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臻瞳孔擴張了一圈。
即使早有心理準備,但看到彈殼的瞬間,她還是有些心顫。
仇教導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憋了半天後終于放棄,将證物袋放回口袋,并摸出筆記本,翻開幾頁,邊看邊說:
“彈殼是在原六輛轎車堵路的,最後一輛車後車輪處起計,再往後約17.3米的地方發現的,嗯,以正常車行方向爲前方。”
蔡臻嘴角抽了抽,即使滿心都牽挂着齊宏宇和石羨玉的安危,但看着仇教導這副模樣,她還是有些無言以對。
拿什麽拯救你,我老公的記憶力。
再過幾年,怕真就成老年癡呆了吧?
她更加怅然若失,本就焦慮的心,再次蒙上一層陰翳,随後強打精神,集中注意力繼續聽仇教導往下說。
“因爲并不在原本意料的‘案發現場’範圍内,再加上路面顔色較深,裏頭燈光昏暗,遮掩了血迹,加上一開始的搜尋比較粗糙,急于尋找他倆下落,所以當時并未發現彈殼。”
蔡臻點點頭表示理解,緊接着又抓住重點,失聲問道:“血迹?”
仇教導微愣,往前翻了一頁書,然後說:“不多,大部分是滴落狀血迹,另外發現彈殼的地方有極少量的成片狀的血迹,但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流柱狀——現勘組的兄弟是這麽和我說的。”
蔡臻再次點頭,血迹不多就好,至少說明失血不嚴重。
仇教導繼續說道:“另外現場發現一小片相對很淡的血迹,或者說,是一口帶血的唾沫,不确定是誰吐的,血液顔色太淺,隐約呈現櫻桃紅色,現勘組兄弟據此推測現場的有毒氣體是一氧化碳。
而彈殼……初步對比了上邊的編号,是石隊領取的子彈沒錯,三枚,和目擊證人講述的三聲槍聲對應,那麽三槍應該都是石隊打的,敵人沒有開槍,這也算是個好消息吧,至少他們倆應該沒中槍。”
“嗯。”蔡臻身子松了些,不似剛剛那麽緊繃,沒中槍傷就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但是……
血液都已經呈現櫻桃紅色了麽?他們恐怕已經出現一氧化碳中毒的迹象了,如果不能及時送到通風處,并接受救治,恐怕也會有危險。
此時,仇教導又往下翻了頁紙,目光上下掃視片刻,繼續說道:“通過現場血液、汗液分布情況,結合彈殼的位置判斷,石隊當時應該是匍匐姿态開的槍,具體方向目前還不明确,彈頭也在尋找當中,不過應該很快就能找到。”
蔡臻追問道:“還有别的發現麽?”
仇教導又前後各翻了幾頁紙,掃兩圈,搖頭。
蔡臻問:“羨玉的車呢?”
“哦,在隧道裏,”仇教導又翻了頁筆記本,接着說:“前半截車子都怼進半挂車車底了,車頂也被削掉一大截,好在車内血迹并不多。
駕駛副駕駛都不多,從車内及周圍的痕迹判斷,他們應該就受了點輕傷至多輕微傷,并且在遭受撞擊後,很快就紛紛下車,并通過匍匐前進的方式爬到了另一輛半挂車底——在兩車之間的縫隙中,他們是滾過去的。”
他們留下的痕迹還算明顯,現場勘查基本上還原了二人的動作。
蔡臻又松了口氣:“能匍匐能滾動,說明他們的傷應該确實不重……可,這毒氣……”
說着她的心又落了下去,車禍發生後他們是否受傷其實根本不重要,關鍵是中毒帶來的危險,他們沒受重傷,隻能說明情況尚未到極端惡劣的程度。
仇教導合上筆記本,繼續道:“基本上就這些,沒了。
嗯,以我對石隊的了解,他恐怕是選擇主動加速撞上那輛半挂的,目的就是借着半挂的遮擋,暫時甩掉後邊追蹤的無人車,借半挂車身爲掩體和敵人周旋,直到我們抵達現場支援他們。”
蔡臻别過頭去:“我們沒能及時趕到,讓他們失望了。”
“是啊,”仇教導的情緒也很低落:“現勘組的同事聽了我的判斷,也很驚歎他倆的選擇。他們已經做到最好,做到極限了,換我,大概是沒那個魄力去選擇向死求生的。
他們不但有這魄力做出選擇,還有能力當真找到了生路,可他們沒料到敵人的殺招并不是傳統的武器,而是有毒的一氧化碳,也沒料到我們竟然這麽不給力,遲遲不能趕到現場,給他們提供支援。”
蔡臻目眦欲裂:“我們就不能狠一點!膽子大一點!無人車又怎麽樣,他媽的撞翻他們就是了!上邊又沒有人,也沒有武器,撞翻了的無人車還怎麽牽制我們!
再快一點,我們要是能再快五分鍾趕到現場,也能從敵人手裏把他們給搶下來,爲什麽偏偏……”
“好了。”仇教導長歎道:“事後諸葛亮也沒用了,相比他倆,我們确實太過怯懦……事後,我會主動爲此承擔責任……”
蔡臻眉頭一皺,打斷他說:“你承擔什麽責任?你别瞎說,你……”
“好了。”仇教導擺擺手打斷她,問:“你那邊有沒有消息?找到關于他倆下落的線索了麽?”
“這……”蔡臻面色黯然,搖頭說:“目前主城範圍内出動的警力恐怕已經逾千,但确實一無所獲。”
仇教導追問:“隧道内的應急通道呢?裏邊我記得是有些監控的。”
“查了,目前沒消息,我再追問……”
“算了吧。”仇教導搖頭說:“這麽重要的事情他們不敢耽擱,如果查到了什麽肯定會第一時間把消息傳達給我們的,沒說就是沒查到,你追問隻會耽誤他們工作。”
蔡臻不甘心的咬咬牙:“這麽說的話……看樣子,監控怕是又一次靠不住了。”
說完,她又問:“你們呢?進去查過了麽?”
仇教導沉默兩三秒,再一次不甘心的翻出筆記本,邊看邊說:“确實在最靠近現場的應急通道中查到了少量血迹,但血迹很快中斷,可能敵人做了什麽處理。
但這也是好消息,沒有更大量的血迹,就意味着沒有大出血,他們的處境或許還不算太糟。小趙說,敵人的目的,或許不是要他倆的命,而是活捉,隻是無法判斷活捉他倆的動機是什麽。”
“這樣麽……”蔡臻又松了口氣:“也是,如果要殺他們,其實不用這麽大費周章,是我關心則亂了。嗯,這确實是個好消息。”
說完後,她又想到了趙博,側目看向隧道方向,說:“難得他這種時候還能保持住理智,能做出這樣的判斷。我記得,他和弟娃的關系是最好的吧?”
仇教導嗯一聲,他知道蔡臻口中的弟娃指的是齊宏宇,自從那次齊宏宇涉嫌殺害自己老漢,和蔡臻有過正兒八經的初次“密切”接觸後,弟娃在蔡臻口中一般情況下特指齊宏宇。
再翻了幾頁筆記本,他接着說:“小趙已經追着那條安全通道走了出去,并和小王一同開了輛警車往下追,他也向上級請求了支援,按理,警力和監控探頭方面的資源應該都會向他傾斜,爲他提供情報。”
蔡臻立刻抓起警務通說:“那我确認一下。”
這次仇教導沒阻止,這确實很有必要。
雖然現在大家夥上下一心,都想把齊宏宇和石羨玉給找出來,按理不會有人在這種時候下絆子。
但就怕有不了解趙博和小王的人人懷疑他倆資曆淺,經驗不夠豐富,不信任他們的判斷,不敢冒險批準他們的申請,以免浪費資源,錯過最佳搜尋與救援的時間。
這種好心辦壞事的可能性客觀存在,而且蠻大,不可不防。
好在,這次指揮中心的人相當的靠譜,他們很快給出了回複,已采信趙博的提議,向他們傾斜了大量的資源,可惜他們追出去一路,至今也沒有什麽發現。
仇教導聽了蔡臻轉述,眉心擰的幾乎都要陷出一枚天眼了,他問:“大半夜的車本來就不多,能不能用點笨辦法,直接普查,每一輛車都他媽的查上一遍,我看那夥人能藏到哪裏去。”
“已經在做了。”蔡臻說道:“已有大量兄弟在各個要道、幹道和比較大的支路上設卡布控攔截,以查酒駕醉駕的名義将這個點還在以這兒爲圓心,五公裏半徑範圍内行駛的車都查過一遍。
不僅如此,他們的排查範圍還在擴大,并在不斷調集派出所的兄弟,在各個中小支路中蔓延,盡量确保毫無死角。”
仇教導聽完,非但沒有松口氣,反倒更加怅然若失了:“這樣的笨辦法都已經用上了啊。”
“是啊,人海戰術。”蔡臻也歎息道:“橘長的死命令,不惜警力物力,不計資源時間,不論影響範圍,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們倆給找出來。”
“可就算這樣,還是沒有半點消息……”仇教導身子晃了晃,滿臉頹然:“這幫家夥,難不成還真插上翅膀飛走了?”
蔡臻不忍看他,澀聲說:“現在也隻能是盡人事,聽天命了,希望他們能逢兇化吉吧。”
“屁的聽天命。”仇教導怒道:“一定能找到他們的!沒找到,就說明我們投入的人力物力還不夠多!
實在不行,我就再向上級提議,發動更多的警力人力,乃至發動群衆幫忙一塊找!他倆爲山城做出的奉獻已經夠多了,無數次的出生入死,好幾回直面槍林彈雨,就是爲了守護山城,現在該輪到山城守護他們了!”
蔡臻無言以對。
她當然知道仇教導這番中二的言論隻是氣話,但她甚至不敢勸仇教導冷靜一點,不要胡說。
而且,她其實贊同仇教導,雖然原因并不完全一緻——敵人已經對他們宣戰了,他們若再不硬一點,從此往後顔面何在?
兄弟們恐怕也會徹底寒心,這身警服,也将失去其熠熠光輝。
于是,她最終憋出一句話:“嗯,沒錯,就像領導說的,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們……”
“等等,”仇教導忽的跳了起來。
“怎麽?”蔡臻錯愕。
“掘地三尺!”仇教導用力拍打着自己的額頭,似乎想把自己的記憶給錘出來:“該死,我怎麽忘了呢……掘地三尺,是什麽?可惡,之前聽小齊說過的,地下,什麽地下,他們會不會在地下……媽賣麻批,想起來啊!”
“你……”蔡臻被他這副癫狂的模樣吓到了,趕忙上前拉住他:“老仇!浩軒!仇浩軒!你他媽在幹什麽啊!你……”
仇教導忽然頓住,猛然擡頭,瞪出布滿血絲的通紅雙目,臉色憋的漲紫。
“你……”蔡臻心尖兒都在打顫:“仇浩軒!你莫胡鬧了!羨玉和弟娃都還沒找到,你要再有個好歹……你這不是添亂嗎你!仇浩軒!聽話,别……”
話未說完,仇教導咬牙切齒,顫聲道:“化糞池!”
“啊?”
“晟輝公司起家之際,曾經修建了大量的公共廁所,并借着施工作掩護,又在化糞池之下修建了大量的地下密室!”仇教導眸子因瞪得過大而劇烈顫抖着,說:“
而晟輝,和克洛斯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也隻有他,有膽子有能耐向我們宣戰!
同時,黃梁柯是晟輝的幕後大boss之一,張知賢是黃梁柯的二表哥,又冒充他,頂着他的身份去了山郵,和石隊、和小齊有過接觸,在不久後開着黃梁柯的車逃亡,被石隊和小齊看出身份破綻,不久墜江。
淩晨,他的屍體連帶着黃梁柯的車被撈出,之後那輛車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被盜,石隊和小齊追了上去,此後莫名的敵人出現,向我們宣戰,石隊和小齊陷入險境……
串起來了!晟輝!公廁!化糞池!地下密室!搜,搜尋附近的公廁,重點找那些上了年頭的,我們掘地三尺,把所謂的地下密室統統都挖出來!”
蔡臻難以置信的看着仇教導。
這個豬腦袋,怎麽忽然之間就開竅了呢?
但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她隻知道仇教導說的竟有道理,便趕緊追問道:“你有幾層把握?”
“沒把握!”仇教導搖頭,但語氣甚笃:“但這時目前唯一靠譜的方向,否則無法解釋爲什麽這麽大規模的搜尋都找不到他們倆的蹤迹!快,安排!”
“好!”蔡臻決定信自己丈夫一把,畢竟曾經仇教也有相當高光的時刻。
她立刻摸向對講機,向指揮中心傳達仇教導的思路。
但……
剛低下頭準備取對講機,她忽聽身邊的民警驚叫:“仇教!”
驟然擡頭,她就見仇教導身子一斜,翻着白眼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