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焉清醒的時候,天色都快發白了。
他看着趴在自己床上睡着了的劉璋,心中有些安慰,無論如何,自己這個兒子還是純孝的。
隻是...如今可不是自己年輕時那個年代了,純孝、敦厚,在這個亂世可都不是褒義詞啊。
劉焉不由回憶其自己入益州的一幕幕。
他當年按照侍中董扶和太倉令趙韪的建議,來到了益州,成爲了益州牧,并且開始爲亂世做準備。
他先依靠地頭蛇賈龍剿滅了當時在益州的黃巾軍,又大膽啓用張魯、張修殺漢中太守蘇固以斷絕朝廷,再收編流民成立了東州軍,掌握了軍事力量,接着又利用東州軍連殺州中豪強王鹹、李權等十馀人,掌握了地方實權。
在感受到威脅後,蜀中豪強犍爲郡太守任岐和迎他入蜀的賈龍先後反叛,他坐鎮綿竹,以金帛借羌兵将二人一一擊殺,這才勉強坐穩了益州牧這個位置。
很多無知百姓都以爲,得了官位,手握官印,占領了州治或郡治,就等于占領了整個州郡。
哪裏有那麽簡單啊。
你是要逐郡,逐縣,甚至逐鎮逐村的确定自己的統治才行,甚至還要一戶戶,一人人的籠絡人心。
如果拿了個印玺,得個城池就能确定統治,長安城裏的陛下早就被殺了。
這一點,馬強和他想的是一樣的,憑借馬強現在手裏的兵力和軍械,他如果孤注一擲,是可以直接打到長安,滅了董牛,然後宣布改朝換代的。
但之後呢?這又不是打遊戲,打完了就結束了,手裏沒有足夠的官吏隊伍,不能建立牢固的基層統治,不能梳理新的生産關系和利益分配,那就是一個提前一千多年的李自成。
後世的紅色政權之所以能在三年内席卷全國,那是因爲有全面抗日戰争時期培養出來的以十萬計的領導幹部,要知道,光在前期搶占東北時,紅色中央就調集了超過兩萬名幹部到東北開展工作,否則林三虎再強,也沒辦法把自己手裏的兵馬在兩個月内從十萬變成三十萬,兩年後再次翻成一百多萬。
馬強現在手裏要是能有兩萬名合格的官吏,他也敢開啓全面戰争模式。
劉焉也是如此,這些年來,他不斷的收攏人心,培養心腹,慢慢控制了大半益州,但依舊還有太多的人不服他,覺得他對益州豪強過于苛刻,綿竹的大火,他更加相信是有人燒給他看的。
天雷?不可能!益州有天子氣,即使不應在自己身上,也應在自己的子嗣身上,怎麽會有天雷呢?
不行...綿竹不再适合做治所了。
劉焉之所以把綿竹當成治所,是因爲綿竹背靠羌地,他可以随時請來援軍助陣,但綿竹還是太偏僻了,不适合做益州的治所。
劉焉感覺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一股從未有過的虛弱湧上心頭,同時感覺到背部有些不對勁。
劉焉緩緩摸了摸自己的背,發現背上居然有一個硬邦邦的腫瘤,他的臉刷的一下變黑了。
背疽!
自古以來,背疽幾乎就等于不治之症,死于此病的人中最著名的就是範增了。
難道自己已經命不久矣?
難道綿竹的大火真的是天譴??
劉焉的年紀已經不輕了,他通過五鬥米教,更清楚這個世界沒什麽長生之道,否則張魯就應該還有個父親在人間。
現在他隻剩下劉璋這麽一個繼承人了,他必須用最後一口氣,爲劉璋鋪路。
可憐天下父母心,劉焉生命的最後一點時間,想的都是怎麽給孩子一個更穩固的江山。
益州,共有十二郡,一百一十八縣,人口鼎盛之時近八百萬,如今雖然經過多次戰火,但因司隸、南陽等地的人口不少逃到益州,使得益州人口尚有近七百萬,人口聚集的主要郡爲永昌、巴、蜀和廣漢四郡。
永昌也就是後世的雲南省西部、緬甸東部,多有蠻族聚集,而巴蜀、廣漢三郡的位置就是成都平原附近。
可以說,掌握了這三個郡,就掌握了大半益州。
劉焉的麾下,分爲兩個派系,一個是以趙韪爲代表的益州派,一個是以外來豪強爲主的東州派。
不過和已經團結起來的益州派不一樣的是,東州派因爲來源太散,互相之間還沒有構建牢固的利益聯盟,使得東州派并沒有一個可以服衆的頭領,或者說,同樣是外來者的劉焉就是他們的頭領。
劉焉現在要做的,就是把東州派慢慢過渡給劉璋,同時做好自己死後内外動亂的準備。
益州派和東州派的權力之争,就和袁紹手下的冀州派和南陽、颍川派之争一樣,益州派在益州耕耘百年,根本不願意讓出權力和土地,而兩手空空進入益州的東州流民們,最需要的就是土地。
因此,要控制東州派,核心就是兩個字——授田!
遷到成都去!
成都,那裏是天府之國,用無盡的田地,隻要将東州流民安置在那裏,再讓已經和劉璋結爲兒女親家的龐羲輔佐,必能在未來保住益州。
至于昔日跟随自己一路走來的趙韪,劉焉已經決定要将其逐漸趕離政治中心了。
劉焉可不相信自己的兒子能玩兩派平衡這麽高難度的政治技巧,他隻能讓劉璋走扶外壓内的路子,雖然這樣将使得益州人心不齊,難以進取,但卻是最能保證劉璋地位的路子。
至于外部,劉焉最擔心的不是北邊的董牛等人,在他看來,董卓死後,董牛等人所做得一切都是在苟延殘喘,日後必定會被人擒殺,他擔心的,是自己的同宗,八駿之一,荊州牧劉表。
劉表在董卓死後,也沒閑着,送了不少金玉到長安進貢,然後換回來了荊州牧,鎮南将軍,成武侯的官位,并且有開府之權。
劉表在趕走袁術後,對内修整軍備,勸耕農桑,同時安撫荊南,想辦法成爲真正的荊州牧,對外則看上了交州和益州,交州弱,劉表用的是拉攏,益州強,劉表用的是打壓。
劉焉相信,隻要自己一死,劉表這個同宗兄弟一定會出兵攻打益州的。
而要對付劉表,絕對不能使用東州軍的力量,而應該消耗益州派的力量。
思慮已定,劉焉就撐着最後一口氣行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