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小姐姐到現在都不敢相信管金童已經遇害。</p>
石羨玉并未回答，甚至不打算按套路出牌，他直接問：“能說說你和管金童的關系嗎？”</p>
畢竟隻是問詢而不是訊問，他想通過一些開放式的問題，發揮出問詢對象的主觀能動性，獲取更多的信息。</p>
“就普通同事而已。”她說道，并果然主動開始延伸：“不過其實不太贊同他的工作風格，有一次聊起這事兒還起了點小争執，他很生氣的說我根本不懂策劃。”</p>
“噢？”石羨玉立刻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态：“爲什麽呢？”</p>
“理念之争吧。”小姐姐大大方方的說出了自己的看法：</p>
“他一些想法确實絕妙，給工作室帶來不少收入。不過作爲代價，犧牲的是我們辛辛苦苦打造的這款遊戲的口碑，通過消耗玩家熱情的方式來騙氪，我覺得這不是長久之計，等口碑敗光了，這遊戲就死了。</p>
但偏偏老闆站他，絕大多數同事也支持他，他們本來就沒對這遊戲抱太多希望，覺得多賺一百都是賺的，遊戲死了大不了換個皮重新上。</p>
反正除了我，也就那些辛辛苦苦制作出這款遊戲的制作人員會心疼遊戲本身了。我也試過給老闆提意見，沒用，他說我算好賬管好錢就行了。”</p>
石羨玉表示無言以對，齊宏宇默默加一。</p>
這确實是理念之争，雖然很不看好那些目光短淺的運營者，但這偏偏又是個節奏特别快的時代，就算他們用用心心做遊戲，又能吸引玩家多久呢？</p>
整個手遊的生态環境坑爹，是政策限制、惡劣環境、貪婪資本、急躁玩家共同作用的結果，無外乎影響程度各不相同罷了。</p>
又聊了幾句之後，齊宏宇認爲，這小姐姐和管金童的争執與他和他領導的矛盾不同，是比較純粹的工作上的矛盾，生活中二人關系還算不錯。</p>
當然這點需要其他人的證實，如果她撒謊的話，倒和齊宏宇剛剛認爲管金童領導嫌疑不高時說的原因相吻合了，那麽她将成爲重點調查目标，被認定具有一定的作案嫌疑。</p>
曾經發生過糾紛，反而讓她對管金童這個人有了更深的印象，對他有着比其他同事更深些許的了解。</p>
于是齊宏宇在管金童的人格畫像上多描繪了一筆：剛愎自用，可能不太願意接受他人的意見，尋常時不會表現出來，可一旦涉及他的“權威”，他會立刻爆發。</p>
财務小姐姐出去之後，又來了名人事小姐姐。</p>
這小姐姐看上去非常外向熱情，一坐下就笑着說：“兩位警官好，我叫汪菲菲，這家工作室的人事助理。”</p>
這一下險些給石羨玉整不會了，他本就是靠面無表情加公事公辦的自我催眠來保證面對陌生人時頭腦清醒，對面忽然這麽熱情讓他很辦啊。</p>
深吸口氣後，他繼續繃着臉問：“你和你們工作室的管金童熟悉不？”</p>
汪菲菲立刻點頭說：“熟悉啊，當然熟悉，他是我學長，還是我從别的工作室挖來的呢。”</p>
石羨玉眼前一亮，按她的說法，她很可能不但對工作中的管金童很熟悉，對生活中的他恐怕也有一定了解。</p>
至少應該能提供點管金童的親朋的信息，好讓警方完善對他的了解。</p>
于是石羨玉立刻問：“那你能和我們說說他是怎麽樣的人麽？”</p>
“行。”汪菲菲不假思索道：“我還幫他撮合過幾次相親，問這個我太了解了。</p>
他這個人吧，長得還可以，挺陽光的，個子一米七五，也算過得去了，還不胖，身材上唯一的缺點就是肚子有點大，但這都小問題啦。</p>
能力方面自不用多說，在咱們工作室他就是當之無愧的首席活動策劃，領導都隻能乖乖挨他怼的那種。</p>
而且爲人熱情，工作上有啥子困難找他，能幫的他都會幫，能指導的也會抽空指導，并不會因爲自己才華橫溢就瞧不起别人，幾個他帶出來的實信任對他評價都很好。</p>
對了，他還很有禮貌，保潔過來打掃都會說謝謝，懂的謙讓，生病了難受了會關心人照顧人，又總是笑，非常陽光，整就是個大卵藍……大懶栾……咳咳咳，大暖男，像台中央空調似的，雖然這可能不是什麽好詞。”</p>
一口氣說了一堆，她舌頭有點打結，讓齊宏宇都忍俊不禁，至于石羨玉憋得更辛苦，差點破功。</p>
一旦破功，他就沒法繼續這個問詢任務了，隻能讓齊宏宇接受。</p>
硬生生咬住牙，石羨玉繼續面無表情的問道：“說了這麽多優點，那麽缺點呢？現在可不是給他找相親對象，我們需要對他有一個全面、具體且客觀的認識才行。”</p>
“缺點嘛……害，學長這個人缺點也很明顯的。”汪菲菲熱情一下就沒那麽高了，音調也降低許多，說：“首先就是勸酒，他自己也知道勸酒不好，可就是控制不住。</p>
怎麽跟你們形容呢？就是頭幾瓶啤酒的時候還很好說話，還會說量力而行能喝多少喝多少，到後邊他就飄了，開始要和人吹瓶，要拼酒，不喝他就跟你急。</p>
很多人抹不開不得不喝，久而久之就很煩跟他喝酒，沒辦法啊，又不好讓他不盡興，可他盡興了其他人就不舒服了，惹不起總歸躲得起嘛。但……聽說昨晚他又喝高了？”</p>
齊宏宇嗯一聲算是回應她，并立刻将這條信息記下來。</p>
說起來這點其他同事也說過，但沒她說的那麽仔細，看來她确實比其餘人更了解管金童。</p>
見齊宏宇記得差不多了，石羨玉再次開口：“有首先就有其次吧？”</p>
“哎。”汪菲菲點頭：“其次他有點剛愎自用。可能是因爲太優秀了吧，聽說他讀高中時就非常優秀，所以潛意識裏總覺得自己特牛批，久而久之，就聽不進去别人的意見。</p>
他在這方面是很有性格的人，不管是誰，一提意見，甭管好壞，甭管有理沒理，他都不搭理人，不給任何反應。</p>
如果是秋秋微信說的話，就直接不回你，說的多了甚至直接拉黑。如果是直接當面說，那他就自顧自的幹自己的活，完全把你無視。</p>
一般人識趣的話也就不講了，但要一直說，他不耐煩了就會反問一句，你是主策劃我是主策劃？你懂個錘子，你行你上呗！就這樣，不管你是誰，就算老闆來了他也半點面子都不給。”</p>
齊宏宇将這些信息也紛紛記下，同時在心裏吐槽，這家夥确實怪有個性，但說白了就是沒受過毒打，還沒長大。</p>
但這時汪菲菲話鋒一轉：“不過事實證明，截至目前基本都是他對，也虧的他堅持己見，給工作室帶來了超過既定目标整整十七倍的收入，我們包括老闆也就都服氣了，天才嘛，總歸是有點個性的。”</p>
齊宏宇無話可說。</p>
莫得辦法，大家都總習慣性的以成敗論英雄，他成功了就是真牛批，他的那些堅持就成了“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中”的明證，成了有方向、有堅持的特殊精神，并被定義爲成功的必要條件之一。</p>
隻是齊宏宇認爲，一時的成功并不能代表什麽，可能僅僅隻是運氣好，抓住了風向，當然也不排除他确實牛批的可能。但齊宏宇是來破案的，不是來辯論的，這些話沒必要說。</p>
剛愎自用這四個字用在管金童身上總歸也是沒錯的，齊宏宇便這麽記了下來，同時備注财務小姐姐和許多同事對此評價也都相對一緻。</p>
糟糕，忘記那财務小姐姐叫啥了，前邊也沒記，石羨玉好像也沒問？</p>
這時汪菲菲又自己評價一句：“不過就算他再厲害，這樣的态度也得罪了不少人，說不定不知不覺中就把許多隐形資源都給推開了，隻是他就是這樣的人，我也不敢勸他。”</p>
石羨玉又問：“還有别的缺點嗎？”</p>
“直男。”汪菲菲不假思索：“正常相處這可能算不上什麽缺點，但處對象的時候就很要命，就因爲直男，好幾次相親都吹了，搞的我裏外不是人，搞的現在我也不想幫他張羅了。”</p>
“還有麽？”</p>
“我想想，”汪菲菲第一次思索起來，這次想的有點久，半晌後才說道：“我也不确定這是不是缺點啊，他平時挺喜歡講葷段子，不分對象。</p>
反正在我看來這個習慣成了他陽光氣質裏的敗筆，平時都還好，一講葷段子就顯得很油膩猥瑣。”</p>
齊宏宇立刻将這句評價也記上。</p>
迅速瞄一眼他寫的記錄，石羨玉發現還要問的問題不多了，臉色便也略略放松緩了些，語氣也不似剛剛那麽僵：“他和别人鬧過矛盾嗎？除了他們策劃部的主任之外。”</p>
汪菲菲并沒有察覺到他的些許變化，此刻她雙眼微微上擡，回憶起來，過一會兒後才說：“大矛盾應該沒有，小矛盾偶爾吧。</p>
我覺得主要是理念方面的，有幾個人，尤其是制作組，他們認爲學長的法子好歸好，但總有點騙氪的嫌疑，覺得這麽做是在消磨玩家們的熱情，會毀了他們辛辛苦苦制作的遊戲。</p>
學長很不服氣啊，覺得賺錢就好了，沒錢他們怎麽開發更好的遊戲，怎麽做更炫麗的特效，怎麽去打宣傳？這遊戲的壽命本來就不可能太長，還指望吃一輩子嗎？趁着它還火的時候大賺一筆，再用賺的錢去制作更精良的遊戲才是正途。”</p>
頓了頓，汪菲菲又表态道：“我個人是比較贊同學長的看法啦，工作室大多數人也都贊同學長，就幾個人做的遊戲，能有多精良？等玩家熱情消退，這遊戲就該死了，即使不死，效仿的遊戲一多，哪還有生存空間？”</p>
對此齊宏宇二人不置可否。</p>
汪菲菲又頗爲遺憾的說：“可惜制作組的幾個同事不這麽想，幸虧他們矛盾沒到不可調和的程度，老闆投入資金，讓他們去開發制作新遊戲之後，他們的注意力就被轉移了。”</p>
“除了制作組，其他人和他鬧過矛盾嗎？”</p>
“沒有……哦哦哦！想起來了，小裏和他吵過一架。”汪菲菲說：“小裏是我們的财務，整個工作室也就她和策劃部主任支持制作組的幾個哥們了。不過那隻是小矛盾啦，對事不對人的，說起來小裏和他的關系其實還不錯。”</p>
齊宏宇找到上一份記錄，将存疑的一小段話打個标注，寫上對方未撒謊幾個字。</p>
石羨玉則繼續問：“還有嗎？”</p>
汪菲菲又想了好一會兒，再一次搖頭：“真想不起來了。”</p>
“除了工作呢？生活中他是什麽樣的人？”</p>
“這我就不是很了解了，我哪曉得他生活中是什麽樣的。”汪菲菲說道，但很快，她雙眼再一次上翻，思索了幾秒，改口說：</p>
“不過從他的朋友圈看起來，他喜歡自己打遊戲，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去旅遊，還喜歡做飯，像是個雖然有些孤獨，但卻依然很愛也很會享受生活的人。”</p>
“他有朋友嗎？”</p>
“不曉得。”汪菲菲又搖頭說：“他跟我一樣都是從天府過來的，都不是本地人，家人都不在那邊……而且要有朋友的話也沒必要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吃飯了吧？”</p>
“倒也是。”</p>
齊宏宇則在記錄完後翻開本子又寫上孤獨一詞，并随後劃了兩條線，分别在線後寫上習慣孤獨與享受孤獨幾字，末了在後邊各打了個問号。</p>
沒有朋友，總歸是個壞消息，這意味着很難對他有更具體更真實的了解，沒法從不同人對他的不同看法和态度中，塑造出他完整的個人形象，好在這并非破案的必要條件。</p>
又多問了她幾句，石羨玉腦袋裏的問題問完了，便看向齊宏宇，以眼神詢問他有沒有需要補充的。</p>
雖然看不到他的眼神，但畢竟有了默契，從他轉頭這個動作就看出了他想幹啥，于是齊宏宇輕輕搖頭，并搶了他的台詞說：“那麽就先到這兒吧，非常感謝你的配合，麻煩你給我們留個電話号碼。”</p>
“要得。”汪菲菲接過筆記本刷刷刷寫上自己的号碼，随後齊宏宇又讓她看看詢問筆錄，請她在确認無誤之後簽字。</p>
她并未太仔細看，随便掃兩眼就直接簽字了。</p>
這時石羨玉忽然收到條短信，看一眼後不由微微皺眉，然後擡頭又看向汪菲菲：“汪女士請稍等，還有一個問題：請問你知道他家住在哪兒麽？”</p>
齊宏宇有些納悶，探頭看了眼他的警務通，就瞅見小劉給他發的短信：管金童的戶籍地址，即他買的那套房已出租出去了，本人并未住那。</p>
汪菲菲不假思索：“曉得啊，他買了套房，就在……”</p>
“我們同事剛确認了，那套房早已租了出去，他并不住那。”</p>
“哎？”汪菲菲愣了片刻，搖頭說：“租出去了？奇怪……那我就不清楚了，我一直以爲他住在自己買的房子裏哎。”</p>
“好吧，知道了，感謝你的配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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