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了眨眼睛,困惑的看着李丹青,好一會之後,他方才露出了苦澀的笑容,旋即說道:“既然如此,李世子又何必走上一趟,還是說世子準備靠着幾句話就讓我們偃旗息鼓。”
面對柴鴻雲話裏話外都裹挾着的嘲諷與不滿,李丹青卻神情平靜的聳了聳肩膀,然後盯着柴鴻雲說道:“是的,我就是準備這麽做。”
柴鴻雲不可避免再次發愣。
他終究是想不明白,眼前這位他以往隻能仰望的大人物,到底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太久,所以根本不明白現在他面對的是什麽,還是真的朱門不知凍死骨,錯估事情的嚴重性。
但無論李丹青是哪一種,都讓柴鴻雲覺得憤怒。
他讨厭官老爺們,高高在上侃侃而談的模樣,跟讨厭他們滿嘴仁義道德,卻置他們這些平頭百姓的生死于不顧的龌龊行徑。
顯然,在此刻他的心中,李丹青也是這一類貨色。
“那恐怕要讓世子失望了……我們已經無路可走,世子總不能讓我們連爲自己拼命的權利都剝奪吧?”柴鴻雲在那時說道,眉宇間已然露出了陣陣狠厲之色。
李丹青卻似乎并沒有看清此刻柴鴻雲那趨于憤怒的臉色,他還是神情淡定的站在原地,然後問出了一個顯得有些不合時宜的問題:“對了,閣下怎麽稱呼?”
柴鴻雲倒是漸漸适應了這位李世子跳脫的思維,以及這與衆不同的談話方式。
“姓柴,名鴻雲,小人物一個,世子願意怎麽稱呼都行。”柴鴻雲如此說道,語調淡漠,帶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寒意。
“兄台年長,那我就稱呼閣下爲柴兄吧。”李丹青這樣說着,也不管柴鴻雲此刻臉上所漫出的不屑之色,繼續自顧自的言道:“柴兄說你們要入城,但柴兄有沒有想過,你們憑什麽入城呢?”
李丹青這樣問着,目光一掃看向柴鴻雲身後的百姓。
看着他們手上所謂的武器,棍棒鋤頭,鐮刀火鉗不一而足。
在約莫掃一眼他們的身形,大多數都無修爲傍身,有的也隻是最多金剛境之流的低級武者。
說是烏合之衆,亦不爲過。
“十萬大軍,最多十萬,就可以把你們殺得片甲不留。”李丹青在這時補充道。
柴鴻雲的臉色變了變,他多少有些修爲傍身,很明白真正的武者與這些尋常百姓之間的差别,更不提這些甲士訓練有素,遠不是他們這些難民倉惶之間組織起來的隊伍可以比拟的。
“那又如何!人如果不爲自己拼命,那難不成等死?”柴鴻雲怒聲言道。
李丹青卻問道:“柴兄覺得,若是我如你所願,放了這些百姓入城,結局會怎樣?”
柴鴻雲聞言一愣,這個問題,他倒是沒有認認真真的想過。
他隻是覺得入了城,百姓們就能有飯吃,就能活下去,可之後會怎樣他卻從未想過。
故而當李丹青問出這個問題時,柴鴻雲陷入了沉思。
而李丹青似乎也并沒有真的打算從他的嘴裏得到答案,不待柴鴻雲回應,便自顧自的在那時言道:“百萬難民饑腸辘辘的入了城,可朝廷每日撥下來的赈災米糧隻有那麽些許一點,不會多,隻會少,你們還是填不飽肚子。可城裏酒肆流香,百姓衣衫錦繡,這樣的場景,豈不勾起難民們的貪念,燒殺搶掠,不是不可避免之事。”
“我知道,諸位恨這武陽城中的達官顯貴,恨他們歌舞升平,你們卻隻能以樹根果腹,但城裏的大多數人其實是和你們一樣的平頭百姓。大人物們位于内城,城高池深你們攻克不得,就算僥幸進了,哪位大人物的府上沒有些私兵,亦或者修爲高深的供奉看家護院,你們搶不得他們的東西,到頭來,也隻能禍害與自己一樣的百姓。”
“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李丹青的問題,讓柴鴻雲在那一瞬間陷入了沉思。
他确實難以辯駁李丹青話裏的邏輯,可同時也不敢就接受這樣的現狀。
“當然,如果隻告訴你,入城的後果,卻不幫你們想想辦法,那樣的做法,與耍流氓無異,所以相比于入城,我給柴兄以及這些百姓們,想了另一條出路,隻是不知道柴兄願不願意聽一聽。”
柴鴻雲眉頭緊皺,他始終不願意相信眼前這個貴公子是真心實意的幫助他們來的,他對此抱有的極大的疑慮,但卻不得不承認,李丹青分析出來的東西,讓他沒有辯駁的理由,一時間他有些遲疑。但在猶豫了一會之後,還是問道:“你說說看。”
李丹青在那時咧嘴一笑:“入伍。”
……
相封殿中,三府九司的官員,又開始了吵吵嚷嚷。
這樣的場景,自從姬師妃監國以來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了。
但相比于之前的每一次争吵,這一次的争吵來得比以往要激烈數倍不止。
原因很簡單。
李世子真的不費一兵一卒的平複了武陽城外百姓的暴亂。
這當然是一件好事。
哪怕是巴不得李丹青出醜的項略文與陸沉戟也不會因爲這事而生出半點不滿。
但麻煩的是……
李世子平複暴亂的方式,簡直堪稱兒戲!
他把武陽城外的百萬流民招募入伍了!
那些流民數量龐大,足足百萬之衆,可這百萬之衆包含着婦孺、老人,除去這些,剩下的算得上是青壯的不過三十萬不到,并且這其中的百分之六十都沒有半點修爲傍身,根本不足以形成戰鬥力。
以這樣的方法安撫流民,确實讓衆人難以接受。
故而當李丹青邁着大步回到相封殿時,陸沉戟與項略文幾乎在同一時間看向台上的姬師妃,發難道:“胡鬧!這簡直就是胡鬧!”
“這李丹青真的是膽大妄爲!老夫懇請長公主下旨,以失職之罪,查辦李丹青!”
方才走入大殿的李丹青自然聽見了這話,他眉頭一挑,但還不待他說些什麽,與他一同到此的莽桓便搶先一步言道:“長公主殿下!李丹青在城門上頂着長公主的名号肆意妄爲,更是以朝廷的名義收納了百萬難民入伍!這般嚣張跋扈的行徑聞所未聞,還長公主明察秋毫,嚴辦李丹青!”
“我說你們幾個煩不煩啊?怎麽每次本世子來,你們都在告黑狀呢?不是兩位府主讓我卻解決難民暴亂之事,本世子一沒有傷到那些難民,二沒有讓那些難民繼續鬧騰,維持了武陽城的穩定,也維護了朝廷的顔面,怎麽,這麽做事到你們這裏,還是有毛病是嗎?”李丹青一臉委屈的看向衆人,如此問道。
台上的姬師妃眉頭緊皺,她當然想要相信李丹青,可李丹青這次做的事情未免出格了一些。
她有心幫助,可朝廷的米糧都被把持在玉政司與萬冊司的手中,而這兩座司府又分别是太子與二皇子一黨的親信,她根本插不上手。
把那些難民招入伍,或許可以暫時安撫他們,可沒有米糧,他們還是得接着挨餓,還會繼續鬧事,朝廷的信譽也會因此大大折扣,這殺雞取卵的行當,姬師妃也不知道該如何爲李丹青辯解。
“李世子的話說得好聽,如果這些也算是解決了麻煩,那這天下哪裏還能有麻煩?”一旁的陸沉戟在那時冷聲言道。
李丹青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他倒不是犯難,隻是已經厭倦了每日在這朝堂上,和這些混蛋唇槍舌劍。
但他還是不得不耐着性子言道:“難民們不鬧事了,這還不算解決麻煩?”
項略文接過話茬說道:“世子是真傻還是假傻,去之前,我們可是告訴過你,朝廷沒有餘糧,如今每日二十萬人的糧食,已經是朝廷能給出的極限,你把這些人招入伍亦或者怎樣都無所謂,可是日後他們的口糧從何出啊?這件事情不解決,日後他們難道就叛亂了?”
李丹青眨了眨眼睛,用一種如夢初醒的神情看着項略文,說道:“原來陸府主與項府主是在爲這事氣惱啊。”
“那這好辦啊!”
“既然朝廷隻能給二十萬人的口糧,那就
殺!”
“那百萬難民殺到隻有二十萬,這不就沒事了!”
項略文聞言臉色一變:“大逆不道!那些可都是武陽的百姓,我們怎麽有殺他們的道理?”
“沒有道理嗎?”聽聞這話的李丹青眉頭一挑,上一刻還帶着笑意的臉上在這一瞬間卻忽然陰雲密布,他厲聲道:“既然你們也知道沒有道理!那爲什麽手裏有糧,卻不肯開倉放糧食!不肯救濟災民呢!?”
“你們嘴上說着不能殺,可做的就是殺人的勾當,想要把百萬災民活活餓死到隻剩二十萬,到時候這災情不久可以撫平了嗎?這就是諸位赈災的辦法!”
“比起這麽活活折磨死他們,我看,我的辦法倒還顯得仁慈,給他們一個痛快,也給諸位一個痛快!”
“你看二位府主,爲了給自己醜陋行徑尋到冠冕堂皇的說辭,這些日子一定沒有睡好覺吧?頭發都白了不少!看得本世子,好生心疼!”
“二位可是我武陽朝的棟梁之材,要是這樣英年早逝了,怎麽繼續遺禍百姓呢?”
李丹青的譏諷可謂毫不留情,字字誅心。
聽得在場的官員噤若寒蟬,也聽得陸沉戟與項略文二人臉色鐵青。
“你休得胡言!朝廷隻能拿出這麽多糧食來,這是……”項略文皺眉言道。
“放屁!”李丹青想着在城門外見到的那般餓殍遍野的場景,怒火中燒,在這時怒聲打斷了項略文的話:“那就讓玉政司與萬冊司的人把賬目遞上來,本世子倒是要好好查查,我武陽的米糧到底去了何處!?”
這番話,倒是戳中了項略文等人的軟肋。
“李丹青!一碼歸一碼!你少在那裏胡攪蠻纏,你倒是說說這百萬難民你要如何安置,他們每日的米糧,你要從何處出?”項略文趕忙言道。
李丹青見狀出奇的并沒有在查閱庫存的事情上多做糾纏,反倒在這時笑道:“這百萬人已經被我招入麾下,是本次西境讨伐遼軍的主力部隊,既然是我武陽的兵馬,那所需的糧草,自然是由龍象府來承擔!”
“嗯?”陸沉戟聞言神情古怪,在愣了一會後言道:“李丹青,你是糊塗了吧?那百萬難民,婦孺老人占去大半,有修爲者幾乎十不存一,靠他們,你想要讨伐遼人,還想要龍象府出糧供養?你這是在癡人說夢嗎?”
李丹青眨了眨眼角,卻說道:“正因爲是婦孺老人居多,看上去人口百萬但所需的糧草其實要求不多,依照武陽城中禁軍的标準最多三十萬大軍的口糧便完全足以他們果腹。”
“胡鬧!”項略文聞言在那時怒聲道:“武陽城中三十萬禁軍由龍象府管着,這三十萬禁軍的口糧給了難民,那這三十萬禁軍豈不是要餓死!”
“解散也行。”李丹青卻在這時接過了話茬,甚是輕松的言道。
“解散?那可是朝廷花了數十萬年培養出來的精銳,解散了,日後遼人大軍來襲,誰來守衛武陽城?”項略文怒聲問道。
“項府主作爲朝廷重臣,若是覺這三十萬禁軍不能被解散的話,那就自己想辦法籌集糧草吧,嗯……本世子給府主指條明路,府主或許可以去查查玉政司與萬冊司的庫房,說不得能有餘糧呢?”李丹青意味深長的言道。
項略文當然不願意就此退讓,那三十萬禁軍可是他的親信,他斷然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百萬流民憑什麽和我武陽朝的精銳搶奪糧草,這不是本末倒置嗎?”他怒聲問道。
“非也,非也。”可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從他的身後傳來。
聽聞這聲音的項略文回頭看去,卻見出言之人竟然是素來喜歡見風使舵的那位龍象府的府主,夏侯伯陽。
這時,這位府主大人面帶笑意,在那時走上前來,恭恭敬敬的朝着項略文行了一禮,旋即說道:“這可不是百萬流民,而是世子收編的新軍。”
“并且他們還是要随時開拔去往前線的軍隊。”
“依照武陽的律法,龍象府要優先供應抵禦外敵的軍隊的糧草供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