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時後。
石羨玉和齊宏宇二人并未提審梁惠清,因爲梁慧敏再一次向管教要求要見他們,他倆同意了。
還是那件訊問室。
這一次,梁慧敏卻始終低着頭,牙齒輕咬下唇,表情糾結。
齊宏宇意識到,這兩個小時當中,梁惠清大概是向她說了些什麽,這才讓她心神巨震,以至于能毅然選擇“大義滅親”的她,此刻竟掙紮爲難了起來。
看一眼石羨玉,見他微微皺眉,表情嚴肅,便也知他大概和自己想到了一處去。
但既然他并未開口,齊宏宇自然也沒多說什麽。
這兩個鍾裏,他做的準備,打的草稿及腹稿,都是針對的梁惠清,根本沒想過會再此和梁慧敏碰面。
何況梁慧敏并非嫌疑人,而是自己人,根本用不着訊問。可她一旦心中動搖了,他也不曉得到底該怎麽辦。
或許石羨玉同樣糾結。
一邊是公理正義和法律,另一邊卻是自己的雙胞胎姐姐,夾在中間,她确實太難受了。
此前她選擇了大義滅親,告别自己家人,成爲眼線釘在自己姐姐身邊,并勸姐姐自首,自己也難免要在這段時間受些委屈。
現在,她肯定是從她姐姐處知道了點什麽,但她這副模樣,石羨玉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勸她。
嗯,勸肯定是要勸的,隻是不曉得該怎麽講。
于是三人便都沉默着不說話,氣氛有點兒壓抑詭異。
最後,竟還是梁慧敏率先開口,她擡起頭來,目光略顯空洞,也不看齊宏宇和石羨玉兩人,隻輕聲問:“石隊長,我記得你上午說過,會向市局和經偵總隊打招呼,避免這段時間我的兒子受到委屈和負面影響,是嗎?”
石羨玉輕輕點頭:“嗯。你放心,電話我已經打出去了。”
梁慧敏再次張開嘴,卻又緩緩閉上,欲言又止。
見狀,石羨玉微微皺眉,問:“你還有什麽顧慮麽?放心吧,你兒子肯定不會因此受到任何影響,甚至于可能會因爲此事,進入到領導們的視線中,如果他能力出衆,日後還可能平步青雲。”
“言外之意……”梁慧敏閉上了眼睛:“如果我真的是個罪犯,對他肯定會有影響的,是吧?”
石羨玉眉頭皺的更深兩分:“你這是什麽意思?”
“回答我。”
“是。”石羨玉猶豫兩秒後,老實回答:“你如果真的是罪犯,牽扯到這樣的大案當中,犯了如此重罪,那他的仕途恐怕也就畫上句号了。
往後級别或許還能漲漲,升一級警長甚至高級警長或許沒什麽問題,但要想擔任領導職務,基本是空談,沒多少可能。”
齊宏宇看看石羨玉,又看看梁慧敏,補充說:“但他不會因此受處分,頂多這段時間受些非議,委屈一段時間。其實換個角度想想,本身能當領導的就不多,所以影響其實很有限,不需要有過多顧慮。”
抿抿唇,梁慧敏繼續問道:“那如果,他已經是領導了呢?”
石羨玉眼睛睜開了一半,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爲什麽這麽問?”
“回答我。”她還是這句話。
這次,石羨玉并未回答,而是依舊盯着她。
齊宏宇已恍然大悟,輕輕的碰了碰他的胳膊肘,對他點點頭。他收到齊宏宇信号,這才說:“那影響會大很多,估計會找個由頭調離原崗位,一步步調到邊緣單位,漸漸淡出衆人視線。”
梁惠清再次閉上眼。
“所以……”齊宏宇忽然出聲:“梁惠清有個兒子吧?資料上沒有記錄,她也沒說,所以是私生子?聽你的意思,還當上了領導。”
見她睜眼看向自己,齊宏宇搖頭:“别用這種目光看着我。答案很明顯,你并未真正犯罪,你兒子也不是什麽領導,所以剛剛這幾個問題,是你替你姐問的吧?”
瞧着她略驚訝又釋然的表情,齊宏宇繼續說:
“這就是你姐姐的顧慮麽?不,表面上看,她有個私生子,與她是否掌握着克洛斯的犯罪證據并沒有直接的關系,我們也不會過多關注她的私事,她不需要有此顧慮。
所以……那些證據,被她藏到了私生子那兒吧?她擔心我們取證的過程當中會發現他和你的關系麽?
不,或許不止如此,單單這樣的話,也有辦法解決。所以,有可能她兒子本身,就是這份證據的重要組成之一。考慮到她是克洛斯的情婦……莫非那是她和克洛斯的兒子?”
一面說,齊宏宇一面關注着梁慧敏的表情,說完後便了然的點點頭:“看樣子我猜對了。既然如此,那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勸她主動和我們說清楚。
她與克洛斯誕下的兒子是混血兒,樣貌方面和我們差别很大,這樣的人在體制内并不多,當領導的就更少了。如果她猶猶豫豫的不肯說,最後被我們找到了人,那她就會更加被動,影響也會更大幾分。”
梁慧敏眨眨眼睛,有些懵。
見狀,石羨玉輕擡下巴,說道:“師兄說的沒錯,她當真是沒有退路了,隻有如實向我們坦白一切,才能争取到些微主動權,至少能對她兒子的影響輕一些。”
“這……”梁慧敏回過神來,爾後有些迷茫的搖頭道:“她确實有個當領導的兒子,聽她的意思,證據似乎也是在她兒子手裏,但是她并沒有說是克洛斯的。”
齊宏宇愣了瞬間。
随後很快反應過來,梁惠清沒說,不代表不是。而且,除了和克洛斯外,梁惠清也沒有和别人産仔的條件。
隻是,這娃兒是什麽時候生産下來的呢?
想要瞞過這事兒,那她孕中期開始,恐怕就不能再出現于人前了,除非她特别不顯懷,但這種幾率雖然存在,卻非常小。
仔細想想,她請過長假嗎?
印象裏并沒有,她連年假都很少休。那莫非她确實屬于特别不顯懷的那種類型?能用長胖了搪塞過去?
這種幾率還是太小了,而且她始終是那種身材比較好的女人,有段時間發福,過一陣子又忽然瘦下去,太可疑了。
她可是警察,周邊同事也都是警察,哪有那麽容易搪塞過去的。何況任何單位的機關實際上都一樣,八卦不少,閑言碎語極多,要真有那麽一出肯定早就謠言傳的滿天飛了。
再加上她本就帶有交際花屬性,是以肯定會有不少人懷疑她懷了某個領導的娃兒。
石羨玉和齊宏宇一樣,也愣了瞬間,接着反應過來,爾後又陷入迷茫中。
兩人都沒在乎這娃兒究竟是誰的,因爲十有八九是洛克斯的,所以不值得他們多動腦子。
關鍵是怎麽生下來的?
石羨玉心念一動,爲了保住齊宏宇的睿智光環,他開了口,直接問:“她什麽時候生的娃?怎麽生的?”
“這我也不知道。”梁慧敏搖頭,并擡起雙手扶額道:“我聽到她說自己有個兒子的時候都愣住了,到現在都還有些愣。”
齊宏宇微微皺眉:“她是不是在央求你,不要和我們說這些事?”
“沒有,她說自己很迷茫,不知道該怎麽辦。”梁慧敏說道,跟着雙眼也迷離起來,繼續說:“實際上我也很迷茫……她已經這樣了,真的還要再搭上她的兒子嗎?”
二人都不接話,同時看着她。
因爲他倆都明白,梁慧敏能說出這句話來,其實就意味着她已經想的差不多了。何況,在齊宏宇猜到真相後,她也直接承認了下來——雖然因爲心亂如麻,導緻腦子鈍了許多,竟然因爲這還小小震驚了片刻。
所以就沒必要再對她講什麽大道理了。
大道理誰都不愛聽,煩。
果然,過了片刻之後,她又歎息着搖頭說:“也罷,都到了這一步,再反反複複,其實也隻能害了自己罷了……
況且,這些事,也未必瞞得住你們,與其等到時候被查出來,害的她連立功表現都沒了,還不如現在主動說。”
石羨玉問道:“你就是這麽勸她的麽?”
梁慧敏擡起頭看着天花闆說:“主要是站在局外,才能看的比較清醒。”
雖未承認也未否認,但她這句話,已經能說明事了。
“那你申請在你姐接受訊問前先見見我們,是爲什麽?”石羨玉追問。
梁慧敏猶豫起來。
過了片刻,她才擡手指着前邊的錄像機,小心翼翼的問:“回答之前,能不能先把那東西關了?”
“它沒開。”石羨玉搖頭說道:“你不是嫌疑人,對你也并非訊問,也沒有讓你當證人的打算,那樣對你太殘酷了,所以我們筆錄都沒記。和你兩次見面,僅僅隻是聊聊。”
“這樣啊。”梁慧敏明顯放心許多,這才開口說:“其實,我就是她到時候一猶豫,又幹傻事,不願意說了,白白浪費機會。”
“明白了。”石羨玉了然的點點頭:“你先和我們見面,她就會認爲你肯定把什麽都和我們說了,也就失去了退路,隻能選擇像我們如實交代。”
梁慧敏颔首。
她擔心的倒也沒有錯,梁惠清到時候還真可能又打退堂鼓。别說梁惠清,就是她見到齊宏宇和石羨玉之後,不也迷茫糾結了起來麽?
梁慧敏身在其外,對那位壓根沒聽說過,更别說見面的外甥尚且如此,更莫說梁惠清了。
雖然,梁慧敏的迷茫,究其根本還是對姐姐的愧疚與心疼,不忍她兒子再爲她的事受到影響。
而且影響如何她其實也門清兒,但還是難免患得患失,想要從齊宏宇和石羨玉嘴裏得到确切的答案。
還是那句話,她都如此,更遑論梁惠清。
“你也算煞費苦心了。”石羨玉輕歎。
梁慧敏低下頭,澀聲道:“一邊是家國大義,一邊是自己姐姐……此事難兩全,我選擇了大義,所以更想在允許的範圍内幫一幫她。”
齊宏宇微微颔首,她能這麽想,就說明實際上她還是向着大義的,想盡可能幫幫姐姐也是人之常情。
做到這份上,已是難能可貴了。
石羨玉寬慰了她幾句,随後問道:“還有什麽想說的麽?”
又猶豫了幾秒,梁慧敏才問:“有沒有可能,捂着她兒子的身份,把這案子給破了?”
“……”石羨玉抿唇,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隻得反問她:“你覺得呢?”
“看來是我想多了。”梁慧敏搖頭:“那沒什麽了。不過……能不能再給我半個鍾……不,二十,不,十五分鍾就好。我們在這再坐十五分鍾。”
石羨玉問道:“你想再給你姐争取點時間,讓她好好想想麽?”
她颔首。到了現在,她也難免患得患失,即使已經用行動斬斷了梁惠清的退路,但她還是擔心梁惠清又打了退堂鼓,還在做蠢事。
多留點時間,也能給梁惠清多施加些心理壓力,讓梁惠清更确定她已經一五一十的把事情都給石羨玉說了,到時候估計還能更老實些。
石羨玉沒有拒絕。
多給梁惠清施加些心理壓力,也更有利于訊問,他們沒有拒絕的理由。
梁慧敏更松了口氣。
想了想,石羨玉又問道:“你還有沒有什麽話要我們轉告你家屬的?”
“我可以給他們打個電話麽?”
“這……”石羨玉猶豫了。
給被監管人員——不論是嫌疑人還是犯人——提供手機都是大忌,不論司法部還是公安部都有明确禁令,一旦查實直接開除。
即使梁慧敏并非是嚴格意義上的被監管人員,隻是爲了大局,得讓她再受一陣子委屈,可她也确實是下了文書,通過了程序,正兒八經的受到刑事拘留的“嫌疑人”。
讓她打電話,風險太大了,石羨玉承擔不起。
猶豫幾秒,他還是搖頭,說道:“我可以幫你錄音,到時候直接發給你家人,但電話确實不能打,抱歉了。”
“好吧。”梁慧敏雖然遺憾,但也表示理解,說:“謝謝你了,但……其實也沒什麽非要說的,算了吧。”
“這樣。”石羨玉猶豫片刻又說:“我可以幫你申請特許會見,到時候你們面對面說,可以麽?”
“不用了,等我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