所謂的背叛,可能就是這種事了。”
杜岩得到肯定,立刻眉飛色舞起來,接着說道:“還有啊,電話号碼的事情。
我認爲,當初步忠勇女兒的死搞不好真和黃梁柯有關,而黃梁柯可能是因爲愧疚,也可能是心虛怕真被步忠勇查出些什麽,所以一直關注着他,自然也就知道步忠勇的電話号碼。”
說完後,他看向齊宏宇,揚起下巴得意的問:“小法醫,怎麽樣?你覺得是不是這個道理?”
“理是這麽個理。”齊宏宇點頭:“但有點想當然。不否認你的思路捋下來聽着很順,但這一切僅僅隻是建立于猜想之上,如果最初一步就猜錯了,整條思路都将毫無意義。”
杜岩挑眉:“這不是你最愛幹的事麽?”
齊宏宇狡辯:“所以我有充足的經驗去判斷猜測有沒有一丁點兒靠譜的可能。”
“那你覺得我說的靠譜不?”
“……”齊宏宇别過頭,嘀咕道:“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直覺告訴我真有那麽一丁丁點靠譜。”
杜岩立刻就飄了,眉飛色舞起來。
仇教導象征性的猶豫了兩秒,最終也沒搭理杜岩,直接看向齊宏宇問道:“有什麽方法能證明,或者證否麽?”
齊宏宇搖頭:“哪有什麽好的方法……依我看呐,還是得先确定洋樓裏的受害者和犯罪分子都到哪去了。”
“這應該不難。”仇教導立刻說:“這麽多人轉移,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至少難免車來車往。
我已經向上級提議,調度洋樓附近的交通及安防監控重點分析了,隻需要對比那幾天的車流量,不難發現端倪,然後跟蹤到他們的新的落腳點。”
齊宏宇張張嘴,随後默默咽回了到嘴邊的話。
怎麽說,仇教導腦子好使了以後還真不太适應,原本他即使講透了仇教都未必能get到的思路,現在不用說仇教導就能自己想到并作出相應的布置了。
這樣也好,雖然有些怅然若失,但的确大大提高了效率,省去了彙報和解釋的功夫。
“看來你沒什麽意見。”見狀仇教導微微一笑,說:“那就等着結果吧。不過我們也不能幹等着,我托紀檢的領導把步忠勇送過來了,等會兒咱們再一塊會一會他,看看能不能挖出些新的線索。”
齊宏宇回了聲嗯。
……
傍晚,步忠勇被送到了問詢室。
他依然穿着警服,但警銜已經被摘掉,警号和胸徽也撕去了,明顯的,屬于被停職調查階段。
看上去,他神色有些灰敗,整個人都很頹然。顯然,即使早就有了相應的心理準備,甚至已經下了不惜一切代價的決心,但真被停職調查,對于他而言打擊依然不小。
“師兄,”仇教導心裏略略有些複雜,給他遞了根煙,問:“最近這一星期過的怎麽樣?”
步忠勇接過煙,點上,淡淡的說道:“拜你們所賜,不太好。”
齊宏宇立刻搖頭說:“這可不是拜我們所賜,而是你咎由自取,早在你與我們談判的那天,你就該料到這個結果。”
“是啊,我早就該料到這個結果。”步忠勇重複一遍,接着又冷笑起來:“呵,别說這些有的沒的。找我來有什麽事?想重啓談判麽?那我還是那一句話,讓我見見秦明生,否則一切免談。”
齊宏宇搖頭:“看樣子爲期一周的調查和離崗學習,對你來說沒有半點兒收獲,你還是死不悔改。”
“悔改?”步忠勇繼續冷笑:“我爲什麽要悔改?我悔改怎麽?查清女兒遇害的真相有錯嗎?我又沒有傷害别人,也沒當真采取什麽過激的手段,錯哪兒了?
我沒錯,反正我絕對不認你們強加給我的錯,大不了我不做警察了,我照樣會用我的餘生,去查清楚柯祎遇害的真相。”
“師兄,你這又是何必?”仇教導仍舊苦口婆心的勸道:“我和你說過好多次了,你女兒的案子,我們絕不會坐視不理,你得相信自家兄弟。”
“我相信了十多年,可結果呢?有用?”步忠勇抗拒道:“事實已經證明了,這條路走不通,我必須得換一條路才有希望。
得了,你們也别多費唇舌,講大道理有用的話這一星期我早就妥協了。别扯這些虛頭巴腦的,咱們都幹脆點,要麽你答應我的條件,要麽就放我回去,我繼續接受組織調查。”
齊宏宇身子前傾,展現出了略有攻擊性的姿态:“步忠勇,你搞清楚,我們并不是在勸你,是在給你機會。”
“給我機會?”步忠勇笑起來了:“這種話你對其他犯罪嫌疑人說吧,跟我講這些沒得半點意義。”
“是嗎?”齊宏宇追問:“看來你還是很有自信,覺得我們除了通過你之外,不可能查到半點蛛絲馬迹了。”
步忠勇幹脆閉上眼,懶得回答齊宏宇的話,不過這幅态度已經足夠表明他的意思了。
見狀,齊宏宇微微搖頭,說:“我們去過星鬥村,接回曲湘音等三個小姑娘了。”
步忠勇眉頭緊鎖,卻依舊沒睜眼。
“黃梁柯這個名字,你就是從曲湘音那聽到的吧?”齊宏宇以肯定的語氣問道:“這麽一個存在多年的,針對青年男女尤其是幼年及妙齡女子的犯罪團夥,勾起了你的疑心,讓你升起了自己女兒的案子會不會與他們有關的想法。
當然,你這種想法着實不靠譜,本質上來說,隻是在抓救命稻草,不願意放過任何可能罷了,所以,抱着試一試的想法,你盯上了這個首次浮出水面的犯罪團夥。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兒,那個團夥的頭目黃梁柯是山郵的教授,在山郵任教多年,而你女兒也是考上山郵後兩個月失聯的,兩者或許僅僅隻是巧合,但這樣的巧合,仍不免讓你多想,所以你決定以黃梁柯爲突破口,是吧?”
步忠勇終于睜開眼,臉色複雜無比的看了齊宏宇一眼,搖頭:“還真是小看你了,齊宏宇。”
這話說完,他似乎瞬間喪失了所有的精氣神,因爲他已經明白,自己徹底失去了和齊宏宇談判的籌碼,自己的條件已被齊宏宇掌握,苦苦支撐一周多的心理防線,不由瞬間崩塌。
齊宏宇見狀,對這個純粹的猜測不由也更多了幾分信心,繼續說:“對你來說,這原本僅僅隻是一條思路,你還不至于爲了條思路就不顧一切,至少能保持相對的冷靜。
于是你選擇暗訪暗查黃梁柯,希望收集更多的線索與證據,來印證自己的猜測,結果你還沒來得及取得進一步突破,就發現黃梁柯遇害了。
十多年下來好不容易抓住的一點點思路就這麽沒了,讓你近乎崩潰,甚至懊悔的想,如果自己更果決些,結果會否能不一樣,你是否就能查清女兒遇害的真相,再加上兇手殘忍的作案方式,詭異且近乎天衣無縫的抛屍手法,同樣也讓你聯想到女兒的碎屍。
于是你的心态發生了巨大變化,你變得更加沖動,開始不計後果,并下意識且自然而然的,将原先捕風捉影的思路,轉變成了推斷。
而說是自欺欺人也好,鑽牛角尖也罷,總之,在潛移默化當中,你已斷定晟輝就是害死你女兒的元兇,所以你又轉而盯上了秦明生,是吧?”
步忠勇雙目無神。
齊宏宇接着說:“或許你比我們想象中更加極端,你在絕望之下,甚至可能已在心裏認定秦明生就是兇手了,哪怕你明知時間對應不上。
你已經顧不了這麽多了,你隻想報仇,所以非得親自見秦明生不可,哪怕視頻見面你都不能同意,是嗎?”
步忠勇依舊沒有回應。
齊宏宇身子再次前傾了些許,逼問道:“步忠勇,說說看吧,你的底氣從何而來——哪怕在我們的監督之下,哪怕隔着道鐵栅欄,也能幹掉秦明生爲你女兒報仇的底氣,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