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紅會醫院。</p>
秦正浩睜開雙眼。</p>
瞧見病床邊坐着的警察,再看看铐着自己左手和病床的銀色“镯子”,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落網了。</p>
雙目無神的看着天花闆,他半晌無言。</p>
又許久,他幹裂的雙唇蠕了蠕,吐出幾個字,卻是在讨水喝。</p>
喝了杯葡萄糖後,他再次閉上雙眼,澀聲說道:“人不是我殺的,都是曹陽生,是他害死了她們。”</p>
一上來就是甩鍋,也算經典場面了,齊宏宇見怪不怪。</p>
以“兇惡”眼神制止忘了這裏是哪兒,摸出煙險些點上的石羨玉後,齊宏宇又将目光落到病床上,問道:“那曹陽生呢?”</p>
“他……”再次睜眼,秦正浩猶豫一陣,說:“他想要上趙雪銘,我不同意,我們隻劫财不劫色,也不傷人,這是原則和底線,不允許突破,結果我倆就打了起來,他捅了我幾刀,我失手把他殺了。”</p>
石羨玉收回煙,無聲的冷笑起來。</p>
說的倒挺有原則的亞子,要真如他所言,趙雪銘又怎麽會死?</p>
很明顯,趙雪銘遭受侵犯的時候,這家夥分明在冷眼旁觀,甚至可能打算跟着上,隻是因爲趙雪銘抗争的太厲害,惹怒了曹陽生,被曹陽生殺死,徹底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兩人才鬧了内讧。</p>
齊宏宇則問道:“你什麽時候阻止的秦正浩?”</p>
“就在他開始動手的時候。”秦正浩說:“我看不過眼……”</p>
“那爲什麽趙雪銘死了?”</p>
秦正浩沉默兩秒,說:“我發現的時候趙雪銘就已經死了。”</p>
“你不是說曹陽生剛動手,你就阻止他了嗎?”</p>
又是一陣沉默,秦正浩才接着說:“沒有,當時是曹陽生說他去看看趙雪銘,别讓人跑了,我見他許久沒回來,電話也不接,有些不放心,就也過去看看情況,結果發現他殺了趙雪銘。”</p>
齊宏宇指了指肩膀上的執法記錄儀,淡淡的說道:“你剛剛可不是這麽講的,記錄儀記得清清楚楚。”</p>
“……”秦正浩再次改口:“其實當時我不确定趙雪銘死了沒有,就看到他壓在趙雪銘身上,我立刻叫住他,把他拉起來,問他怎麽把趙雪銘給殺了,我倆就打了起來……”</p>
說到一半,他似乎又意識到自己漏了嘴,又雙叒叕改口說:“記錯了,當時我是質問他想幹什麽,别做不該做的事,他不服氣,我倆大吵一架,跟着打了起來,他先動的刀,我氣急了,也摸出刀和他打,失手把他害了。”</p>
齊宏宇盯着他。</p>
能明顯看出這家夥滿口謊話,前後矛盾。</p>
這人看似平靜,可因爲重傷未愈的虛弱,再加上忽然落網的驚恐,心理防線已經瀕臨崩潰,其實好審的很。</p>
但齊宏宇并沒有審訊經驗,雖然理論知識豐富,腦子裏有好幾種辦法,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該怎麽整,隻好側目看向石羨玉。</p>
石羨玉輕輕點頭,起身拖着凳子走到秦正浩邊上,再次坐下,說:“溫靈均姐妹倆,是怎麽一回事兒?”</p>
“她們……”秦正浩猶豫兩秒,說:“是個意外。”</p>
“意外?”</p>
“嗯。”秦正浩點頭,說:“那天,曹陽生在外頭拉客,晚上十點左右,他忽然給我電話說綁了兩個妞,正點、有錢,我們能大賺一筆,我當時就質問他幹了什麽,後來才問清楚是綁架。”</p>
“聽你的意思,你是反對這事兒的?”</p>
秦正浩說:“不義之财不能賺。”</p>
“但這對姐妹還是被你們給綁了。”</p>
“賺的太多了。”秦正浩别過頭去,說道:“兩百萬呢,五五分,一人一百萬,足夠我們開個批發部了,哪還要苦哈哈的跑車。”</p>
邊上的齊宏宇噎了下。</p>
這人是活生生的段子麽?</p>
我本來不同意,但他給的太多了?</p>
石羨玉也被他忽然的坦誠打亂了下節奏,但僅兩秒後,就繼續問道:“聽你的意思,綁架溫靈均姐妹,是臨時起意?”</p>
“對的。”</p>
“後來呢?這倆姐妹爲什麽會死?”</p>
“那是個意外。”秦正浩說:“當天晚上,曹陽生就給她們家屬打了個電話要錢,然後我連夜趕到山區,之前路過那的時候,看到了好幾棟廢棄的農家院子,打算去那看看,合适的話就先在那落腳,安全些。”</p>
“所以,她們爲什麽會死?”</p>
“我覺得那裏合适,讓秦正浩把人帶來,沒想到他是用冷櫃車拉的人,等到了以後人都已經被凍死了。</p>
不過很奇怪,明明那麽冷,她們反而把衣服給脫了,我們都覺得邪門,怕是撞了鬼,趕緊把屍體和衣服都丢到山上去。”</p>
說着說着,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恐怖的記憶,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才接着說:“黑燈瞎火的上山,怪可怕的,加上人死了,我氣的很,問他幹嘛要用冷櫃車拉人。</p>
他跟我解釋說轎車不安全,外頭搞不好能看到裏邊,冷櫃車密封性好,裏頭大吵大鬧外邊都聽不見。</p>
反正就一邊說一邊爬山,我倆又有了分歧,他打算随便挖個坑埋了就算,我覺得不安全還是走深點,走着走着就看到前邊草叢裏隐約有幾個大水缸,我們好奇過去看看,結果發現裏頭有綠油油的骷髅,吓死了。</p>
反正當時曹陽生就跑了,我也被吓的夠嗆,但還是咬咬牙把屍體扔進水缸裏,再把衣服扔進去,這才跑……那水缸倒是夠大的,裏邊本來就有骨頭,結果又塞進去倆屍體才滿,衣服隻好扔邊上的缸。”</p>
和當時發現的情況對應上了,受害人果然是凍死的,凃欣欣一語成谶。</p>
石羨玉輕輕點頭,接着問:“當時是怎麽打的電話?”</p>
“就,曹陽生買了個虛拟電話,用那個打的。”</p>
“什麽時候買的?”</p>
“前幾天吧,他說這日子太難過了,不如……”</p>
說一半,他又驚覺漏嘴,再次閉口不提。</p>
石羨玉卻不放過他,追問:“你不是說綁架隻是臨時起意麽?”</p>
“我當時以爲他隻是開玩笑而已。”秦正浩狡辯,又轉移話題:“事情都是他幹的,我隻是丢了個屍體,另外找了個院子。”</p>
“你什麽都不幹,曹陽生憑什麽分給你一百萬?”</p>
“我……他……他比較講義氣,而且可能也是怕我堅決不同意,所以主動提出平分。”</p>
“趙雪銘呢?是什麽情況?”</p>
“她是我……是曹陽生綁的。”秦正浩支吾一陣,又說:“之前人剛死的時候我們是很慌張的,但一直都沒查到我們,我們慢慢又放心了。埋頭幹一陣子,曹陽生有點不甘心,尋思着反正你們又查不到……”</p>
“你什麽意思?”齊宏宇忍不住插話:“感情僥幸逃了一回就無法無天了是嗎?”</p>
秦正浩被吓一跳,躺床上的身子都打起哆嗦。</p>
石羨玉擺擺手,道:“你繼續說。”</p>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看了齊宏宇兩眼,才接着道:“反正我倆就合計着,不如再幹他一筆,這日子未免也太苦了,還是趕緊撈一筆大的,開個批發部合算。</p>
然後我……他,他又開黑車上街,找合适靠譜的目标下手,我們……他還定了完整的計劃,首先得是女的,男的容易失手,其次家境要好,這就得靠他和人閑聊來套話了。</p>
反正最終就選中了那個趙雪銘,他決定動手的時候就給我發信息,我躲在後備箱,收到信息就……”</p>
他忽然驚覺,似乎是覺得動手的比開車的犯的事要更大些,又改口:“不對,記錯了,當時我在開車,他在後備箱,收到我發給他的信息,他就從後邊爬出來,把人弄暈。”</p>
石羨玉暫時沒搭理他這些明顯的漏洞,隻問:“怎麽弄暈的?”</p>
“用乙醚,”秦正浩對犯罪手法這方面還算老實,回答說:“我們在後排座動了點手腳,把和後備箱想通的地方挖空了。</p>
等接到信号後,在後備箱把乙醚倒在毛巾上邊,然後猛地鑽出來把毛巾狠狠壓在趙雪銘嘴巴鼻子上就好了。”</p>
說到這他又忍不住吐槽:“電影裏都TM是騙人的,當時曹陽生壓了一分多鍾那娘們兒才暈過去,MMP!”</p>
石羨玉嘴角一抽,跟着又闆起臉問:“那半年前,溫靈均姐妹倆是怎麽弄暈的?”</p>
他剛剛講述的手法,弄暈一個人還好說,但要弄暈兩個的話,容易出現意外。</p>
“當時我是先開了童鎖鎖死車門——車門鎖被我們改裝了,隻要駕駛室這邊設了童鎖,那後邊門鎖撥片撥開也沒用,也沒法開門,這樣能防止她們跳車。</p>
然後我就直接戴上防毒面具,然後擰開乙醚往她們身上潑去,她們就在車後排掙紮亂動,曹陽生這時從後備箱鑽出來,控制住她們不讓她們妨礙我開車,沒多久她們就暈了——曹陽生也戴着防毒面具。”</p>
石羨玉了然,這下作案手法也明确了。</p>
于是他接着問:“這回綁走趙雪銘,也是送去那個廢棄的房子?”</p>
“不是,這回是租了個舊倉庫,我們打算得手後就把那個倉庫改裝成冰庫的,到時候做批發生意。”</p>
所以從他們家裏發現的另外一套鑰匙也明确了,就是那個倉庫的。</p>
“爲什麽讓家屬打賞主播和網絡作者?”</p>
“一方面試探他們是不是真的聽話,另一方面也是爲了轉移你們的注意力,分擔火力。”</p>
幾個來回後,石羨玉終于發出靈魂拷問:“你剛剛不是還說,曹陽生給你電話說綁了兩個妞麽?怎麽變成你們合作了?”</p>
秦正浩一臉懵,然後開始蒼白無力的辯解,然後多說多錯,反而抖出了越來越多關于他自己參與的環節,并且越來越語無倫次。</p>
……</p>
訊問結束,已是四個多小時候。</p>
對石羨玉而言,這還是頭一回經曆這麽長時間的審訊。不過對偵查工作來說,哪怕審訊一整天都很常見,他身上的記錄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打破。</p>
車上,齊宏宇不停吐槽:“這個秦正浩,以爲把自己包裝成盜亦有道的人設就能減輕處罰麽?腦袋都迷糊了,成那個錘子樣,還想着狡辯,甩黑鍋。”</p>
“人之常情,”石羨玉不以爲意,說道:“何況同夥已經死了,死無對證啊,這時候不甩黑鍋什麽時候甩?”</p>
“咱們偏不遂他的意。”齊宏宇說道,接着又憂心忡忡:“但蔡姐怕是要遭殃了。”</p>
“是啊,”石羨玉長歎道:“偏偏他口供裏有一句,我們沒查到他們的頭上,助長了他們的僥幸心。這要上綱上線,蔡姐肯定又得吃處分。”</p>
齊宏宇啧一聲,納悶道:“蔡姐最近是不是水逆啊?這麽倒黴?”</p>
“你還信這個?”</p>
……</p>
江陽刑偵支隊。</p>
蔡臻得知結果後,輕輕點頭,沒多說什麽。</p>
仇教導有些不放心,說:“老婆,你……”</p>
“沒事兒。”蔡臻灑脫一笑,擺手說道:“平心而論,趙雪銘之所以會被綁遇害,和這個團夥未被落網确實有關。如果他們能早被抓,一條人命也不至于就這麽沒了。”</p>
仇教皺眉:“這要怪你未免也太牽強了,你又不是摸魚不努力,該做的都做了,家屬這麽晚才報案,什麽線索都沒,這讓人怎麽查,這不是……”</p>
“行了老仇,”蔡臻打斷他,說:“錯了就是錯了,不找借口,不扯客觀理由,挨打要立正,吸取教訓改正了不再犯就是了嘛。”</p>
……</p>
齊宏宇在邊上看的難受,找個借口走了。</p>
他溜達到技術大隊,正好看到他們通過監控視頻鎖定了那輛桑塔納,但從視頻及截圖上,根本看不出什麽異樣,如果沒有别的線索,光靠監控視頻想鎖定這輛車,忒難。</p>
半年前此案未破,非戰之罪,可上頭不會聽解釋,該打的闆子還得要打。</p>
齊宏宇聽完技術隊兄弟的彙報後,心裏更加堵了幾分,幹脆又轉身離去。</p>
剛走兩步,正好撞見迎面走來的石羨玉。</p>
“怎麽啦師兄?”石羨玉關心的問:“心情不好麽?”</p>
“有點。”</p>
石羨玉不太會安慰人,憋了半天之後,隻問道:“釣魚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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