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一片蕭瑟,街道上行人窸窸窣窣,且大都行色匆忙,時不時就有手持刀劍的甲士從周遭走過。
甲胄碰撞之音以及甲士們沉重的腳步聲,響徹不絕。
神禦宮中,姬師妃打了個哈欠,她已經三天沒有合過眼睛。
各地的戰報如雪片般朝着武陽城遞送而來。
是的。
各地,而非西境一處。
北方的應水郡同樣也遭遇了麻煩,被李丹青覆滅了四十萬大軍,理應元氣大傷的幽雲竟然不知如何在短時間内竟然又拉起了三十萬的悍卒,在北境肆掠。
四十年前,武陽定下對幽雲驅虎吞狼的計策後,着力扶持蒙遜皇室,四十年的風平浪靜,讓武陽人對于幽雲早已放下了警惕。
哪怕一年多前,那場險些将整個北境葬送的戰事,在滿朝文武的眼中,也隻是一場幽雲臨死反撲的撕咬而已,這陣過後,三四十年内,幽雲按理來說是難以恢複元氣。
加上應水郡失去了聖山,派大軍駐守此地,對于朝廷而言開支過于巨大,故而朝野上下,幾乎是默認不再向北境調派過多的兵馬,駐守的軍隊也隻是不過幾萬的雜兵,而這樣一支軍隊,在面對毫無預料的對武陽發動攻勢的幽雲大軍時,所表現出來的自然是兵敗如山倒的慘狀。
而不僅僅是北境,南疆同樣也出了纰漏。
南疆之外的七八個小國,也在五日前集體發動的叛變,赤龍軍忙于應付諸國的叛變,根本無暇被抽調到武陽城,對付西境的遼人。
姬師妃身子隐隐有種感覺,幽雲的忽然起勢也好,南疆的諸國叛亂也好,其目的都是爲了攪渾武陽的局勢,讓朝廷無暇顧及西境的戰事。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張巨大的手,正籠罩在武陽朝的上空。
要将整個武陽都吞噬殆盡一般。
而他們越是如此,姬師妃便越是決心要與遼人決一死戰。
這不僅僅是爲了武陽朝的基業,也爲了,給那個死在西境的混蛋……報仇!
姬師妃的決心前所未有的大,朝堂上雖然有反對的聲音,但在殷無疆以及夏侯伯陽的支持下,這些反對的聲音都被壓了下去。
民間也充斥着主戰之聲,陸沉戟也好,項略文也罷,雖然心底都對此有千般不願,但明面上卻不敢再提遷都之事。
若是放在尋常時候,就算這雙方表面一套,暗裏一套,姬師妃也有辦法讓他們吐出些兵馬來,可如今朝局動蕩,天下各處都有累卵之危,從任何一處抽調兵馬,都是不現實的事情。
想要聚集兵馬,姬師妃如今隻有一個辦法。
想到這裏姬師妃放下了手中的戰報,她歎了口氣,看向周圍的侍女,低聲道:“你們退下吧,我想休息一會。”
侍女們低着頭,朝着姬師妃行了一禮,然後便退了出去。
整個相封殿在這時就隻剩下姬師妃一人。
她的面色在這時一沉,看向前方的空無一物的大殿,一道法門在這時被她施展,眼前的空間猛然變化,一道宛如鏡面的事物投現,而鏡面中此刻倒影出來的是一位正坐在木桌前慢悠悠吃着飯的老人。
老人的年紀似乎很大,一頭白發垂落腰間,臉上滿是褶皺,但吃起飯來,卻狼吞虎咽,毫無氣度可言。
鏡面的忽然投射似乎并未讓老人感到半點的驚訝,他隻是擡頭瞟了一眼,然後又低下了頭,吃起了飯來,嘴裏囫囵的問了句:“怎麽了?突然想起我這老頭來了?”
老人的提問讓姬師妃臉上泛起一抹苦澀的笑容:“師尊,你還在生徒兒的氣?”
“生氣?”老人,也就是武陽天下被尊稱爲老神仙的白龍山山主——魏陽關,他聽聞這話又擡眸看了姬師妃一眼,言道:“老頭子一把年紀,說不得什麽時候就會死,有那時間與你置氣,我倒不如多看看這世間美色,多吃吃這世間美食,免得到死的時候還後悔這一輩子白來一趟。”
姬師妃哪裏聽不明白自家師尊話裏話外的意思,她臉上的苦笑更甚,卻也隻能接着說道:“師尊,我有一件事需要師尊的幫助。”
“若是此事能夠做成,徒兒立馬就回到白龍山,潛心修行,從此之後,再也不過問朝堂事!”
魏陽關聞言,依然低着頭,吃着眼前的食物,對于姬師妃所言不置可否。
“師尊貴爲白龍山山主,是武陽二十八座聖山之首,隻要師尊願意,一聲令下,各個聖山必然響應,集結大軍對抗西境的遼人。”
“師尊!如今南疆叛變,北境幽雲作亂,西境的遼人還在肆虐,武陽有累卵之危,我如何能袖手旁觀,置身事外!?”姬師妃見魏陽關依然不爲所動,心頭焦急之下,嘴裏的聲音也在這時大了幾分。
而面對這樣的說吃,魏陽關隻是擡起頭,淡淡的問了句:“爲何不能呢?”
姬師妃一愣,暗覺自己師尊這話說得有些不近人情,她皺眉道:“我是武陽的長公主,怎麽能……”
“因爲你是武陽的長公主,所以你要保護武陽。”
“說到底你是爲了維護你這一家之私,而讓數以百萬、千萬計的百姓被卷入這場戰争,而我非武陽皇室,二十八座聖山的大多數人也與你姬家毫無關系,我又爲什麽要讓他們卷入這場戰争呢?因爲你是我的弟子?還是爲了維護你姬家皇室的威嚴?”魏陽關這樣說着,臉上再不見半點之前的和藹之色,反倒變得嚴肅,變得冷漠,甚至還有幾分咄咄逼人。
姬師妃有些錯愕的看着眼前的老人,一時間竟覺得他有些陌生。
“師尊……遼人在我西境四郡之地濫殺無辜,屠戮的四郡百姓數以百萬計,更有不知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我所行之事,是大義所在,是爲天下請命,又豈是簡簡單單的爲了一姓之尊而做!?”姬師妃皺着眉頭如此言道。
“說得好,當年武陽覆滅大商之時,不也是這般說辭嗎?可大商覆滅之後,你們又是如何對付大商遺族的呢?”
“天道輪回,往複不休,今日就該武陽好好嘗嘗當年大商的命運了。”魏陽關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姬師妃。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姬師妃分明覺得此刻的魏陽關眉宇間分明帶着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
而魏陽關這時似乎吃完了飯菜,他擠不将就的用袖口擦了擦自己嘴角的油漬,站起了身子:“你想對西境用兵,不僅僅是爲了你武陽的百年社稷,也爲了那個李世子對吧?”
魏陽關的話讓姬師妃陷入了沉默,如今的她早已不避諱這個問題,而讓她沉默的根本原因也不是關于這件事情本身,而是魏陽關這古怪的态度。
她的心頭隐隐有一絲不祥的預感。
似乎是看出了姬師妃的警惕,魏陽關笑了笑:“别擔心,這是個好消息,李丹青還活着,至少現在還活着。”
姬師妃聞言一愣,眸中頓時有光芒亮起,激動之色幾乎被她寫在了臉上,她直直的看着魏陽關,想要問些什麽,但話未出口魏陽關便接着說道。
“當然,這隻是暫時的。”
“他很快就會死,帶着李牧林留給我的麻煩一同離開這世間。”魏陽關這樣說着,看向姬師妃的目光中,笑意愈發的濃郁,也開始帶上了些猙獰的味道。
“師尊,你到底在說什麽?”姬師妃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她心底那股不安之感在這時愈發的濃郁。
“真相。”
“我在告訴你真相。”魏陽關這樣說道。
“從一百多年前,朕的江山被你的先祖覆滅之後,朕就一直在想,怎麽覆滅武陽朝,才能最好的教訓你先祖那一群亂臣賊子。”
“朕做過很多計劃,但都不太讓我滿意,直到二十多年前,你出生那一刻,朕方才想明白。”
“你是萬中無一的修煉奇才,你的天賦強大得足以讓這世上所有的天才妖孽都爲之汗顔,而最重要的是,你的肉身是先天的星辰之軀,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魏陽關這樣問道,可姬師妃已經沒有回答他問題的心思。
她的腦海中隻是反複回蕩着魏陽關的自稱……
朕!
他一口一個武陽朝,一口一個逆臣賊子……
能用這樣的口吻,這樣的自稱說話的人。
再配上他那已經活了一百多歲,從武陽建立,便一直位居白龍山山主的身份。
姬師妃的雙眸在這時瞪大了雙眼,目光直直的看向那在鏡面中獰笑着的老人,心頭在那時對于眼前的老人身份的猜測在這時已經是呼之欲出了……
雖然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有些荒誕,但姬師妃卻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眼前這位老人在有意進行什麽惡趣味的惡作劇的話,那他應該就是他……
那個禁忌一般的前朝的君王。
大商最後一位皇帝。
殷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