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羨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雙眼不自覺的睜開了些，面露沉思之色。</p>
可能性其實有很多，其中最大的可能，是他預料到自己恐怕會遭遇不測，用這種方法給警方留些提示。</p>
但這并不合邏輯，既然預料到要遭遇不測，爲什麽不想辦法自救呢？爲什麽不報警呢？</p>
又或者，他發現時已經太遲了，隻好趁着兇手不注意，把一張畫折疊起來放進密封袋裏吞入肚子裏？</p>
這張畫，可能是兇手或者兇手的什麽人畫的？</p>
但問題是，這張畫被折的整整齊齊，密封袋也封的很好，甚至還細心地把裏頭空氣給擠出去了才封起來，怎麽看也不像很倉促的樣子。</p>
石羨玉有些迷茫了。</p>
這時，連安國終于完成了他的勘察，走過來說：</p>
“宏宇，查完了。果然沒錯，死者神經細胞的退行性改變非常明顯，包括大腦皮層、小腦皮質、海馬回和蒼白球、丘腦、下丘腦、齒狀核等都有明顯受累，大腦皮質錐體細胞、小腦浦肯野細胞……”</p>
“行，我知道了。”齊宏宇回。</p>
他才開了個頭的話便又咽了回去。</p>
而此時齊宏宇已經托起了死者的膀胱，輕輕按壓幾下，又晃了晃，點頭說道：“膀胱充盈，充滿液體，說明受害人死前并未排尿，死後也沒出現尿失禁的情況。”</p>
石羨玉立刻問道：“這說明什麽嗎？”</p>
“不說明什麽。”齊宏宇搖頭：“大多數人有在入睡前或長途旅行前排便的習慣，這勉強算是個指向性線索，但除卻這兩個特定時段，基本都是有了明顯便意才會去拉，所以……沒什麽卵用。”</p>
石羨玉失望的哦一聲。</p>
齊宏宇又仔仔細細将腹腔内檢查了一遍，點頭說：“基本确認了，受害人死于溺水窒息，死亡時間大約在末次進餐後兩到三個小時。”</p>
“就這些？”</p>
“就這些。”齊宏宇說：“接下來等實驗室那邊出結果就是了，另外就是把杠鈴杆鑒定一下……老連？”</p>
“查過了，”連安國說道：“杠鈴杆上确實發現有指紋，不過估計這根杆子應該被擦拭過，少量指印都嚴重殘缺不全，沒有實質性的鑒定價值。”</p>
“好吧。”齊宏宇有些失望，卻也沒辦法，隻能說：“那就隻好等實驗室那邊的結果了，希望那邊能有發現。”</p>
石羨玉輕輕點頭，随後目光一瞟，挑眉道：“檢材你好像忘記給實驗室送過去了。”</p>
齊宏宇：！！！</p>
……</p>
次日，早例會。</p>
齊宏宇遲到了兩分鍾，主要是因爲整理屍檢報告，将實驗室結論納入到報告當中——實驗室在受害人體内發現了氯羟去甲安定，這是一種苯二氮卓類抗焦慮鎮靜安定類藥物，臨床上也常常用來作安眠藥。</p>
但他體内的血藥濃度遠遠高出正常給藥的血藥濃度峰值，雖然也遠未到緻死量，但這明顯不正常，齊宏宇思考了許久。</p>
另外，指紋鑒定證明，受害人确實就是齊平路，那位似乎和齊宏宇身世有關的老村幹。</p>
仇教導沒追究他遲到的事兒，隻是按照慣例，讓他率先發言。</p>
齊宏宇便将昨夜的屍檢結論彙報了，之後又轉述毒理學實驗室的結論。</p>
衆人思考片刻後，石羨玉當先問：“這意味着什麽？”</p>
“還能意味着什麽？”齊宏宇翻白眼：“意味着他生前吃了很多藥呗——嗯，應該是吃的，屍檢很細緻，如果身上有針眼肯定瞞不過我和老連。”</p>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石羨玉搖頭說：“我的意思是，他會不會落入犯罪分子手裏有一段時間了，一直受到其控制，被限制了自由？”</p>
“那肯定的。”齊宏宇說道：“他失聯至今已有兩個半月，而死亡至今應該在兩個月左右，換句話說，其中十多天的空檔，八成就是他落到了犯罪分子手裏頭。</p>
另外，氯羟去甲安定屬于受管控的精神類處方藥，可以查查使用記錄。不過這藥的使用量不算小，查找範圍非常大，恐怕不會有什麽結果，得結合其他線索共同篩查，縮小排查範圍才行。”</p>
說完後，他又問道：“石隊有什麽想法嗎？”</p>
石羨玉搖頭：“沒有。”</p>
他又看向其他刑警，但他們的調查也毫無收獲，隻是明确了最早有人反應水質問題的時間，和酒店給的時間一緻。</p>
“考慮到屍體在水中的腐壞速度，和蓄水罐的體積及其中的含氧量……”齊宏宇邊思考，便斟酌字句說道：“應該是在第二天到第三天的時候，會對水質造成較爲明顯的，能夠感知到的影響。</p>
最早是四月六号發現水質問題，那麽受害人應當是五号或者四号遇害被投入蓄水罐的。</p>
當然，也不排除屍體已經高度腐敗變質後，才被投入蓄水罐的可能，那麽投入之初立馬就會對水質産生明顯影響。又或者，殺人後一天，屍體開始腐敗但腐敗程度并不高時投入蓄水罐，這個過程也會加快。”</p>
石羨玉問：“也就是說，受害人最早可能是四月四号遇害并投入蓄水罐，最遲可能是四月六号，對嗎？”</p>
“對。”齊宏宇颔首。</p>
石羨玉接着問：“那麽你覺得哪種可能性更高些？”</p>
“最後一種。”齊宏宇不假思索道：“水裏缺少腐敗的條件，所以水中屍體往往會朝着屍蠟化轉變。</p>
雖然也有按正常腐敗進程發展的，又或者按正常腐敗進程發展的同時，也在向屍蠟化轉變，到了一定程度後，腐敗進程停止，隻朝屍蠟化進行，這幾種情況也有典型案例支撐，但畢竟相對罕見。”</p>
包括石羨玉在内，衆刑警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p>
最欽佩崇拜齊宏宇的趙博反而最先提出質疑：“但高度腐敗的屍體氣味太重了，轉移過程中的風險也會大大增加吧？”</p>
“理論上是這樣，但想要隔絕氣味，辦法有很多。”齊宏宇先提出可以隔絕氣味，然後才補充說：</p>
“當然，考慮到受害人被綁在一根兩米長的杠鈴杆上邊，而要将屍體和杠鈴杆同時轉移難度很大，很可能是分别轉移的，到了天台後才将屍體綁好，方便沉屍。</p>
以此爲前提，高度腐敗的屍體，在捆綁的過程中容易導緻屍表破裂，且腐敗液體還容易流出來，遺落在現場附近，但我在現場并未發現相關的痕迹。</p>
所以最有可能，是具備一定腐敗程度，但不嚴重的屍體，被綁在杠鈴杆上投入蓄水罐内，因此我說的最後一種可能概率最大。”</p>
這話說的有些繞，好在現場刑警智商都正常，除了仇教導沒人聽不懂。</p>
而說完後，齊宏宇又看向痕檢員張哥：“不過當時現場勘查雖然還算比較細緻，但還是有些倉促，未必能發現些很細微的線索。張哥，你們當時有什麽發現麽？”</p>
“你這關聯詞用的我差點沒轉過彎來。”張哥吐槽聲，然後站了起來，接着說道：“就像小齊說的，現場沒留下明顯的痕迹，水罐上的指紋都和維護人員吻合，兇手很可能在當時戴了手套。</p>
至于足迹……全部足迹都已提取并對比完畢，和當時在現場的包括我們民警在内的所有人也都吻合，沒發現可疑足迹。不過考慮到都已經過了兩個月，風吹日曬雨淋的，留不下足迹也正常。”</p>
仇教導眉心緊鎖：“也就是說，痕檢這邊沒有任何發現？”</p>
“可以這麽講。”</p>
“圖偵這邊呢？”仇教導又問。</p>
圖偵的民警無奈的說道：“帶鍋，兩個月啊，監控早就被覆蓋了，上哪發現去。”</p>
他心情似乎有些不大好。</p>
仇教導不死心，追問：“其他人就一點發現都沒有？”</p>
并沒有人回答他，如果有發現剛剛早就起來說了。</p>
“技術隊！”仇教導隻好再問：“檢查過齊平路的通話記錄沒有？”</p>
“早在他失聯的時候，負責此案的兄弟夥就查過了，沒有任何發現，否則也不至于昨天才有新的進展。”</p>
“發現屍體算個錘子的進展。”仇教導火氣也冒起來了。</p>
但他也清楚這怪不了下邊的刑警們，很快深吸幾口氣，控制好自己情緒，接着說：“算了，早例會就到這吧，大家該幹啥幹啥……對了，小……趙博！你帶一夥兄弟去齊平路老家走訪走訪，看看能不能有收獲。”</p>
喊一半他忽然反應過來隊裏好幾個姓趙的，改口叫了全名。</p>
“行。”趙博立刻點頭，他總是幹勁十足，喊他出差他也不排斥。</p>
石羨玉問：“直接派人麽？不讓當地同事協查？”</p>
“協查是要的，但人也得派過去。”仇教導說：“那邊的同事不大靠譜，就齊平路失蹤的事兒，就讓他們協查過了，查到現在屁都沒一個，交給他們查我實在不放心，還是派小趙過去看看靠譜些。”</p>
解釋完，仇教導又問：“石隊要不要過去看看？”</p>
“算了吧。”石羨玉搖頭，對着齊宏宇揚了揚下巴，說：“我還得監督師兄呢，他肯定不樂意回去。”</p>
“要得。”仇教導颔首，然後宣布散會。</p>
很快人就都走空了，會議室裏隻留齊宏宇和石羨玉二人。</p>
石羨玉走到齊宏宇身邊坐下，看看表，問：“齊平路的家屬估計快到了，你要不要躲一躲？”</p>
齊宏宇攤手：“所以我待在這兒沒走。屍體那邊都委托老連了，讓他幫忙引導家屬去辨認屍體。”</p>
“你就躲在會議室啊？”石羨玉說：“這也太危險了吧？”</p>
“不然嘞？”</p>
“跟我出去跑跑？走訪走訪？”</p>
齊宏宇撇撇嘴：“什麽線索都沒有，走訪都不知道從哪開始，出去幹啥？曬太陽麽？”</p>
石羨玉無言以對。</p>
緊跟着，他雙眼在隐蔽的角落轉了兩圈，說：“我有獨家的線索，誰都沒說。”</p>
齊宏宇立馬起身：“那走！”</p>
石羨玉臉上露出促狹的笑，然後立馬消失，不慌不忙的問道：“咋，擔心晚了被家屬堵個正着？”</p>
齊宏宇嚴肅的說道：“對調查工作而言，時間非常重要，時機稍縱即逝，穩妥起見還是趕緊的走吧！”</p>
“成！”</p>
……</p>
車子緩緩駛出刑偵支隊，齊宏宇明顯松了口氣。</p>
石羨玉瞄他一眼，忍不住嘀咕：“要不是咱倆已經這麽熟了，你現在的這些表現當真很可疑你造嗎。”</p>
齊宏宇轉頭看他。</p>
“我曉得你是不知道怎麽面對齊平路的家屬，也擔心他們咬定就是你害死的齊平路，徒惹麻煩，還生事端。”石羨玉解釋說：“但在别人的眼裏邊，你這就是心虛的表現。”</p>
“硬要說，還真有些心虛。”剛還不想承認的齊宏宇竟然忽然點頭了，他說道：“祖孫三代，三個女人……</p>
當時我還去問了她們，她們告訴我的齊平路去開會了，也是她們打電話給我說齊平路手機被偷了，當時還好好的，說到時候會再向我聯系。</p>
但再等，就等到了齊平路失聯的消息，她們不分青紅皂白，逮着我罵了好幾次，逼得我不得不拉黑她們的手機号。”</p>
石羨玉沉默兩秒，摸出煙問：“來一根不？抽的話，車上有套式煙灰管，點上後套進去就行，不用擔心煙灰到處飄。”</p>
“行。”齊宏宇這次沒拒絕，點了根抽起來，然後忽然問道：“你要來一根不？”</p>
“好……啊不了，我這開車呢。”石羨玉搖頭。</p>
“所以你果然經常開車時抽煙是吧。”齊宏宇擡指彈了彈煙灰管，說道：“裝備整的挺齊全啊。”</p>
石羨玉沉默。</p>
齊宏宇嘿一聲：“我要投訴你開車抽煙。”</p>
“你狗咬呂洞賓嘿！”石羨玉吐槽：“我這算不算肉包子打狗？”</p>
齊宏宇笑，笑過後又忽然問：“話說回來，你那獨家線索到底是啥子？神神秘秘的。”</p>
“我也不知道。”</p>
“WTF？”齊宏宇瞪眼：“你小子诓我？”</p>
“算也不算。”石羨玉輕笑着說：“我帶你去個地方，找個人問點事兒，說不定能有特别的發現。”</p>
“噢？”齊宏宇納悶道：“誰？”</p>
“精神衛生中心，甘宏川。”</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