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青坐直了身子,嘴裏嘟囔着:“這女魔頭,本世子如此勞心勞力,她竟然舍得把我一個人丢在這殿裏,沒心沒肺,果然娶不得!”
說罷這話的李丹青正要站起身子,身後卻忽然傳來一道聲音:“确實比不得你家小弦音和那希溫君會心疼人是吧?”
李丹青聞言點頭附和道:“那是自然……”
但這話出口,他便覺得不對,趕忙回頭看去,卻見姬師妃正站在自己的身後,面色霜冷。
李丹青隻覺頭皮發麻,趕忙退去一步,讪笑道:“剛剛是夢話,做不得真,在我的心中,長公主最是體貼溫柔……”
隻是這樣的解釋,連李丹青自己也覺得蒼白,更何況姬師妃呢?
但出奇的是,姬師妃似乎并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與李丹青有所争執,她隻是瞪了李丹青一眼,旋即便言道:“這些日子,你過得很辛苦……”
“還是要多休息。”
姬師妃顯然并不是一個特别會安慰人的家夥,這樣話的出口,對于姬師妃而言已經算是絞盡腦汁。
李丹青聳了聳肩說道:“本世子的身子精壯得很,隻是找到機會睡上一覺而已,長公主就不必擔心了。”
李丹青的話雖然說得輕松,但姬師妃卻知道,以李丹青的肉身修爲,能在這相封殿中睡去,這些日子以來,恐怕從未好好休息過。
想來也是,如今這武陽朝,内憂外患,李丹青接手的那二十萬大軍更是魚龍混雜,想要将這樣一批人馴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姬師妃想到這裏不免有些心疼,但終究不知道如何表達這份愧疚,隻是在些許沉默之後,看向李丹青問道:“接下來你準備如何做?”
李丹青言道:“自然是想辦法出兵迎敵,總不能真的就在武陽城裏面等着遼人殺到面前吧?”
姬師妃倒是很贊同李丹青的觀點,但相比于半個月前剛剛收到遼人入侵的消息時的熱血沸騰,此刻的姬師妃見識過了朝堂上爾虞我詐,對于這事卻多出了幾分遲疑。
“可是,你要如何做呢?”姬師妃又問道。
朝廷上下明裏暗裏對此反對的聲音不絕于耳,同時李丹青也沒有足夠的兵力去對抗遼人,而最重要的是,哪怕到了今日,衆人也曾知道,縱橫天下,曾經将遼人打得潰不成軍的白狼軍是如何輕而易舉的在一夕間被遼人盡數屠滅的。
遼人到底軍力如何,又有什麽隐藏的殺招,所有人都難以知曉。
李丹青手上的兵馬如何能與這樣一支遼軍抗衡,這是所有人都難以知曉的事。
哪怕是對李丹青極度信任的姬師妃,對此也并不抱太大的期望。
而聽聞此問的李丹青卻搖了搖頭說道:“兇陰山就在西州郡,遼人的濫殺無辜,很可能會讓事态的發展去到一個不可收拾的地步。”
“就算真的勝算渺茫,這條路得還是有人去做
,有人去守。”
姬師妃聞言,眉頭皺得更深了些許,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從李丹青的口中聽到兇陰山這三個字眼了。
兇陰山是武陽很特别的一處聖山。
這一點姬師妃是知道的,相傳兇陰山中封印着超出世人理解的兇物,而兇陰外的兇陰宗,也就是爲了鎮守這些兇物而存在的宗門。姬齊死後,作爲監國者的姬師妃也曾翻看過一些資料,她發現每年朝廷都會撥下數量龐大的财物供應給兇陰山。
其數量龐大程度,比起皇族本身的聖山鎮龍山都不遑多讓。
但要知道的是,鎮龍山上無論是收納的弟子門徒亦或者皇族本身的宗親數量都已經過了十萬之數,而據姬師妃所知的是,兇陰宗從門徒到掌教,滿打滿算卻不過十餘人而已。
這樣的數量,卻需要消耗朝廷這麽多的财力,姬師妃的心中對其自然免不了好奇,但關于爲何要這麽做,起緣由卻是機密中的機密,除了天鑒司的大司命以及皇帝本人,無人可以翻閱那資料,哪怕是監國的姬師妃也不例外。
“兇陰山到底有什麽?與遼人又有什麽關系?”姬師妃在這時看向李丹青,終究是壓不住心頭的困惑如此問道。
李丹青聞言看了姬師妃一眼,旋即卻搖了搖頭,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到底哪裏有什麽特别,但老頭子以前曾和我說過,白狼軍之所以不能離開西境,當然有他自己優柔寡斷,婦人之仁,舍不得看黎民遭受戰亂的原因在,但更大原因卻是,兇陰山不能落入遼人的手裏。”
“準确的說,是不能落入遼人皇室的某個人的手裏,可那個人是誰,落入他手又會發生什麽,我卻不得而知。”
“但老頭子雖然有的時候不着調,可他在說這話時,那神情……”
“絕沒有半點誇大的意思。”
說道這裏,李丹青一頓,他看了姬師妃一眼,見對方眉頭緊皺,顯然還是沒有想明白這其中盤根錯節的緣由,李丹青索性又言道:“這事确實玄乎,可就算沒有這事,難道你就忍心看着自己治下的百姓,在遼人的鐵騎下流離失所?于情于理,這一仗在所難免。”
“二十萬大軍是少了些,但這幾日我就準備在城中征兵,同時讓夏侯伯陽派人從各處調集兵馬,盡可能多的調集隊伍,集結所有可能的力量,跟遼人碰上一碰。”
姬師妃聞言,也回過了神來。
她點了點頭,李丹青說得确實有道理,于情于理,他們都不能再這樣龜縮下去。
隻是朝廷内部,太子與二皇子兩黨總是相互傾軋,以至于麻煩不斷,朝廷根本難以彙集起力量。
她看向李丹青問道:“項略文與陸沉戟已經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從他們的手上确實難以再尋到更多的助力。但夏侯伯陽……”
“按照之前玉植的分析,他這次出手相助,也隻是因爲有利可圖,如今你想要讓他爲你征兵,你覺得他會同意嗎?”姬師妃皺眉問道。
李丹青也苦笑着搖頭道:“本世子也不是萬能的,平
心而論,能從項略文與陸沉戟的手中尋來這二十萬大軍已經是意外之喜,夏侯伯陽爲人精明,想要讓他出血确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相比于那兩隻老狐狸,他已經算是最有可能被争取到的對象,如今我們再朝堂之中并無根基,很多事情,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待會我就去他府上拜會,探探他的口風……”
聽聞這話的姬師妃也隻能點了點頭:“但願他不會讓我們失望吧。”
轟!
她正這樣說着,相封殿外卻忽然傳來一聲悶響。
那聲音極爲沉悶,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一般,而同時随着那聲音傳來,整個相封殿也顫了顫。
或許,這樣的說法并不準确,準确的說是,整個武陽城都在那時顫了顫。
然後天色驟暗。當然,這時的時間已經到了傍晚,天色本就陰暗,可在那聲音傳來的同時,屋外的天色就像是被一塊巨大的布遮住一般,一瞬間再無光亮。
李丹青與姬師妃在那時皆是一愣,都神情錯愕的轉頭看向殿外。
隻見那漆黑的穹頂之上忽然有一顆白色的星辰猛然亮起。
星辰周身的白色星光隻持續了一瞬間,便猛然開始暗淡,然後一道道猩紅之色漫上了星辰,并且在短時間内便覆蓋了星辰的周身。
隻是眨眼的光景,方才那閃爍着璀璨星光的星辰,便化作了一道彌漫猩紅色光芒的事物。
西盈十二、北缺十一。
這顆星辰,是位于陸屋郡的枯月聖山的星辰!
隻是一瞬間李丹青便認出了這顆星辰的身份,而在認清之後的瞬間,李丹青陷入了更大的驚駭。
因爲這樣的場景他曾經見過,在那應水郡時,陽山崩塌之時,陽星湮滅之時,也曾如此刻這般,萬星俱滅,唯有烈陽星猛然亮起,然後歸于永恒的死寂。
那場景,與此刻的景象如出一轍。
李丹青與姬師妃都在這時直直的盯着穹頂之上,那顆被猩紅之色覆蓋的星辰,不過眨眼的光景,那猩紅之色開始變得炙熱,也愈發的濃郁。
在某一瞬間,這樣的炙熱與濃郁抵達了極緻。
然後,光團朝着内部收斂,下一刻,便彙集于一點,伴随着一道強光,徹底消失于天際。
然後遮蓋天地的布被退去,夜色再次浮現,天地歸于平靜,可所有人都知道,一顆星辰永遠離開了這天地,一座聖山,也在這時傾倒。
作爲西境除去兇陰山唯一的聖山,枯月山位于陸屋郡。
前些日子朝廷還收到枯月山掌教的來信言說會召集門徒誓死守衛陸屋郡,此刻的天地異象,依然将枯月聖山與遼人的勝負公之于衆……
那不僅是戰敗,更是被遼人徹底毀滅。
咕噜。
李丹青在這時咽下一口唾沫,側頭看向一旁還處在驚駭中的姬師妃,說道。
“我想,現在,那位夏侯府主,應該不會再拒絕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