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戰力放在尋常時候自然不足以威脅到李丹青,但此刻,李丹青内息不穩,身上還帶着諸多傷勢,戰力早已十不存一。
這以第一次交鋒,李丹青措不及防之下,被對方重創,而對方卻顯然是想要借着這個機會,将李丹青徹底斬殺,故而身形不曾退避,反倒直直的上前,眨眼間,他手中的刀刃,已經逼近李丹青的面門。
眼看着李丹青身處險境,夏弦音與青竹二人頓時心頭一緊,在這時紛自出手,将身前的遼軍逼退,然後便想要前去救援。
但與李丹青一般的是,二人在之前的大戰中同樣受到了不小的傷勢,戰力十不存一,她們此刻逼退身旁衆多遼軍的招式,對于現在的她們而言,消耗極大。
二人的臉色頓時有些泛白,而她們的腳步方才邁出,人群中便又有兩位遼将猛然殺出。
相比于之前她們面對的遼将,此刻殺出的遼将年紀偏小,大都隻有三十出頭,戰力比起之前那些或神河境,或接近神河境的高手而言,也差上不少,大抵隻在星羅境第三境的樣子。
這樣的對手,雖然遠不足以對她們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但對方似乎也沒有對此抱有太大的期望,反倒隻是想要在這時拖住二人。給那位對李丹青出手的遼将争取時間……
而如今消耗的巨大的夏弦音與青竹雖然也知道對方打着的主意,但對方卻一心騷擾,并不願意與二人硬碰硬,每次都是佯裝出招,見二人還擊便在遼軍的掩護下退去。在這樣的情形下,二人前行的步伐被對方所牽制,一時間根本沒有馳援李丹青的機會。
……
手持大刀的遼将距離李丹青越來越近,李丹青趔趄着站起身子,穩住身形,他的渾身都在這時傳來撕心裂肺般的劇痛。
他雙眼也被不知道是自己還是遼人的鮮血所模糊,他咬着牙,将手中的朝歌劍舉起,迎向對方襲來的大刀。
而這樣的做法,象征的意義遠遠大于實際意義。
李丹青此刻的力量已經耗盡,這樣的一劍所蘊含的力量,臉尋常的遼人士卒都不見得能夠的擊殺,更何況是這修爲高深的遼将。
而就在李丹青都以爲自己這不算波瀾壯闊,但好歹也有些傳奇色彩的一生終于會在這時走到盡頭的時候。
數道的聲音卻在這時,從一旁傳來。
那聲音有着不同的音色,出自不同人的口中,但卻一樣的沙啞,也一樣的堅定。
他們說:“世子快走!”
然後,數道身影在這時沖殺到了李丹青的面前,提着各自手中已經滿是豁口的刀劍,迎上了那遼将揮來的大刀。
遼人要置李丹青于死地的意圖很明顯,這派出的遼将比起阻擊青竹與夏弦音二人的遼将修爲要強出數倍不止,已經是接近神河境的強者。
他全力揮出的刀刃中,裹挾着的是浩瀚的靈力,是足以摧山斷嶽的千鈞之力。
對于這些剛剛在離塵一境或者二境的士卒而言,這樣的力道足以在一瞬間便摧垮他們所有的生機。
在這樣強大的對手面前,他們心底的憤怒也好,手裏的刀劍也罷,都顯得那般渺小,那邊的微不足道。
但他們前進的步伐,擋在李丹青身前的身姿,卻又是那樣的決然與堅定。
二者裹挾在一起,讓李丹青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他張開嘴想要對這些自己從始至終都叫不出名字的人說些什麽,但話卻卡在了喉嚨間,怎麽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遼将的刀終于落下。
裹挾着仿佛要開天辟地的巨大力量,自上而下,就好似要摧毀這天地一般。
于是,所過之處,伐遼大軍的甲士們,如敗革一般盡數倒地,有的人直接被那巨大的力道轟成了爛泥,也有人口鼻流血,直挺挺的栽倒在地,生機已然斷絕,但饒是如此,他們卻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轉頭目光直直的看着李丹青,張開嘴奮力的想要對李丹青說些什麽……
但已經斷絕的生機,讓那些到了嘴邊的話,最後終究還是歸于無聲。
李丹青仿佛聽懂了什麽,卻又仿佛更加的困惑。
他站在原地,仿佛忘了周遭的一切,隻是看着那些死去的甲士,将他們此刻的模樣刻入腦海,藏于心底……
遼将的眉頭一皺,他顯然并
不太能接受,這志在必得的一擊,卻被一群在他看來宛如蝼蟻的家夥所阻攔。
李丹青是大遼國的心腹大患,戰端開啓之前,遼國的王庭之上,對于此事便早有定論,此番大戰,大統領完顔冕更是早已做了決斷,定要将這心腹大患,斬于此地。
能誅殺李丹青的人,可以獲得足以讓人下半生安然無憂的财富,以及巨大的權柄。
同時爲了斬殺李丹青,遼軍已經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死在李丹青手中的遼軍已過五指之數,而折戟的遼軍屍首更是堆積如山。
于情于理,這遼将都有非殺李丹青不可的理由。
而被阻礙的他,此刻的心底自然是異常的憤怒,他輕蔑的瞟了一眼,在他一刀之下,死去的數位甲士的身影,心底罵了一句自不量力,身子便在這時再次朝着李丹青大步走去。
蝼蟻的阻攔終究隻是蚍蜉撼樹,此刻大軍早已将衆人圍得水洩不通,李丹青也早已受傷嚴重,此刻他便猶如籠中雀,插翅難飛!
想到這裏,那遼将的臉上露出了冷笑之色,他神色猙獰的提着刀,走到了李丹青的面前,尚且還在淌血的刀身,被他舉起,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态看向李丹青。
“李世子!我叫慕容故城,記得,是我殺了你。”他這樣說道,那高舉的刀就在這時朝着李丹青的頭顱落下。
李丹青還是站在原地,神情麻木,雙眸空洞。
顯然,他依然處在某種震驚的情緒中尚且未有抽離,以至于面對那越來越近的刀刃,卻依然待在原地一動不動。
而就在那刀刃眼看着就要落在李丹青的頭顱之上時,一道身影卻猛然來到了李丹青的身前。
他手持一柄滿是豁口的刀,雙手握着刀柄,用盡渾身的氣力,将刀刃高高舉起迎向那朝着李丹青落來的長刀。
铛!
一聲悶響蕩開,兩柄刀在那時相遇。
巨大的悶響聲,将李丹青從自己的情緒中被拉扯了出來。
李丹青的目光一凜,也在這時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來者不是旁人,赫然便是之前帶着這群甲士一路穿過軍陣,殺到李丹青面前的柴鴻雲!
此刻,這壯漢正雙手托舉着刀刃,太陽穴上青筋暴起,回頭朝着李丹青用幾乎嘶吼的聲音說道:“世子!快跑!”
慕容故城眉頭緊鎖,他的心頭無比的煩躁。
他讨厭這一茬又一茬沖出來的家夥,讨厭他們的悍不畏死,也讨厭他們的屢屢阻撓。
這一刀,他志在必得,李丹青也似乎無力抵抗,所以,他揮灑得随意,也所以并未有在第一時間取下柴鴻雲的性命。
但怒火已然中燒,他眯起了眼睛,眉宇間煞氣湧動。
“自不量力。”他冷笑着如此言道,刀身上的力道在這時随即變大,他眯着眼睛,盯着眼前的柴鴻雲:“不過是垂死掙紮而已,你們都注定會是我大遼國鑄就神國的墊腳石而已!”
他這樣說着,手上的力道正要再次增大,而就在這時,數道聲音卻忽然從一旁殺出。
他們大抵都意識到以自己的修爲難以對眼前這位遼将造成太多實質性的傷害,故而都在這時舍棄了手中的刀刃,而是一個接着一個的沖到慕容故城的身前,或抱住對方的腰身,或死死抱住對方的手足,然後用盡全力的拖拽,試圖以此阻止對方接下來的可能對李丹青造成任何威脅的行徑。
雖然這時已經有足足五六位甲士出手,試圖攔住慕容故城,但雙方修爲上巨大的差距卻遠不是靠着這點人數所可以彌補的。
慕容故城眉宇間的煞氣有凝重了幾分。
“找死!”他怒聲罵道,雙足在這時猛然跺地,體内的氣勁也旋即爆開,将衆人紛紛震退。
數道慘叫聲在這時傳來,那沖上前來的數位甲士在這時被紛紛震退,他們的口鼻流血,瞳孔中神光渙散,俨然是在這一擊中,被斷絕了生機。
慕容故城此刻早已受夠了這些蝼蟻的糾纏,他不願再繼續拖延下去,再次舉起手裏的刀,就要朝着李丹青的面門砍下。
可這一次,他的手剛剛擡起,又數位柴鴻雲帶來的甲士在這時再次撲來,他們身上的甲胄早已在這一次次的沖殺中破爛不堪,周身的傷口上不住的有鮮血流淌不止,模樣狼狽。
但饒是如此,他們的行動卻極爲堅決,沒有半點的猶豫與畏懼,他們用盡渾身的氣力死死的
抱住慕容故城,然後朝着李丹青大吼道:“世子!快跑!”
在這樣的相互搏殺中,大批的遼軍也回過了神來,開始不斷朝着此處殺來,更多的武陽甲士在這時沖上上前,用自己的身軀攔住了那些遼人,爲的隻是給李丹青争取到逃跑的機會。
身旁渾身是血的柴鴻雲也在這時踉踉跄跄的艱難站起身子,他擡頭看向李丹青,将自己手中的刀握緊,李丹青能感覺到,對方那已經血肉模糊的雙臂在打顫,似乎連刀都無法握得結實。
可饒是如此,他還是朝着李丹青言道:“世子,快走,我們幫你攔住他們……”
他說得那般執着,那般堅定,似乎從未去懷疑這麽做的意義。
可李丹青沒有辦法去坦然接受這份用無數性命所換來的沉甸甸的饋贈。
他伸手拉住了柴鴻雲,言道:“沒用的,即使是我也改變不了什麽,我們輸了……”
“那世子就回到武陽城,重整兵馬!再來打上一場!”柴鴻雲卻這樣言道。
“隻要世子活着,隻要武陽還在,我們終歸是能打回來的!”
李丹青頓時一愣,他苦笑道:“哪有那麽容易……”
“就是因爲不容易,所以世子才要活着!”
柴鴻雲卻再次打斷了李丹青的話,這個中年男子此刻的眸中有光芒亮起,他說道:“那麽大的武陽,那麽多的能人異士,但隻有世子會振臂高呼,說遼人當伐,也隻有世子,會想盡辦法救助我們這些難民!”
“這麽麻煩的事,老柴我做不來,旁人不敢做,又不願做!”
“隻有世子,肯去殚精竭慮。”
“所以,我們得讓世子活下去,也請世子好好活下去!”
“這世上不是隻有世子一人心存家國大義,我們雖是草莽,講不出漂亮話,但心意與世子一般。今日之戰,我們不是爲了救世子,而是爲了救更多與我們一般的平頭百姓,隻有世子這樣的人活着,我們這樣的人,才有活路!”
“他日,四郡光複,世子記得來這埋骨地看看我們,我們便可安息!”
“現在,就請世子撤退,我等願以命爲世子斷後!”
周圍的甲士聽聞柴鴻雲此言,也在這時紛紛應道:“我等願爲世子斷後!”
衆人這般言罷,遼人的大軍已至,衆甲士不敢遲疑,在這時紛紛上前,提着刀劍迎向那些殺來的遼軍。
而青竹與夏弦音也在這時斬殺了兩位阻擊的遼将,來到了李丹青的身旁,她們大抵也明白發生了什麽,當下也顧不得其他,伸手拉起了李丹青,拖拽着對方渾身是血的身子,快步朝着後方殺去,而遠處的劉自在等人也似乎明白了此刻的處境。
黑水軍與方厚土帶來的萬餘人馬兵合一處,将李丹青圍在其中,嘶吼着朝着陣外殺去。
四十萬大軍混亂一片,但總有人心存信念,公孫止同樣帶着一批軍隊朝着這處殺來,數量不多,但配合着方厚土與劉自在的軍隊,卻足以在戰場中殺出一條血路。
所有的力量都在這時圍攏在了李丹青的身邊,所有的人在此刻都不再有其他的心思,他們隻想确保李丹青活着。
因爲于他們而言,李丹青便是希望。
大軍沖殺,哪怕是掌握了對抗陰兵的辦法,可遼軍的數量,此刻已經遠勝于尚且保留着戰鬥信念的武陽甲士,血肉橫飛的戰場上,武陽大軍的每一步都走得極爲艱難,但又極爲堅決。
那被衆人保護着的李丹青,此刻早已出于半昏厥的狀态,之前的大戰消耗了他态度的力量,遼将慕容故城的突襲更是幾乎将他的内府擊碎,他疲憊不堪,幾乎随時都會暈厥過去,若不是身旁青竹與夏弦音攙扶着,他甚至立馬就會栽倒在地。
而哪怕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李丹青卻強撐着身子,在這時舉目看向那戰場的深處,那着那一小撮無論是數量還是戰力都并不出奇的武陽甲士,在遼人的圍攻下,一個接着一個的倒下。
風雪很大,炙熱的鮮血傾灑在大地,很快便會冷卻,凝固,然後被覆蓋。
但李丹青眸中火焰,卻愈發的炙熱,愈發的滾燙,仿佛要将這天地焚盡……
那一天,姬齊死後的第三個月。
武陽北伐的四十萬大軍,被遼人襲殺,大軍潰敗。
世子李丹青在殘部的誓死保護下,倉惶逃竄,狼狽如喪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