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無疆身爲前朝皇子,能夠爲了大義,而選擇站在姬家一方,推翻大商的統治,在某種程度上而言,已經是盡了自己的力。
可爲何又會在之後選擇對自己的族人趕盡殺絕呢?
這是很沒有道理與邏輯的一件事情,至少李丹青是難以理解對方如此決定的原因何在。
殷無疆大抵也看出了李丹青的困惑,他并無隐瞞的意思,在這時說道:“之前我提到過,從那詭異人臉的身上我得到一縷黑暗的力量,而那力量帶着勃勃的生機,可以瞬息之間治愈體内的傷勢。”
“而姬家在推翻大商的統治後,父王卻選擇了在宮中自焚,有人親眼看着他被燒成了幹屍,與一大群屍體混在一起,被叛軍一同掩埋在城郊。”
“我長了個心眼,在父親下葬的幾日後,我曾幾次去過安葬他的地界,想要一看究竟,但卻并未發現什麽異樣。”
“我抱着僥幸的心理,心想那黑暗力量雖然強大,但應該也沒有辦法神奇到可以起死回生的地步,也就收起把父親的屍首挖出來再來個粉身碎骨的念頭,我終究不忍,在我看來父親走到今天這地步固然有他自己的問題,但更多卻是因爲周珏那妖儒的蠱惑,以及那神秘存在擾亂了他的心智。”
“不過後來的事實卻證明,我的想法過于天真了一些。”
“随着父親的自焚,大商兵敗如山倒,隻有那周珏在離山依然聚集殘部試圖抵抗,但很快就被各方大軍所屠滅,大商王朝也終于徹底宣告落幕。”
“我身爲前朝皇子,在姬家入城前,曾立下功勞,武陽的太祖也确實是個明君,他并沒有因爲我的身份而爲難我,反倒對我委以重任,并且在我的懇求下,也選擇善待大商的遺族。”
“本來一切都在按着好的方向發展,但我卻忽然發現,前朝的遺族們,開始接二連三的失蹤,不知去向。”
“我的心頭惴惴不安,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妥。”
“一日鬼使神差之下,我又回到了舊都,去到了安葬父親的城郊,那裏看上去并沒有什麽異樣,但我很快發現,表面上覆蓋的泥土顯然是新土,意識到不對的我立馬叫來的軍隊,挖開了墳地。”
“依照當時的記錄,這個屍坑中埋葬的有七百餘人,但當泥土被挖開,裏面的屍體卻大都早已消失不見,隻有一些被燒焦的斷肢殘留。”
“這樣的發現讓我瞬息警覺了起來,我終于明白,那從一開始就困擾着我的不安感到底是從何而來!”
“父王那樣的人,他頑固、自信,他素來習慣了高高在上。這樣的人,怎麽可能自殺呢?”
“他早就知道事不可爲,爲了繼續進行那可怕人臉交給他的計劃,他才不得不以假死脫身,甚至很有可能的是,在他離開鹿台那時起,他就已經定
下了這個計劃,他在最後的日子選擇龜縮在皇宮之中,爲的是将皇室中的成員一一用那黑暗力量感染,讓他們成爲與自己一樣的存在,以作爲他東山再起的力量。”
“意識到這一點的我,又翻看了周珏戰死時的記錄,與父親一般,周珏的屍體同樣無處尋找,雖然在記錄中有明确記載,他在最後關頭被東華山的千柄帝劍洞穿胸膛,但深知那黑暗力量強大的我,卻明白,他根本沒有死,他隻是和我父王一起演了一出大戲而已。”
“他們選擇躲藏在了暗處,繼續他們宏偉且邪惡的計劃。”
李丹青聽到這裏,不可避免的想起了當初在畫戟城的遭遇,周珏分明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但此刻他又好端端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這無疑佐證了殷無疆所言之物。
“但這和我家老頭子有什麽關系?我和你又是……”李丹青有些不确定的問道。
對于眼前老人的話,他其實已經信了大半,但卻不免的有些不适應,因爲如果對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的話,眼前的殷無疆就得是他的外公。
李世子雖然見多識廣,但面對着忽然多出來的外公,他還是有些難以在短時間内去适應這樣的事實。
殷無疆顯然明白李丹青的困擾,他繼續說道:“父王雖然在最後失了天下的人心,但大商八百年曆史,皇族與各方士族之間的關系盤根錯節,我在洞悉了父親的陰謀後,也明白恐怕不僅僅是那些消失的前朝遺族,各個聖山宗門,恐怕其中都有可能存在被父親控制的人。”
“我與武陽的太祖商議此事,最後決定在暗中對前朝的遺族進行徹查,找出其中與父王有着聯系之人,順便看看能不能查出父王與周珏的計劃到底是什麽。”
“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武陽新立,根基不穩,許多地方還需要依仗各個士族聖山,這樣的事情如果再明面上進行會有諸多麻煩,是來想去,我和武陽的太祖最後隻能決定,将這事放在暗裏進行。”
“天鑒司也就由此創立。”
“我也改名換姓,隐于暗處,開始着手調查這些。”
“一晃三十年過去,我雖然在調查的過程中也曾有過些收獲,但卻距離接近父親留下的真相卻遠遠不夠。但我卻發現……”
“那股隐藏在我體内的黑暗力量,不僅給我帶來修爲上的突破,我身體衰老的速度也慢得驚人,三十年後,太祖已經命懸一線垂垂老矣,而我看上去卻正值壯年。”
“這并不是一件好事,這意味着不僅是我,我的父王以及周珏他們吸收的黑暗力量比我更多,也更強大,他們也将擁有綿長的壽命,而一想到有這樣兩個不老不死的怪物一直躲藏在暗處,進行着邪惡的謀劃,我和武陽的太祖都心頭憂慮。”
“他已經将死,我們都明白,無論他身前多麽仁德,百姓又如何愛戴,百官如何臣服。但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死之後,後來人不見得就能理解他定下的規矩。”
“所以我再次現身,以殷無疆的名字走到了明面上,成爲了天鑒司的大司命,他賦予了天鑒司足夠高的權利,隻要我能夠運用得當,足以确保我在之後的幾十年内,都能握穩這天鑒司的大權。”
“而隻要掌握了情報,無論父王與周珏在謀劃些什麽,我都能在第一時間知道,并且給予他們毀滅。”
“在太祖死後,我盡量不參與朝堂黨争,對于新帝的要求言聽計從,隻專注于尋常父王與周珏蹤迹的事情。”
“新帝顯然對于前朝的忌憚深入骨髓,他并不理解什麽叫仁道,于是先帝在位時,徹查前朝餘孽的政策到了他的手裏就成了對前朝的趕盡殺絕,我自然知道這不對,但相比于與新帝争執或許會讓他對我生起戒心,從而丢失對天鑒司的掌控,我隻能隐忍下來,繼續做我該做的事情。”
“這一過便是足足五十年,朝堂上的人來來去去,皇帝也換了一撥。”
“你的母親,并不是我所出,我這一輩子心力都放在了尋找父王與周珏身上,男女之事,早已沒了興緻。庭蘭是前朝遺族,她們躲在南疆的一處小山村中,對于外界的事情并不過問,也與父王并無任何聯系,但朝廷的政令擺在那裏,當官的想要抓到前朝遺族,哪怕一個都是天大的功勞,在這樣的風氣下,他們本生有沒有罪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的身份就是前朝的遺族。”
“隻是一夜的光景,村落中的所有人都被屠殺幹淨,我當時正好追查到關于父親的線索,以爲這個村落中的遺族與父王有所關聯,在我趕到時,隻剩下一個六歲的小姑娘,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一翻調查下來,卻發現二者并無關系,按理來說那女孩應該是要死的,但我終究不忍心,将她收留了下來,更在我的身邊,取名殷庭蘭。”
“那時的我已經在朝堂上坐了五十多年的天鑒司大司命,皇帝也好,群臣也罷,對于我忌憚多過敬重,我身邊多了位姑娘,這樣的事情,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鮮有人過問,但我害怕有人能查出端倪,所以将庭蘭在大多數時候都養在院中,很少讓她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之中。”
“漸漸的衆人也就忘了這事,畢竟以大人物們的眼光看來,或許庭蘭隻是我一時興起而收下禁脔,直到有一天,一個毛頭小子風風火火的闖入了我的府邸。”
說到這裏,殷無疆再次看向李丹青,他的臉上少見的多出了幾分笑意,盯着李丹青的目光中有些恍惚也有些緬懷的味道。
仿佛,在李丹青的身上,他又看到了那個小子的身影。
李丹青沉下了心神,他看着眼前這個老人,聽着他将這段百年往事一一道來,他知道,那個殷無疆口中的毛頭小子,就是這故事最後的主角。
他的父親——李牧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