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控室,齊宏宇和石羨玉都在,二人盯着屏幕,眉頭緊鎖,臉色古怪,嚴肅中夾雜着迷茫。</p>
屏幕被分爲四等分,同時回放着視頻監控。</p>
他們是第五次看這段視頻了。</p>
20:13:27</p>
呂向英忽然從她的工位上起身。她工位與工人略有不同,在車間另一邊,與加工區僅有一片薄薄的鐵皮棚阻隔。</p>
——身爲高級會計,這家工廠财務科的副手,實際上的主事人,雖沒條件給她整獨立辦公室,但她辦公桌還挺大的,是财務科其他人的兩倍多,而且周圍一米半左右還樹起了米白色的屏風,勉強隔離出個還算獨立的小空間。</p>
至于财務科科長,則是老闆的小姨子,更多時候隻是充當吉祥物,不管事兒。</p>
此時整個車間也隻有她一人,最近不是生産旺季,其他人都下班了。她之所以還留在這加班,是爲了做半年财務總結,以及給工人核算上個月工資,申報稅務等。</p>
她也就這陣子比較忙,平時都能早早下班。而且即使最忙的時候,九點之前也會離開。</p>
此刻她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從步态上看,應該是内急,而且非常急的那種,快憋不住了,手機都沒顧得上拿。</p>
20:14:22</p>
另一幅畫面,工廠包裝區,一個長發的女娃娃緩緩站了起來。它穿着一套粉色櫻花點綴的白色和服,齊宏宇瞧着有些眼熟,似乎在哪看過,但他很少看番,認不出來,也不知道這娃娃算是哪個角色的“手辦”。</p>
嗯,工廠老闆雖然說的挺含糊,但齊宏宇也能聽出來,這些可以算是“手辦”的娃娃都沒有獲得授權,算是山寨。原創角色曾經也有,但因爲賣的不太好,所以就都山寨動漫人物了。</p>
也不是沒想過山寨真人,但容易出事——娃娃細節做得還是很到位的,裏邊該有的都有。</p>
至少比充氣的那些要來的高端多了,至于價格自然也不菲,依據精緻程度和大小,數百到上萬不等。</p>
娃娃開始搖搖晃晃的往外走,速度不快不慢,和正常人步行差不多,很快便出了包裝區,走到加工區,走過加工區的兩個監控鏡頭,邁入了辦公區。</p>
20:16:19</p>
娃娃走到呂向英的工位邊上,它先左右扭頭,似是在觀察什麽,随後腦袋一歪,落在工位邊的手機上,随後緩緩伸出手,将手機反過來,上身微微前傾觀察這部手機。</p>
20:17:03</p>
娃娃開始擡手在屏幕上戳,貌似是想輸入密碼解鎖。</p>
齊宏宇摸出自己的手機又看了眼,截圖上的時間在33秒,對上了。</p>
果然,到37秒左右,娃娃拍了拍手機,然後将它重新翻過來放回原位,又搖搖晃晃的離開了。</p>
20:19:48</p>
娃娃回到包裝區,但它并未停下,而是繼續往外走,走到窗戶位置,它緩緩将窗推開,然後上半身趴在窗台上邊,機械且艱難的擡腿,扒拉在窗台上,然後一滾,滾到了窗戶外頭。</p>
20:23:52</p>
娃娃似乎摔慘了,這會兒才晃悠悠的爬起來,又回頭看了廠房一眼,再搖搖晃晃的離開。</p>
那一眼,有些滲人,白森森的面孔隐藏在黑夜當中,嘴角微揚,似乎在譏笑。</p>
這一段視頻,簡直像恐怖片現場,本來還有倆保安在監控室,但看過這段視頻後他們就跑出去抽煙了,說什麽也不回來。</p>
窗戶再往外,就是監控盲區了。</p>
20:23:55</p>
呂向英回到辦公區監控畫面之中,一邊走一邊拍手。</p>
所以剛剛娃娃回頭,許是聽到了她發出的動靜。</p>
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順手拿起工位上的手機,解鎖,然後就從椅子上摔倒下來,手機也落到地上,似是受到了極大刺激。</p>
接着她站起身,左右看了幾眼,又重新撿起手機,顫抖着撥通了電話。</p>
再之後,她便小跑着離開了辦公區。</p>
齊宏宇視線挪向另一塊屏幕。</p>
呂向英上了自己的車,驅車離開。</p>
她應該是放心不下自己女兒,想先回去和句谷兒說一聲,又或者直接帶着句谷兒來找齊宏宇。</p>
沉默兩秒,齊宏宇說:“再放一遍。”</p>
圖偵員沒說什麽,又将幾個監控的時間都倒回去。</p>
良久,齊宏宇閉上眼,說:“沒猜錯的話,那‘玩偶’當時就離開了,可能是直接去了呂向英家。所以她當時要不離開,不回家,就待在工廠裏,或許還是安全的。”</p>
石羨玉擔心他又想多,立刻道:“但那樣句師姐還是危險,她甚至連躲都沒法躲。唉,就當時的情況,不論怎麽做,都很難避免這樣的事發生。”</p>
齊宏宇竟然點了點頭,認可了石羨玉的判斷,這讓他松了口氣,齊宏宇别又無腦的把責任攬自己身上就好。</p>
“關鍵是,這娃娃怎麽回事兒?”齊宏宇又說道:“它爲什麽會動?遙控的麽?還是人扮的?”</p>
石羨玉問:“你先前在解剖實驗室不就否了人扮的可能麽?”</p>
“那是針對的那根玩偶指頭。”齊宏宇說:“但如果那根指頭是兇手刻意留下來迷惑我們的呢?”</p>
“蛤?”石羨玉睜大眼:“那你還那麽理直氣壯的說我家欣欣?”</p>
“就事論事,”齊宏宇平靜的說:“如果沒有合理靠譜的客觀依據,猜中了也是瞎蒙,沒有任何意義,她必須認識到這一點。”</p>
“那你現在有什麽合理靠譜的客觀依據了?”</p>
“動作,”齊宏宇不假思索道:“即使這娃娃動作看着有些機械呆笨,有點搖搖晃晃的,但改變不了它十分靈活的本質。</p>
這樣靈活的遙控機器人不是造不出來,但成本與操作難度都很高,我不認爲作案人弄得到而且會用。</p>
排除遙控機器人,就隻有人扮演這種可能了,除非真的發生靈異事件。”</p>
石羨玉說不出話來。确實,排除掉其他可能後,哪怕沒有實質上的依據,齊宏宇的猜測也大概率爲真。</p>
頓了頓,齊宏宇又補充說:“另外,在這個監控下,可以清楚真切的看到娃娃确實自己站起來走動了,甚至還會用手機,還會翻窗。而現場那邊,目前沒有任何線索表明,她們母女也是被娃娃……”</p>
石羨玉默默掏出手機翻出照片給齊宏宇看了眼。</p>
照片是呂向英家的監控視頻截圖,呂向英慌張的背着句谷兒往外跑,身後七八米處,是剛滾下樓梯的娃娃,其衣着與工廠裏時一緻。</p>
大晚上看見這麽頭娃娃,滲人的很。</p>
齊宏宇點頭:“那現在看來小凃的猜測沒錯,行兇時作案人也依舊僞裝成玩偶的模樣。”</p>
石羨玉則說:“那邊圖偵的兄弟也仔細偵查過,根據幾個監控拍攝的畫面可知,八點半上下,娃娃翻牆進了小院,之後就躲在門後。</p>
八點四十不到,呂阿姨回到家,開門時被娃娃刺了一刀,與娃娃搏鬥一陣後倉皇逃跑,此時娃娃轉身想要上樓。</p>
阿姨估計擔心娃娃會對句師姐不利,不得已拿起拖把再次與娃娃搏鬥,将娃娃打翻在地,接着背起師姐就跑。娃娃追下來,下樓梯時打滑摔倒,滾到樓下,又繼續往外追他們母女。”</p>
齊宏宇閉上眼睛,有畫面在他腦海裏逐漸成形,然後随着石羨玉講述,畫面如電影般動起來。</p>
等石羨玉說完,齊宏宇才睜開眼,然後問:“在現場附近偵查的呢?”</p>
“問了一圈,”石羨玉說:“阿姨家附近住戶不多,跑了很遠才跑到個城中村裏。</p>
當時倒确實有人聽到呼救聲,在樓上探頭一看,竟是個穿着和服的娃娃持刀追人,都被吓了一跳,還以爲撞鬼了,趕緊把門窗都關好,根本不敢管。</p>
巷道裏倒也有幾個膽大熱心的,然後看見那娃娃也被吓的頭皮發麻,念着核心價值觀就躲開了。”</p>
略一頓,石羨玉接着說道:“娃娃看着太過滲人固然是一方面,但也和那個城中村住人不多,當時天也不早了,路上行人很少有關。</p>
要人多的話,就算瞧着再詭異,可能也有熱心腸的敢出頭。但大晚上的一兩個人碰到這種事,不被當場吓尿就算好了。</p>
而且碰到這持刀娃娃之後,本就不多的遊人也都不敢繼續在外頭晃蕩,都回了家躲着,否則或許能早點發現阿姨和師姐,她們有一點點希望被搶救過來……</p>
可惜沒有如果,他們非但早早回了家,我們兄弟夥上門的時候他們都怕的要死,再三确認了兄弟們的身份才敢把門打開。”</p>
齊宏宇表示理解,他剛看到呂向英發過來的照片時都被吓了一跳,頭皮發麻,更别說是尋常人了。</p>
哪怕不信鬼神,大多數人碰到這種滲人的玩意時都難免被吓住,然後趕緊逃跑。更别說這滲人的玩意兒手裏還拿着刀,明擺着要害人了。</p>
如果自己不是警察,碰到這種事怕也得開溜。但自己是警察,真碰到這種事兒,心裏再怎麽發憷,該上也會上。</p>
了解了那邊的情況之後,他又看向坐着的圖偵員,問:“兄弟,通過這幾段監控視頻,你能不能發現什麽線索?”</p>
石羨玉立刻從口袋裏摸出煙,給這位兄弟遞了一根。他雖然不抽了,但之前買的那條煙還剩很多,所以口袋裏都會準備着,沒事散一圈,免得浪費。</p>
“謝謝石隊。”圖偵員道聲謝,然後說:“倒确實有些發現。</p>
第一點,宏宇你剛剛也說了,這娃娃看似動作笨拙,實際靈活,尤其是指頭,靈活的不得了。</p>
這不太可能是遙控機器人,成本太高操控要求也太高了,軍隊或許掌握着這樣的技術,流露到民間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我支持你的判斷,這個娃娃是人扮的,他套上了娃娃的外殼,以娃娃作爲外衣。”</p>
見齊宏宇嗯一聲,他接着說:“其次,依據娃娃的步态和觸碰手機時暴露出的習慣看,他是典型的右利手右利足,這點沒什麽特殊的。</p>
但按視頻中其他事物的比例判斷,這娃娃高不過一米六五左右,而且這種娃娃嘛,體态都是近乎完美的,修長苗條。</p>
看視頻,這個娃娃雖然穿着較爲寬松的和服,但從他攀爬窗戶時身子繃緊拉伸衣服而勒出的身子輪廓看,也不例外。</p>
作案人能把這娃娃套在身子外,說明他身高絕不到一米六五,而且非常瘦,比這娃娃的表象還要瘦的多。”</p>
齊宏宇立刻摸出筆記本将這些線索記錄下來,體态方面,他先前注意到了身高,但确實忽略了胖瘦程度。</p>
“尋常人很難達到這種娃娃的體态,即使是所謂的模特身材,很多也達不到這種程度。”圖偵員接着說:“所以我想,作案人……”</p>
“不,這裏有個誤區,”石羨玉忽然開口說:“他不需要達到這種體态,隻需要單純的瘦就行——娃娃身上瘦的地方,比如腰、臀、腿等,作案人同樣瘦,但娃娃身上‘胖’的部位,比如胸,他仍舊可以瘦的一批。”</p>
“倒也是這個理。”圖偵員想了片刻後,點頭說:“他的确可以不用和娃娃的體态吻合。但身高應該還是接近這個數的,該是脖子的地方得是脖子,腦袋得是腦袋,肩膀是肩膀,這些重要部位不能對應的話娃娃就撐變形了。”</p>
齊宏宇再次開啓靈魂畫手天賦,在筆記本上刷刷刷畫了幾筆,随後咬着筆帽思忖起來。</p>
石羨玉擺擺手,于是幾人都安靜下來,不敢打擾齊宏宇。</p>
片刻後,齊宏宇再次動筆,寫了一些石羨玉早就忘了的公式。</p>
計算半天之後,他終于擡頭說:“按照我的經驗,結合一些法醫人類學上公認的回歸方程式計算,以作案人身高一米六到一米六三、外層娃娃樹脂平均厚度兩毫米計算,他體重上限應該在四十二到四十四公斤的區間内。</p>
不論是男是女,這個身高體重,太瘦了,甚至已經是典型的營養不良。以現在的物質條件,這麽瘦的人非常罕見,大概率是患了某種疾病,比如甲亢或者厭食症、異食癖等。”</p>
石羨玉當即表态:“這是相當重要的指向性線索,應當立刻展開摸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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