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呢?”趙博繼續問,而齊宏宇則艱難的一邊擺臭臉一邊運筆如飛,迅速記錄。
黃天成依舊低着頭:“結果要是能好,他也不至于被我們殺掉了。”
“具體說說。”趙博皺眉。
“行。”黃天成便說:“施洋傑約的他,到他家裏,那時我才曉得,原來施洋傑的股份都已經被他給巧取豪奪,拿光了。
所以施洋傑手裏既沒錢,也沒權限決定這麽大筆退款的事。他老闆雖然看在他的面子上同意了,但管金童握有施洋傑的股份,直接以施洋傑的名義拒絕退款,老闆就覺得施洋傑在耍他。”
齊宏宇秒懂。
雖然懂不懂都不打緊了,反正結果就是并未退錢。
黃天成繼續說:“本來不退就不退吧,我媽畢竟已經死了,這筆錢能不能拿到手,影響其實不大,有最好,沒有也在意料之中。
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長一張臭嘴,竟敢奚落我,說我拿死了媽來在他面前扮可憐,還奚落施洋傑,說施洋傑費盡心思的想要錢,還問是不是和我串通好了來一塊騙他。
當時我們倆都氣瘋了,而且我看出施洋傑也想弄死他,我就尋思,左右我也要報仇,不如就先拿這龜孫兒開刀,就問施洋傑想不想搞他。”
趙博和齊宏宇已隐約猜到了後續的事兒。
果不其然,黃天成接着說:“他說搞,我倆就合計弄死管金童,開始做計劃。我們想過了很多,最後還是決定用老鼠搞他。期間我也試探過他幾次,他确實是想弄死管金童,因爲他被管金童威脅了太久,早就受不了了。”
這個回答倒是在他們的意料之中,因爲他們之前就已經推測出了施洋傑的作案動機。
隻是沒想到,管金童竟還奚落過黃天成,以至于讓他起了殺心,真是禍從口出。
黃天成自顧自的繼續說:“我就起了主意,我們相互幫助,我幫他殺管金童,他幫我殺牛庭墨,兩個人我們都一塊殺,這樣你們警察沒那麽容易查到我們頭上。他同意了,但要先殺管金童,我沒意見。”
趙博便問:“那黃自成呢?”
“我要親自動手殺他。”黃天成面無表情道:“當時我覺得,他最該死,身爲兒子,竟然害死了自己的媽,他不配活着,而且一定要親手殺了他才夠解恨。
我也曉得如果我自己動手殺了黃自成,可能會暴露,但無所謂,我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就算我被抓了,施洋傑也會幫我用同樣的方法把牛庭墨殺死,因爲他隻有按照我的計劃做,才有可能脫身。”
“當時……”齊宏宇默默的品了品這兩個字,覺得黃天成大概是真的重新審視起自己母親的死,對真相有所懷疑了,所以才會說“當時”這兩個字。
趙博也這般想,但他直接問出了聲:“當時?”
至于另一個疑點,爲什麽施洋傑隻有照他的計劃殺害牛庭墨才能脫身,趙博暫時沒問,得一個個來。
“嗯。”黃天成說:“現在看,确實問題很大——當時‘他們’說,牛庭墨是個明面上熱心腸,其實無惡不作的黑醫生。
他和我哥長期合作搭檔,以摘取、販賣器官來牟利。而我哥看我們母親恐怕沒救了,才坐視母親慢慢死去,好讓牛庭墨摘了器官。”
“噢?”趙博微驚。
摘取器官?
還有這種事?
他忍不住看向齊宏宇,而齊宏宇也同時看他,并對他輕輕搖頭,表示沒這檔事,他母親死亡後經過屍檢,除卻因車禍破裂的髒器之外,其他器官都好好的,并沒有被摘取的痕迹。
況且,若是爲了器官而出手殺人,也不太可能選擇駕車撞人的方法。車輛的動能太大了,這一車下去,體内髒器得大面積破裂,亦或因爲大量内出血而導緻缺氧、衰竭,如此死亡過後,重要髒器大概率都已不可用。
所以答案顯而易見,黃天成口中的“他們”,即缺牙巴團夥,百分百是在忽悠他。
見齊宏宇搖頭,趙博心裏便有答案了,并輕輕碰了碰齊宏宇。
齊宏宇也明白這是讓他給黃天成解釋解釋,于是他便說:“顯而易見,你被騙了。
你母親屍身上隻有正常搶救留下的創傷,沒有切取髒器的刀口。而且她體内髒器,包括被車撞碎的髒器,也都還留在你母親體内。”
黃天成一陣失神,再回過神來時,眼睛已更紅了幾分:“果然……我就說……我就說……他雖然混蛋,也不可能幹這種事,坐視我們母親死去,我就知道……”
齊宏宇挪開了視線,怕被黃天成看到自己目光中的不屑。
你就知道,那你還毫不猶豫的對着你哥揮起屠刀?
現在說曉得他不可能幹這種事,當時怎麽不多想想?
不過此刻黃天成情緒微妙,齊宏宇也擔心再過度刺激他,會讓他選擇再一次閉口不言,雖然風險很小,但也不可不防。
所以齊宏宇硬忍着沒有吭聲。
趙博同樣擔心他情緒再次劇烈波動起來,非但沒有繼續刺激,還嘗試着轉移他的注意力,問:“‘他們’,究竟是幫什麽人?”
黃天成沒聽到他的問話,直到他又問了兩次,才終于回過神來,随後皺着眉頭說:“不清楚。我隻知道拿主意的人叫‘碩哥’。”
“碩哥?”齊宏宇眸子又是一凝,随後迅速翻開自己的筆記本。
嗯,查到了,這位碩哥,正是張曲直的上線,之前調查張曲直與缺牙巴遊聞許的關系時,進入了警方的視線範圍,被認爲是缺牙巴的馬仔之一,也是缺牙巴和張曲直的中間人。
“對,是他。”黃天成點頭說:“開始時,我是不相信他們說的話的,但他們拿出了一份視頻,說,我哥一直在幫他們老闆幹活,幹的就是見不得人的生意。
隻是他們沒想到我哥這麽喪心病狂,連自己母親都不放過,他們拒絕和這種人合作,想要将他除掉,同時發現我來了山城,不忍心我被蒙在鼓裏。”
趙博碰了碰齊宏宇,于是齊宏宇立刻冷笑:“這種鬼話你都信?”
“有視頻。”黃天成依舊低着頭,說:“視頻上,是我哥和一個中年男人談話,說的都是‘生意’、‘藥材’之類的字眼,很含糊,他們說這是黑話,外行人聽不懂。”
趙博沉思兩三秒,問:“他們當時和你說的,是‘見不得人的生意’,還是說的‘器官生意’?”
“是見不得人的生意,沒細說。”
二警了然。
這就怪不得了。
這位“碩哥”說的半真半假,故意先講黃天成與牛庭墨合作摘取髒器,不管黃天成到底信不信,腦子裏已經有了先入爲主的印象。
這時,再拿黃天成與缺牙巴合作的事實抛出來,他自然就會把一些詞彙,腦補成器官。畢竟某種程度上說,器官也可以認爲是一種“藥材”,以藥材作爲器官的黑話,可以理解。
所以黃天成就真信了碩哥的鬼話。
趙博想到這裏,又問:“視頻裏和你哥合作那人,也就是‘碩哥’口中的老闆,長什麽樣?”
“短發,臉還算幹淨,大小眼,粗鼻孔……對了,他沒有門牙,我就記得這些。”
齊宏宇輕輕颔首,和缺牙巴的特征吻合。
于是趙博說:“他綽号缺牙巴,我們最近也一直在盯着他。”
黃天成沒什麽反應,但握緊了拳頭,想來他是把缺牙巴給怨恨上了。
趙博又問:“他們怎麽找到你的?”
“我也不知道,”黃天成搖頭說道:“反正我到山城以後一直待在爛尾樓,他們就忽然找上門來了。”
趙博微微皺眉。
這個缺牙巴,如此神通廣大的麽?
也不對,應該說,貓有貓道,鼠有鼠道,這幫家夥,确實有些自己的消息渠道,某些方面的信息來源,比警方快且準不少。
所以才需要有黑線的存在。
想到這兒,趙博又釋然了,并再次轉移話題:“那麽……你所說的,隻有按你的計劃殺害牛庭墨,施洋傑才有可能脫身,又是怎麽回事?”
“這就得說我咬舌的事了。”黃天成張開嘴,露出空洞洞的口腔,然後再次把嘴閉上,含糊的說:“爲表決心,我主動跟碩哥說,如果我被抓了,我會咬斷舌頭,确保什麽都不說。
但作爲交換,他們得替我繼續報仇,并配合洋傑殺了牛庭墨,并在事後幫助施洋傑脫身。如果我僥幸沒死,我會在裏頭關注着消外邊的消息,以确保他們遵守承諾。
因爲我覺得他是個值得交往的人,也有心幫他。同樣的,我也對施洋傑說過,如果一直沒聽到我消息,那就證明我已經被抓了,那麽他繼續行動,我會找人幫他脫身,用我的命換他的命。”
趙博問:“他們都同意了?”
“不同意不行。”黃天成說道:“如果他們不同意,那我就在裏頭等着他們一塊進來。”
齊宏宇沉思起來。
或許,他們兩方實際上都打算遵守承諾。
缺牙巴團夥制造車禍謀害黃自成,是因爲他不死不行,但對牛庭墨,他們根本不想動手,甚至在施洋傑動手的時候把施洋傑幹掉,将牛庭墨送了回去。
或許是不想橫生枝節,卻也是個昏招。
至于施洋傑,他恐怕是被警方逼得走投無路了,才寄一線希望在黃天成的身上,決心綁架牛庭墨,看看能否有脫身的希望。
電話什麽的,應該是施洋傑聯系上了缺牙巴團夥,或者缺牙巴團夥發現施洋傑在行動而聯系他,爾後先将他約到爛尾樓,又以套路将之藥暈,最後将其殺害,并把牛庭墨放回去。
可還是想不通,殺了施洋傑先不說,放回牛庭墨真是徹頭徹尾的昏招,對于這等沾滿血腥的犯罪團夥而言,怎麽會如此行事?
不想橫生枝節?
解釋不過去。
于是齊宏宇又看向黃天成,略略組織了下語言後,問:“你把碩哥的聯系方式給施洋傑了,是吧?”
“對。”黃天成說道:“我跟施洋傑說了,他要行動的時候,就打這個号碼。同時也和碩哥說,如果有人給他打電話,要殺牛庭墨,就全力配合他。”
齊宏宇了然。
怪不得缺牙巴團夥要殺害施洋傑了。
該團夥恐怕認爲,施洋傑自黃天成那曉得了太多關于他們的消息,若是落到警方手裏,則意味着他們必将暴露。
但還是無法解釋他們爲什麽将牛庭墨給放回去。
而此時,趙博又問:“除了号碼之外,你有沒有和施洋傑說更多關于碩哥的事情?”
“從來沒有。”黃天成搖頭道:“知道的太多,是害了他。但恐怕,單單一個号碼就把他給害了。”
這家夥還蠻聰明,已經猜到缺牙巴團夥殺害施洋傑的原因了。
也對,越聰明的人越固執,被誘導之後,越容易堅信自己的判斷。所以對這種人,沒法直接杠,也很難扭轉他們的觀念,非得用側面引導的方法,讓他們自己得出不一樣的結論才行。
這麽看來,确實是那通電話害死了施洋傑,這條可憐蟲,分明什麽都不知道,卻被人因“他知道得太多了”而起忌憚,将之殺害。
但這就更讓人奇怪了,這麽個甯錯殺不放過的窮兇極惡的團夥,爲什麽會放過牛庭墨?
讓許經朝把牛庭墨一塊殺了,也隻是順手的事吧?
想到這,趙博便問:“你倒是和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那你知道他們爲什麽放過了牛庭墨麽?”
“不曉得。”黃天成搖頭,接着目露兇光:“或許,這龜孫兒真的和他們有一腿,是他們的自己人,他們隻不過是把這龜孫作爲誘餌,騙我行動,對我哥下殺手。”
“噢?”齊宏宇挑挑眉。他倒是又想起了個疑點,便接着問:“說回來,你爲什麽選擇對你哥先動手?隻是因爲更怨恨他?”
“是,也不是。”黃天成沉默兩三秒後,才繼續說道:“本來我沒決定好先殺牛庭墨還是先殺我哥的,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