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神禦宮的相封殿中,更是在這時鬧得不可開交。
“四十萬大軍啊!”
“那可是我武陽的精銳,一夕之間,全沒了消息!”
“當初老夫就說,李丹青此子頑劣,不堪大任,可長公主非得以一己私情而重用李丹青,今日之惡果皆是長公主所造成!可卻要我武陽數萬萬百姓來承擔!”
大殿之中,項略文一臉痛心疾首的大聲言道,他對李丹青是恨之入骨,尤其是當初李丹青将難民征召入伍,百萬難民全由龍象府供養,以至于,他手下的四大禁軍不得不由他自己想辦法來供給銀錢。
那可是一筆巨大的開銷,哪怕是身爲百夷府府主的他,要調度這樣大筆錢糧,也多少有些捉襟見肘。
如今李丹青戰敗,除了少數軍卒逃回了武陽城外,包括李丹青在内的數十萬大軍,已然沒了消息,可謂生死未蔔。
陸沉戟怎麽能不接着這個機會,好生發難一番呢?
台上的姬師妃臉色難看,聽聞這話,側頭看了一眼陸沉戟,卻是沉默不語。
昨日收到這消息後的姬師妃險些昏厥過去,既是因爲四十萬大軍的戰敗,這意味着武陽的設計于此時已是危如累卵,可同時,她也爲李丹青的生死未蔔而擔憂。
她一夜未眠,召集了諸多逃難回來的殘兵敗将,親自詢問他們在陸屋郡的戰場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而得來的答案,大抵相差無幾,無非就是李丹青執意主動出擊,前往枯月山,卻不想中了遼人的埋伏,而後又深入敵陣,被遼軍圍困,不知生死。
這些逃難回來的逃兵,倒也都聽說過長公主與李丹青的一些流言蜚語,在講述這件事情時,用詞酌句倒是極爲避諱,但從對方的态度中,姬師妃大抵能明白,遼人來勢洶洶,李丹青被層層圍困,而所帶領的大軍卻已成潰敗之勢,在這樣的情況,豈能留有生機?
這些甲士們,對此閉口不談,也是知道以武陽的律法,他們這些臨陣脫逃之人,會被處以重刑,如果再激怒了姬師妃,等着他們可能就是身首異處的下場了。
姬師妃心頭震怒,卻終究沒有下令處死那些逃亡的殘部,倒不是姬師妃法外開恩,而是她着實沒有心思去理會這事,李丹青的死給她帶來的沖擊太大,而她更明白的是,随着李丹青戰敗,會帶來的一系列連鎖反應。
之前有李丹青的存在,可以很好的制衡項略文與陸沉戟。
特别是在李丹青手握四十萬大軍的兵權之後,項略文與陸沉戟對其是愈發的忌憚,而四十萬大軍的覆滅,定然會讓滿心怨氣的項略文與陸沉戟二人借機發難。
此刻項略文的反應便很好的應證了姬師妃的推斷。
她沉着眉頭看向台下的文武百官,他們也都看向姬師妃,眉宇間的冷冽之色,幾乎已經将逼宮二字寫在了臉上。
而還不待她說些什麽,一旁的陸沉戟卻也搶先道:“有道是國不可一日無君,長公主數年來一直在白龍山中深居簡出,對于朝堂之事鮮有了解,輕信了李丹青也不能全怪長公主一人,我們這些老臣未有及時提醒,亦有過失,如今我武陽有累卵之危,我看關于新君之事還是要早做決斷,不然如此群龍無首下去,若是再給奸邪庸碌之輩,尋到了可趁之機,那武陽百年社稷,可就真的毀于一旦了!”
這話一出,朝堂之上的衆人頓時臉色一變,皆頗爲意動。
姬師妃執政監國,固然有姬齊的遺命所緻的緣故,但更多的确實當時無論是太子一黨,還是二皇子姬斐一黨,都沒有穩操勝算赢下對方的自信。
維持脆弱的平衡,是雙方反複思量後等來的權宜之計。
但在這期間,随着李丹青的反複出手,雙方都意識到長公主姬師妃并不是他們想象中那般,可以輕易被掌控操之人,反倒是他們在這個過程中,手中的力量被不斷蠶食削弱,借着李丹青兵敗,姬師妃在民間的聲望大減的時候,雙方都決定在
這時出手,奪下那道他們夢寐以求的王位。
而在場的官員,大都是兩黨之人,聽聞這話,自然如同聽見了沖鋒的号角,一個個摩拳擦掌,蓄勢待發。
“陸府主說得沒錯,國不可一日無君,早立新群确實是必要的事情,太子是先帝生前所立,名正言順,理應繼承大統!”項略文在這時接過了話茬,如此言道。
“當初朱紫甲曾說過,先帝走時曾言,太子不堪大用,新帝得另謀人選,怎麽?想府主是想要忤逆先帝的意思?”面對項略文這樣的話,陸沉戟并不慌張,反倒優哉遊哉的繼續言道。
二人其實都明白,在這相封殿中,就算他們吵到口幹舌燥,實際上對于新君的确立都并無任何作用。
以如今武陽的情況,無論是姬斐還是姬權,想要登基繼位,免不了是一場兵戈,唯有刀刀見血的你死我活之後,勝者才有登基的機會。
這番争吵其實是做給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看的,讓他們明白,奪嫡之争已經進入尾聲,該戰隊了……
至于那王座上的姬師妃,他們卻并不關心。
畢竟沒了李丹青,姬師妃在朝堂上唯一的根基也不存在了,就算這長公主天賦卓絕,極有可能爲武陽朝開辟聖山,但畢竟那是還未發生的事情,現在的姬師妃在他們的眼裏依然不成氣候。
二人你來我往吵得不可開交,一旁也不斷的有官員加入,引經據典的爲各自一方助威。這本應決定萬民社稷的朝堂,此刻在那響徹不覺的争吵聲中,鬧騰得宛如集市。
而更可笑的是,沒有人去在意西境四郡的兵敗之事,也沒有人去想伐遼大軍倒下之後,遼人的鐵騎繼續東進,會有多少黎民百姓家破人亡。反倒隻是攻擊彼此,争論着那王座的歸宿。
從龍之功,扶龍之臣。
這樣的大功勞,足以讓他們榮華富貴,一生無憂。
至于四郡之地,至于遼人大軍,大不了就是遷都,大不了就是賠地。
而他們不過是換個地方繼續作威作福而已……
姬師妃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她很難想象眼前這群站在相封殿,争吵得面紅耳赤,衣冠楚楚的家夥們就是她武陽的肱股之臣……
她放在王座上的雙手死死握緊,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暴起,而就在她幾乎就要壓抑不住自己心頭的怒火之時,一個聲音卻忽然傳來。
“滿朝文物,楚楚衣冠。”
“生食君祿,死葬君地。”
“而今國難當前,諸位卻滿心門戶私計,如此行徑,還敢滿嘴江山社稷?”
“百年之後,黃泉之下,你們又有何臉面去見我武陽的諸位先帝!?”
那聲音輕嫩,還帶着幾分稚氣,可吐出的言語卻如當頭棒喝,讓滿朝文武一愣,紛紛在這時側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而在看清那聲音的主人之後,衆人卻又不免神情古怪。
此刻這出聲之人不是旁人赫然便是這武陽朝時常被人忘記的那位三皇子——姬玉植!
十二歲的少年,臉色因爲方才那番怒吼,而變得通紅,面對衆人齊刷刷投遞來的目光,他也多少顯得有些局促,可饒是如此,他還是挺直了腰身,對于衆人投來的目光不閃不避。
“皇子年幼,有些話說了,我們這些老臣,隻當是童言無忌,不會記在心上,但國家社稷之事,可不是小皇子能夠參與,能夠弄明白的,小皇子還是回去多讀些書,再來吧。”陸沉戟在這時看向姬玉植,如此言道。
他的神情倨傲,語氣中帶着些許輕蔑與些許威脅之意,随着這話出口,相封殿外,便有數位甲士走了進來,他們直直的來到了姬玉植的身旁,其中爲首的甲士在那時朝着姬玉植行了一禮,旋即便态度傲慢的言道:“玉植皇子,由卑職護送你回燕歡宮吧。”
這話說得恭敬,但話裏話外分明已經表明他是在威脅對方。
這其實是一件細想之後,很可怕的事情,在這武陽朝的皇宮中,陸沉戟一個外臣,僅憑一句話,就可以當着姬師妃的面調動皇宮的
守衛,去威吓一位皇子,這放在姬齊在位時,可算得上是欺君的大罪,足以被株連九族,但現在,滿朝文武,哪怕是與陸沉戟極不對付的項略文,面對此景,也隻是眼觀鼻,鼻觀心,并無半點阻攔的意思。
雙方在經曆了李丹青的手段之後,大抵已經有了默契,奪嫡之争,他們絕不容許第三方插足。
王座上的姬師妃臉色鐵青,陸沉戟這樣的行徑,簡直就是對皇室的挑釁。
但随着李丹青的離開,這朝堂之上,姬師妃卻是尋不到半個值得信任之人,這個時候就算她出言阻攔,也無法改變什麽說不得對方還會借此發難。
“我是武陽的皇子,神禦宮是我的家,我去哪裏,不去哪裏,什麽時候輪到你們來教我了?”但出人預料的是,相比于姬師妃的束手無策,年僅十二歲的姬玉植,卻表現得極爲淡定,他冷眸看着眼前的甲士,寒聲聞道。
那爲首的甲士一愣,大抵是有些驚訝于姬玉植的表現,不過他很快就回過了神來,在那時說道:“那就請皇子恕微臣冒犯之罪了。”
甲士如此說道,一隻手伸出,看樣子,竟然是準備強行出手,帶走姬玉植。
這樣的行徑已然有僭越之嫌,哪怕是此刻心灰意冷,不太願意去管着朝堂紛争的姬師妃也眉頭一皺,幾乎是忍不住就要出手時。
一隻手小巧的手,卻在這時,從姬玉植身後伸了出來。
那隻看上去尚且沒有甲士的手一半大小的小手,在抓住甲士的手的刹那,那甲士的臉色卻忽然一變,臉色古怪。
“别碰我弟弟。”
“讨厭鬼!”
然後一個輕嫩的聲音響起,衆人這才看清那出手之人赫然便是姬玉植的胞姐——姬瑤。
十二歲的小女孩,嘟着嘴,鼓着腮幫子,臉上寫滿了不開心,而那看上去小小的身子,卻在這時猛然發力,然後那身材高大的甲士的身子就在這時宛如離弦之箭一般,被抛出了相封殿的大門,重重摔在了大門外的地上……
地上的一大片石闆被撞碎,他嘴裏發出陣陣痛呼。
而做完這一切的姬瑤,卻絲毫沒有覺得什麽異樣,隻是再次低下了頭,從懷裏拿出了幾個橘子,自顧自的低頭又吃了起來……
相封殿中在這時陷入了死寂,在一陣沉默之後,臉色青紫的陸沉戟終于再次張嘴言道:“早就聽聞姬瑤公主心智不全,皇子身爲姬瑤公主的胞弟,與之朝夕相處,理應好生教導她,今日卻讓她幹出了這樣惡意之事,這傳揚出去,百姓們會以爲我武陽皇室皆是殘暴之輩。”
“有道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念在公主年幼,這事可以既往不咎,但皇子若是還繼續縱容下去,那可就别怪老朽不留情面了!”
陸沉戟此刻的臉色難看,說出的話中已經沒了之前的從容之意,反倒是裹挾着滾滾怒火。
他倒不是在乎臉面,隻是随着李丹青戰死,他與項略文所代表的兩黨之間的奪嫡之争,已經到了馬上要圖窮現匕的地步,若是讓那些想要戰隊的官員看見他們連兩個沒有絲毫根基的皇子都搞不定的場景,必然會助長項略文一方的氣焰,故而于情于理,他今日都不會如此吞下這苦果。
但聽聞此言,姬玉植卻依然不曾露出半點慌亂之色,他盯着陸沉戟反問道:“他區區一個王宮守衛,職責所在是護衛我的安全,可卻敢對我出手,阿姐護我心切,略施懲戒,并未取他性命已是寬宏大量,陸府主要爲這樣一個亂臣賊子讨公道?是何居心?”
姬玉植的能言善辯大大出乎了陸沉戟的預料,這位圭玉府的府主在那時眉頭一皺,卻終究沒有壓下火氣,旋即道:“國家大事,錯綜複雜,其中利弊得失,豈是一兩句空口無憑的大話可以解決的。”
“皇子不懂這其中道理,辱罵我朝堂重臣,已是失禮。”
“我見皇子年幼,不願計較,可皇子卻縱容心智不全的公主行兇,此番行徑如何配得上我武陽皇室的身份,老臣今日就要爲萬民請命,着去你這皇子之位,再治一治候妃那教子無方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