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仇教導和蔡臻的急切命令下,拖車不顧被拖轎車的磕碰與損傷,以接近極限的效率,終于把隧道這頭騰空了。
至于隧道那頭,仍在作業,并未疏通。
此時,仇教導正和趙博等人一塊,詢問自稱是目擊證人,且打了妖妖靈報警的一家子。
駕車的男子紅這張臉,略有些腫,仔細看好似還有交疊的巴掌印,似乎被人打過,讓民警們有些懷疑,但沒表現出來。
随後他說,他們一家正連夜從外地趕回,正要經隧道往東門大橋,結果在隧道内開了沒多久,就發現一直吊在身後的兩輛半挂車忽然同時抛了錨,肩并肩堵在隧道内,緊跟着就熄了燈。
他當時立刻靠邊停車,想去問問看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他自己也是跑長途大貨的,知曉不少大貨的辛酸無奈,以往在路上碰到同行或者半同行抛錨出事,都會停下來問問情況,看需不需要幫助。
但這一次他有些猶豫,因爲後頭二車的情況有些詭異,直覺告訴他不大對勁,加上時間又晚,還是在隧道中,他心裏毛毛的,拖家帶口之下,有點拿不準主意。
而他媳婦則勸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多幫忙打電話求援,别的事不要多管,趕緊回家再說。
他猶豫了陣,剛拿好主意,決定還是遵從本心去看看出了什麽情況,結果就聽見了一聲巨響。
“仇教導,蔡姐……”剛聽他講述到這兒,便有民警上來敲了敲車窗。
待他将窗戶放下,就聽那民警說:“隧道已經疏通了。”
仇教導握拳又松開,問:“還是沒找到石隊和小齊嗎?”
民警搖頭:“沒,搜尋最遠的兄弟已經前行了超過兩公裏,已越過另一端的擁堵區,即将出隧道了,也還是沒找到石隊他們。”
仇教導長歎口氣。
雖然這邊的隧道才剛剛疏通,但擁堵也隻是不能通車而已,人還是可以穿行的,所以早在十分鍾前,趕到現場的民警超過十人後,便有民警自發步行向内支援去了。
且在八分鍾前有民警反饋,下車後不久就覺頭暈目眩,懷疑空氣當中有毒氣,另有民警習慣性的要點煙時發現火苗比平時旺許多。
于是趙博猜測,隧道裏恐怕彌漫着可燃燒有毒氣體,具有中毒、爆炸雙重風險。
仇教導此時拿出了相當的決斷力,果斷下令嚴禁煙火,且除了作業人員及搜尋人員外,其餘民警全部退出隧道,并第一時間與相關單位聯絡,将隧道内通風設備運轉功率調至最大,同時就近協調調配來大型排風設備,往隧道内灌入新鮮空氣,盡量将風險降到最低。
再之後不久,有民警找到了被堵在另一頭的司機,便給了他們一副空呼面罩,将他們解救出來,此後他們自稱目擊者,願意配合警方調查。
仇教導與指揮中心聯系,确定了他們曾經報過警,在他們抵達現場之前幾分鍾。
确定他們身體都沒有大礙,沒有明顯中毒迹象之後,仇教導便安排民警分别詢問他們一家兩口,娃兒在一邊玩着,他未成年,詢問需要有監護人陪同,而他兩名監護人都在接受詢問。
此時,聽聞民警說依然沒找到石羨玉和齊宏宇的下落,即使在意料之中,仇教導還是不由得泛起了濃濃的失望神色,長歎口氣。
見狀,蔡臻腿微微擺動,碰了碰他膝蓋,低聲說道:“實在坐不住,你就去吧,這裏交給我。”
仇教導一愣,側目看向她。
蔡臻露出微笑,揚起下巴說:“去吧,自己注意安全……再拉個人上車,和我一塊繼續問詢證人。”
“好!”仇教導當即下車,接過民警遞來的空呼面罩,同他并肩大踏步朝隧道内走去,很快變走爲跑,且速度越來越快,漸漸沖刺起來。
片刻後,又有名民警過來,禮貌性的敲敲車窗,接着拉開車門坐了進來,對蔡臻點頭打過招呼,又對目擊男子說了聲你好。
蔡臻這才收回目光,同樣對民警點頭示意,爾後看向男子,歉然道:“抱歉,我們……”
“沒有關系。”男子搖頭說:“我聽出來了,出事的也是警察吧?你們着實太不容易了,每次聽到有警察出事的消息,我心裏也不好受,希望他們平安無事。”
“謝謝。”蔡臻回道,又說:“說正事吧。你剛剛說,剛決定下車看看情況,就聽到一聲巨響,是吧?”
“嗯,是的。”
“然後呢?”
男子略一思忖後,繼續回答說:“這種聲音我聽的太多了,車禍,肯定是有車撞到了半挂車屁股上,動靜大得很,那麽長那麽重的半挂車,都被撞的顫了老半天,往前挪了可能有幾十公分。
當時我就想着,完了,這麽大的動靜,後車肯定兇多吉少,當時我就管不了那麽多了,開門就要去看看——兇多吉少歸兇多吉少,但萬一還有人活着,我是不是就有可能救一個?”
蔡臻重重點頭,并給他發了張好人卡:“謝謝你老師,你是個好人。”
“不敢當不敢當,你們警察才是真的好人……”男子不敢居功,立刻回了一句,接着臉上又浮現出慚愧的神色,接着說:“但我婆娘拉住了我,不給我去,娃兒也一直哭,說他害怕,不準我走。”
略一頓,他輕歎口氣,并握了握拳,似在懊悔自己當時的怯懦,随後才又繼續說:
“我婆娘也講,那兩輛挂車看着奇奇怪怪,而且停了這老半天以後忽然有車撞上來,動靜還那麽大,好像一點都沒刹車的樣子,古裏古怪,怕是有鬼,讓我小心一點,别多管閑事了。”
蔡臻問:“你老婆也聽得出這些動靜?”
“她也是大車司機,”男子說道:“平時娃兒都給他外婆帶,我和婆娘倆交替跑高速,我開車她睡覺,或者反過來,一年到頭休息不了幾天。”
說到這兒,他又有些動容,面上挂着愧疚神色,閃爍着目光說:“都怪我沒本事,不能養家糊口,害得她跟我一起幹這種苦活,還連累的她和我一起得痔瘡……”
蔡臻亦有些感慨:“這年頭讨口飯吃都不容易。”
“是啊。”男子說道,接着又搖搖頭,主動說回正事:“我說這些不是要推卸責任,被我婆娘一提醒,我也後知後覺的怕了起來——說的對啊,這事兒太莫名其妙了,我也很怕,特别不安,一下又猶猶豫豫不太敢去了。
對不起啊警察同志,是我太膽小了,我不怕麻煩,但就怕連累的我甚至連累的一家三口都……對不起,要是我膽子更大一點,或許……”
“不,”蔡臻搖頭說:“你不用道歉,你有這份心思就難能可貴了,事實上,我們也一向倡議,見義勇爲一定要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内,千萬不要把自己給搭進去,受害者的命固然是命,義勇者的命也是同樣珍貴的命。”
男子低下頭,輕聲說了句謝謝。
蔡臻微笑寬慰:“該說謝謝的是我們。之後呢,你聽到什麽動靜?”
“之後……”男子再次回憶起來,很快說:“三聲特别響的動靜,可能是槍。”
“槍聲?”蔡臻臉色驟變,強撐起來的微笑都繃不住了。
她身子向前傾斜,急急的問道:“你确定是槍聲嗎?”
“不……不太确定,但聲音很大,砰砰砰的。”男子好像有點兒被她的反應吓到了,但大體還能保持鎮定,配合的說道。
說完後他又做了補充:“那聲音怎麽形容呢……哦,有點像火葬場放的禮炮,我半年前才剛聽過,很接近,不過隧道裏的聲音要大得多,而且更尖銳一點兒,不知道是不是有回聲的原因。”
蔡臻微微失神,聽男子的描述,基本可以确定是槍聲沒錯了。
努力調節了會兒心情,蔡臻再次開口:“能具體說說當時的情況嗎?盡量講講細節,越細越好。”
“我想想。”男子表示,然後回憶起來,邊回憶邊說:“當時我基本已經決定要走了,但心裏那關還是有點過不去,多少還是想壯起膽子去看看情況。
但看了看娃兒,這種感覺沒有持續多久,還是決定别多管閑事趕緊走人,結果剛坐回車上,車門都還沒來得及關,就聽到了砰砰砰三聲,吓的我們兩公婆都一哆嗦,娃兒也在車裏哇哇大哭。
我們當時就猜是槍聲。好家夥,槍都出來了,這下子我們那裏還敢管這事啊,我趕緊就開車跑了,結果沒跑多遠,發現前邊又是兩輛半挂,頭朝我們,把路堵的死死的。
當時我婆娘都吓哭了,哭着喊着捶我胳膊,說都怪我,不早點下決定走,現在被堵在這,搞不好要被人滅口了,我當時也後悔,擡起手就給了自己幾個巴掌……”
蔡臻聽到這微微有些詫異,又擡頭看了男子一眼,心想這通紅的臉頰倒是能解釋了。
男子沒注意到蔡臻的神情,繼續說:“我們哭哭啼啼了好一會兒,我們終于又冷靜了點,就猶豫着要不要丢下車直接跑走,畢竟半挂隻是堵住車道,人還是可以走。
但不敢啊,待在車裏多多少少還有點兒安全感,雖然可能僅僅隻是心理安慰而已……而且那兒才是隧道半截,還有兩公裏遠呢,帶着娃兒,我們怕是要走半個鍾才走得出去,那樣子的環境,會把我們逼瘋的。
所以我們半天都拿不定主意,然後就等到了你們警察……警官,說實在話,你們是救了我一家三口的命啊,真的,感謝你們,不然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蔡臻擡手寬慰,并示意這是自己分内的工作,随後又追問了幾個問題,補充了些細節,最終斷定這男子并不能提供多少有價值的線索。
不過,能将發生碰撞、發生槍擊的時間大概确定,已有莫大價值,至少蔡臻确定,槍聲響起至今最多不超過二十分鍾,而現場并未見到明顯或大範圍的血迹,石羨玉和齊宏宇或許還存活着,隻是被人劫持了。
此外,盲區前後的監控,都未拍到有車離開,說明敵人很可能是用人力,或者摩托車、電單車等,帶着齊宏宇二人從應急通道離開的。
他們很可能并未走遠。
于是蔡臻立刻将消息傳達給仇教導,并直接向市局指揮中心上報,申請更大範圍的警力支援,搜尋齊宏宇二人的下落。
市局指揮中心,橘長親自督戰,聽聞蔡臻彙報,立刻同意申請,将大部分能動用的機動警力都給派了出去,要求通宵奮戰,不惜掘地三尺,必須将兩位因公失聯的民警找回。
随後,蔡臻下了車,又請小朋友過來,當着男子的面,又詢問了小朋友一些問題,不過他似乎受到了太大刺激,有點斷片,能提供的線索不多,回答的部分與他父親也大同小異。
又過了半個鍾,初步詢問結束,男子猶豫片刻,主動提出,願意繼續接受警方調查,蔡臻對此暫未置可否,于是他們一家三口便在警車上互相依偎着,也算稍事休息。
蔡臻見狀,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先将他們送去醫院,即使從外表上看他們都沒大礙,但隧道裏畢竟有毒氣,他們又在如此環境中待了超過十分鍾,保險起見還是檢查下的好,況且孩子的心境波動極大,有條件的話也得做個幹預,避免留下心理創傷。
看看表,又過了十多分鍾,齊宏宇和石羨玉還是沒有任何消息,蔡臻一顆心不由得更沉幾分。
失聯的二人沒找到,每一秒鍾,蔡臻都覺得很揪心,時間每拖一秒,他們就多一分危險。
不知何時,仇教導走了回來,他鐵青着臉,但見蔡臻抱懷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神情蕭索,不由歎口氣,上前寬慰道:“别擔心,沒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總好過聽聞噩耗……”
“别瞎說!”蔡臻趕緊堵住了他的嘴,爾後又搖頭道:“你别安慰我了,相比起我,你恐怕更擔心他們……現場有什麽發現嗎?”
仇教導沉默着從口袋裏摸出證物袋,三枚黃澄澄的彈殼躺在袋底,靜默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