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宏宇收回目光,又對李向斌問道:“你孩子?”</p>
“嗯,對。”李向斌點頭:“他叫李成智,十四歲,初二,不過考完期末以後,下學期就該上初三了。嗯,成績還行,過得去,沒被我們夫妻倆影響,算很幸運。”</p>
“怎麽挨打了?”齊宏宇又問道。</p>
李向斌撓撓頭,看了自己曾經的嶽丈一眼,說:“娃兒他外公打的。”</p>
見齊宏宇沒有反應,李向斌又補充道:“今早娃兒去上學,正好撞見帶着指頭想來找我求助的霞坤,也不知道母子倆說了什麽,霞坤沒上來,娃兒給老師打電話請假,陪她去的醫院。</p>
路上,母子倆可能吵起來了,或者娃兒說了什麽話刺激到霞坤,霞坤就幹脆不接手指了,把東西往醫院垃圾桶裏一丢,就帶娃兒來我家。我一看吓了一跳,趕緊給她爸媽打電話,她爸媽又叫來了一幫親戚。”</p>
齊宏宇微微皺眉:“然後娃兒他外公就打他了?”</p>
“也不是。”李向斌搖頭說道:“主要是勸了半天,好不容易霞坤有點軟了,一直坐在那不吭聲的娃兒忽然來一句,接回去幹什麽?方便摸牌麽?他外公就罵他怎麽說話的,他又說自己跟賭鬼就這麽說話……”</p>
齊宏宇懂了,肯定是李成智外公氣不過,上去就甩了他一耳光。</p>
果然,李向斌說:“他外公被他這句話氣壞了,推開邊上的人沖上去就是狠狠一耳光,他也不服軟,就瞪着他外公,他外公還要打,被我們給拉開,霞坤也護着娃兒。</p>
然後他和他外公瞪了老半天,霞坤說自己不治了,痛下決心不賭了,以後好好做個人,我們又勸她,有這份決心就好了,手指頭還是接回去,她不聽,她爸要上去拉她,然後她就倒地上成了這樣,再然後你們就來了。”</p>
聽完李向斌的講述,齊宏宇再次側目看向李成智。</p>
他發現,李成智臉上并沒有憤怒的表情,更多的是茫然,在那發呆。李成智偶爾會回過神來,接着不自覺的看向躺在地上軀體扭曲面目猙獰的魏霞坤,然後觸電般顫着眸子别過頭去,繼續發呆。</p>
李成智也無法接受母親忽然死亡的事實,甚至有着一定的逃避心理,此刻心情肯定也亂的很。</p>
收回注意力,齊宏宇快速整理了遍思路,便又問:“知道魏霞坤指頭是怎麽斷的麽?”</p>
“隻知道是她赢太多了,别人懷疑她出老千,雖然沒證據,但還是二話不說就把她指頭剁了。”李向斌說道:“具體怎麽回事不清楚,到底是真出了千不敢跟我們承認,還是單純運氣好被冤枉了,我們也搞不明白。”</p>
齊宏宇皺眉道:“你們沒問?”</p>
“沒意義不是麽。”李向斌長歎道:“我是和她結婚第二年才知道,她竟然有很重的賭瘾,怎麽勸都勸不住,被抓了一次都沒改,最後更是爲了還賭輸的錢,跑去幫别人運毒……我沒辦法,隻能跟她離婚。”</p>
聽得出來,李向斌對這位前妻早已失望透頂,早就不想管她了。勸她接回斷指,恐怕也隻是出于當初的夫妻情分。</p>
齊宏宇又問:“她家人也沒問?”</p>
“剛說了,沒有意義。”李向斌長歎:“她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她家人比我更清楚,哪裏管的動。再說現在關鍵是把指頭接回去,其它的都不重要,等她進了手術室我再報警去查就是。”</p>
“怎麽沒想到第一時間報警?”</p>
“想過,她媽不給,還把我手機搶了。你們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她媽也很激動。”李向斌語氣顯得很無奈:“她畢竟是又堵了,她媽擔心報警反而把她給搭進去,又被關個幾年吧。”</p>
齊宏宇側目瞥了不遠處站着的中年女子一眼,她這會兒正咬牙切齒的高舉右手,一下一下的往自己丈夫頭頂拍打,邊打邊說他害死了自己女兒。</p>
得,是個不講理的主。</p>
她丈夫擋了幾下,似乎被打的冒火了,忽然推了一把,狠狠的往她肚子上踹去,把她踹到在地,指着鼻子罵是她教女兒打麻将帶壞了女兒雲雲。</p>
啧,不愧是一家人。</p>
石羨玉硬着頭皮上去,單手抱着中年男人,吃力的維持着秩序。</p>
齊宏宇皺眉,也顧不得再問什麽了,必須把現場衆人情緒穩定下來,石羨玉的骨頭剛固定好,可不能再出……</p>
卧槽!</p>
齊宏宇雙眼瞪得滾圓。</p>
仇教竟然拔出了槍:“夠了!你們還要鬧到什麽時候!再瞎嚷嚷全TM跟我去刑偵支隊!麻買劈坐個一天冷靜一下再說!”</p>
現場瞬間安靜下來。</p>
齊宏宇眼尖,瞧見仇教導早已悄悄取下了彈匣,于是眼眶恢複原樣。</p>
關鍵時候仇教導夠給力啊。</p>
眼見局面已經被控制住,亂糟糟的家屬們終于願意配合了,齊宏宇也長呼口氣,打算繼續幹自己的工作——他知道仇教導用這種極端的方法控制局面,一方面是擔心石羨玉的傷,另一方面估計也是給他創造問話的條件。</p>
收回目光,齊宏宇瞧見正扶額的李向斌,問:“他們經常這樣麽?”</p>
“習慣就好。之所以和霞坤離婚,受不了他們也是很重要一個原因,他們都不講理的。”李向斌回答道。</p>
齊宏宇暗道一聲果然,說:“那我們繼續吧。剛剛你說,魏霞坤爲了還賭債還幫人運過毒是吧?”</p>
“是啊,運了三次吧,第三次就被抓了。”</p>
“那她自己吸不?”</p>
“不吧?我不确定,不過她應該是沒碰這玩意兒。”</p>
齊宏宇輕輕點頭,決定晚些時候屍檢時取點血和頭發送檢。</p>
過了會兒,齊宏宇又問:“昨晚她和誰賭博,知道麽?”</p>
“不曉得,她沒說。”</p>
“那她經常和誰賭博?”</p>
“也不曉得。”李向斌再次搖頭:“我這幾年沒怎麽和她聯系,每次聯系都是娃兒的事……噢,還有就是找我借錢。我就知道她沒改,我是真的懶得管她了。”</p>
齊宏宇有些失望,李向斌了解的情況并不多,想要繼續調查下去,必須得問問魏霞坤的父母才行。</p>
啧,最煩和不講理的家屬打交道了,腦殼疼。</p>
抱着最後一點僥幸心,又接連問樂李向斌幾個問題,但他要麽答不上來,要麽了解不深,就連魏霞坤最近住哪兒都不曉得,齊宏宇隻能無奈放棄,然後側目看向剛剛還打生打死,這會兒卻已重新摟在一起坐沙發上的中年夫婦。</p>
想了想,齊宏宇擡手一招。</p>
兩人注意到他手勢,同時起身,齊宏宇卻又道:“一個個來。”</p>
夫妻倆愣了下,然後男人拍拍妻子手背,讓她先坐着,自己走了過來,站在齊宏宇身邊。</p>
低頭看見邊上躺着的屍體,他眼眶又紅了起來,身子微微顫抖。</p>
“很明顯,”齊宏宇開門見山:“你女兒中毒了,除非她服毒自殺,不然大概率是被人……”</p>
“不可能!她好端端的怎麽可能自殺?”男人一下激動起來:“你莫要亂講!”</p>
齊宏宇瞪他一眼:“想不想揪出兇手還你女兒一個交代?”</p>
“廢話!老子……”</p>
“那就配合!控制好你的情緒!我問一句你答一句,懂?”</p>
男人呼吸急促起來,但還是控制好了情緒,用力點點頭:“你問!”</p>
“怎麽稱呼?”</p>
“我……”</p>
話沒說完,齊宏宇嫌麻煩直接說:“算了我直接叫你‘先生’吧。”</p>
他仿佛被噎了一下,随後聲音硬了很多,冷冰冰的道:“我叫魏……”</p>
“我不叫喂,我叫楚雨荨……”齊宏宇腦子裏莫名響起這句台詞,然後再次打斷:“魏先生,你對你女兒了解多少?”</p>
“……”魏先生又被噎了一下,脖子梗半天,最終還是無奈放棄,說道:“那是我女兒,從小養到大的,我啥子都曉得,比她更懂她。”</p>
“那她賭博一共輸了多少錢?”</p>
魏先生抿嘴。</p>
“她什麽時候染上賭瘾的?”</p>
魏先生再次抿唇。</p>
“她經常和什麽人混在一起?”</p>
“……”</p>
“她平時玩些什麽?麻将?打牌?還是别的?”</p>
“……”</p>
“她昨晚在哪兒?赢了多少錢?”</p>
“……”</p>
齊宏宇都有些無奈了:“你是不是對了解這兩個字存在誤解?”</p>
魏先生臉都憋成了醬紫色。</p>
齊宏宇更加失望,魏霞坤的父親也不清楚這些最重要的基本信息,想要繼續調查的話還得多費不少功夫。</p>
隻能從側面突破了,端幾個小窩點或者違規經營的棋牌室,抓幾個賭徒,問問有沒有認識魏霞坤的,再順藤摸瓜一步步排查下去。</p>
但這樣一來容易打草驚蛇。</p>
齊宏宇又讓魏霞坤的母親來了一趟,結果一般無二。</p>
他們根本不了解魏霞坤。</p>
其他親戚更是這般。</p>
沒辦法,齊宏宇隻好又把注意力落在魏霞坤屍體身上。</p>
先前的謎題,齊宏宇其實大概已經有猜測了,判斷魏霞坤基本是服毒自殺的。</p>
記得前年和授業恩師交流的時候,凃仲鑫還告訴他一個案例,有人利用特殊的胃脹無法消化的澱粉制作成了膠囊,包裹着劇毒物質讓受害人服用,達到延遲毒發的目的。</p>
想來這樁案子大概也是用的類似手段,道理與延時縱火什麽的如出一轍,隻是換了個形式。</p>
即使有些出入,但估計也不大,反正肯定是借助某些工具達成延時目的。</p>
作案手法不難推測,讓人摸不着頭腦的是作案動機。魏霞坤難道最近得罪了什麽人嗎?</p>
放高利貸的?可能性不大,對那幫人而言,殺人除了洩憤與震懾外毫無意義,而要達到震懾目的,傷害的方式會更妥當些,還能收回些錢來。</p>
那是以爲她出老千的那幫家夥?也不太對勁兒,就算魏霞坤昨晚真的出老千,把賭資拿回來就抹平損失了,剁掉她指頭後應該也洩了憤才是,否則她不可能拿回自己的指頭,還弄到了冰袋,有将斷指接續回去的機會。</p>
得從其他角度展開排查才行,還是從人際關系着手吧。</p>
直接抓賭徒是個法子,但容易打草驚蛇,作爲備選方案。先看看能不能找到她的狐朋狗友,以此作爲繼續往下調查的方向。</p>
還有冰袋,也不知道上邊的指紋都提取下來沒有。</p>
啧,本以爲隻是個小案子,沒想到出了人命,恐怕又得忙幾天時間了。二大隊手頭有任務,袁隊可能會安排其他大隊負責本案,但自己作爲第一個經手本案的法醫,估計還得繼續跟進,協助其他大隊。</p>
倒也沒什麽問題,以前也合作過多次,但别隊領導莫得石羨玉和仇教導好說話,氣氛方面沒有二大隊那麽舒服。</p>
先将屍體拉回去吧。</p>
想到這兒,齊宏宇便側目看向已經沒什麽事的仇教導和石羨玉二人。</p>
仇教導大概猜得到他的意思,說:“再等幾分鍾吧。我們的兄弟馬上到,等他們展開排查,你和石隊就先回去。”</p>
“也行。”齊宏宇颔首,接着反應過來:“這樁案子我們二大隊接了?”</p>
他早就把自己當成了二大隊的人,我們兩個字說的很自然。</p>
“接了。”仇教導說:“齊平路的案子毫無進展,繼續投入大量警力意義不大,留兩個兄弟跟進就是了,其餘人先解放出來,免得耽誤其他工作。”</p>
齊宏宇了然,碰到懸案難案,暫時擱置僅留幾人繼續跟進,是比較常規的做法。而随着時間的推移,留下的幾人也會由專職轉爲兼職,甚至案子漸漸無人問津,僅時不時翻出來再看看能不能攻破。</p>
隻是這樣一來,袁隊等領導肯定得被臭罵一頓,考核也會受影響——命案必破仍是目前大方針,這段時間他們壓力絕對小不了。</p>
希望魏霞坤的案子别再有這麽多波瀾了吧,最近偵辦的命案都極其複雜,腦子都要抽筋了。</p>
正胡思亂想着,齊宏宇忽然聽見敲門聲,擡頭一看,就見趙博等人站在門口。</p>
大隊的兄弟夥到了。</p>
“小齊,”仇教導當即說道:“屍體交給你了。”</p>
“放心吧。”齊宏宇點頭,接過趙博遞過來的屍袋,朝着魏霞坤的屍體走過去。</p>
走到一半,他忽的頓住,又側目看向那個獨自坐在沙發上愣神的李成智。</p>
這娃兒了解自己母親嗎?</p>
他有沒有可能知道些什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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