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生變,已經開始在武陽城外鬧事,守城的甲士靠着官威阻攔了幾次,卻隻是短暫的喝退,大批的流民依然彙集在武陽城外,随時可能真的沖入城中。
駐紮在城外的五萬赤龍軍已經被調往那處,随時準備阻攔民怨滔天的難民。
李丹青入宮之時天才蒙蒙亮。
一入那相封殿,便見殿中文武百官齊至。
李丹青的到來讓殿中的所有人都在這時轉眸看向李世子。
“李丹青!你看看你幹的好事!”李丹青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麽,陸沉戟便率先發難,朝着李丹青怒斥道。
李丹青皺了皺眉頭錯愕的看向這位圭玉府的府主,眨了眨眼睛,問道:“陸府主這是哪來的這麽大的火氣,怎麽一見面就叫叫嚷嚷的,傳揚出去,豈不是有辱斯文!”
“還有辱斯文!這個節骨眼上了,你以爲老夫還在乎這些!?”陸沉戟憤怒說道。
“這個節骨眼是指哪個節骨眼啊?”李丹青困惑問道。
見李丹青揣着明白裝糊塗,陸沉戟顯然愈發的氣惱,他說道:“李丹青!武陽城外,流民作亂,此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你别給老夫說,對于此事,你一概不知!”
“哦?”李丹青聞言,眉頭一挑旋即看向對方說道:“原來陸府主說的是這事啊!”
他這樣說着話鋒一轉,旋即問道:“可這事與我李丹青有什麽關系?”
“李丹青!你倒是健忘得很啊!”陸沉戟在那時冷笑一聲如此說道:“當初是誰在這朝堂之上信誓旦旦的說要領兵迎敵,要與遼人決一死戰的?”
“這前前後後,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李世子迎的敵呢?”
“晃晃悠悠的還在這武陽城中帶着,怎麽?怯戰了?不敢去了?”
高台上的姬師妃聽見這番話,眉頭一皺,幾乎就要起身爲李丹青說些什麽,但李丹青卻在這時伸出手,阻攔了就要起身的姬師妃,然後看向陸沉戟道:“老府主說的這些,對錯我現且不論,隻問老府主一句,這些事,與武陽城外此刻的流民叛亂有什麽關系?”
“有什麽關系?世子是又在揣着明白裝糊塗了!”這時一旁的項略文上前說道:“這些流民從哪裏來的?無非就是西洲、望山以及邛來三郡,他們身受遼人之禍,對遼人恨之入骨,本來是盼着朝廷的大軍爲他們排憂解難,奪回失地!”
“可這麽久的時間李世子卻依然蝸居在武陽城中,這些流民豈能不心生怨憤,又豈能不鬧事!?”
“我知道二位恨不得殺了我,但這樣的說辭,你們信嗎?”李丹青見這二人一唱一和,頓覺好笑。
“說辭!這難道不是事實嗎?”陸沉戟被李丹青當面戳穿,不免覺得臉上有些挂不住,他沉聲道:“李丹青,我勸你不要仗着長公主的愛護,就得寸進尺,以爲這朝堂上無人奈何得了你!既然今日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你也就給我好好解釋解釋,顧全是由何而死?白甲軍與赤龍軍一大批将領又爲何被你卸去官職!”
“他們的官職都是朝廷下封的,沒有朝廷的允許,你是什麽職位,憑什麽能奪取他們的官銜!”
“怎麽?世子當着不過瘾,世子還想着更大的權柄?”
李丹青聞言臉上的笑意更甚,他言道:“我還正奇怪呢。”
“殺了你們一條狗,又把你們那些安插我身邊的狗崽子們都攆了出去,你們這麽這麽久時間都沒有個動靜,還以爲諸位學聰明了,鬧半天原來是在這兒算計我呢。”
李丹青的話,可謂給衆人不留半點情面,放在以往,陸沉戟與項略文二人定然會勃然大怒,但此刻他們顯然長了記性,雖然看向李丹青的目光不善,但卻強忍着并未發作。
李丹青倒也并不在意,繼續言道:“那城外确實有流民不假,可諸位誰敢說那些流民是本世子造成的?”
李丹青這樣說罷,也不給衆人反駁的機會,目光一轉便看向人群中站在角落的姬玉植與姬瑤。
如今長公主監國,名義皇位的繼承人尚且未有定論,姬權姬斐也好,姬瑤玉植也罷,自然從理論上而言,都有監國的權利。
故而這些日子以來,每次朝會,姬玉植與姬瑤都到場聽政。
隻是這個過場對于姐弟二人而言,都有些像是累贅。
畢竟小麋鹿對于一大群人站在一起叽叽喳喳說個不停的事情多少有些難以理解,在她看來與其這樣浪費時間倒不如大家坐在一起胡吃海喝一頓來得實在。
至于對于姬玉植而言,那這些争吵又未免太過無趣,而他礙于身份又不能說些什麽,故而無聊得緊。
此刻李丹青忽的朝他投來目光,姬玉植一愣,有些奇怪李丹青的舉動。
畢竟在他看來,李丹青這家夥雖然不太聰明,但不至于這點事情就讓他束手無策。
這樣想着,李丹青的聲音忽然傳來:“不如讓咱們的三皇子來說說,到底哪些流民是爲何生變吧?”
這話出口在場所有人都楞在了原地,神情困惑的看向姬玉植。
姬玉植倒是并不習慣被這麽多人注視,他愈發的困惑李丹青爲何要在這時将他推到這個風口浪尖。
而面對他疑惑的目光,李丹青卻隻是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姬玉植一愣,頓時反應了過來——
在李丹青擺脫了弑君的罪名,同時接手大軍準備前往西境前,李丹青曾經尋到過姬玉植。
他說:“你想要奪嫡,機會就在眼前。”
“從現在起,你可以參與朝政,但記住你隻能聽,不能說。”
“直到某一天,我認爲時機成熟,自然會讓你上場,但你得記住,是我讓你說什麽,你就說什麽。”
姬玉植皺起了眉頭,他看向李丹青問道:“你想挾持我,做權臣?”
那時的李丹青隻是笑了笑,并未解釋:“聽話,就行。”
……
姬玉植回過了神來。
他沉了沉自己的心神,看了李丹青一眼,旋即挺直了自己的脊梁道:“城外的流民幾日前便已過百萬之數,可朝廷發放的赈災米糧,卻始終是按着二十萬流民的數量計算的。”
“這麽下去,必然會有人餓着肚子,窮則生變,流民之亂恐怕與李世子的出兵與否并無關系,隻是因爲那些流民活不下去了……”
這是在場文武百官第一次聽聞這位于此之前幾乎快被人忘卻的三皇子的言論。
雖說這些話倒是算不得什麽太過深奧的推論,事實上他們在場的大多數人都明白這個道理,隻是他們驚訝的是,這位三皇子畢竟才十二歲,此刻所表現出來的從容淡定,卻是讓人不免啧啧稱奇。
這樣的心思方才升起,卻又聽對方繼續說道:“當然,這些都是浮于表面的東西。”
“陸府主與項府主主持朝政多年,這些事情,你們肯定比玉植清楚,可饒是如此,你們依然在每次朝會之上以武陽城國庫空虛爲由拒絕姑姑增加赈災米糧的提議。”
“這背後有什麽算計,想來二位比我更清楚吧。”
本來方才那番話,姬玉植表現出來的儀态已經讓衆人有些驚訝,此刻這番話出口,更是讓衆人的心頭一驚。
“算計?三皇子!你尚且年幼,老朽不想與你争辯,朝堂之事複雜萬分,牽扯頗多,皇子願意爲長公主分憂是好事,但眼界學識都還需要在磨煉一番。”項略文在這時沉神言道,雖然極力克制,但在場衆人都在這時聽出了這位府主大人語氣中的不善。
“是啊,皇弟,朝堂的事情很複雜的,你尚且年幼,有些事隻看到表面,不過你有這份心意是好事,日後可以來我府上,我可以多教教你。”二皇子姬斐再這時上前言道。
姬斐的心思活絡,這事關乎皇族,雖說姬玉植這個皇子的身份在大多數人的眼裏都隻是個擺設,但名頭擺在那裏,自然由他出面勸解最爲合适。
“沒什麽複雜不複雜的。”但姬玉植卻并不領情,在那時皺起眉頭道:“我武陽城的國庫尚且充盈,完全有能力應付城外的流民,但項府主與陸府主卻屢次刁難,說到底是爲了私欲,而非公利,更與他們口口聲聲所說的社稷無關。”
“無非就是等着流民生變,然後重提遷都之事,順便再把這罪責扔到李丹青的身上,一石二鳥,一舉兩得而已。”
姬玉植的話,說得是毫不留情,而這樣的話,也隻有姬玉植這般年紀,同時也是皇子身份的他說出來,才能讓項略文與陸沉戟啞口無言。
李丹青很滿意的點了點頭,也不願意給二人反應的時間在那時伸出手輕輕的拍了起來。
那啪啪啪的掌聲響徹在相封殿中,落入項略文與陸沉戟的耳中,卻顯得那般刺耳。
“玉植皇子倒是分析得頭頭是道,就是不知道二位府主對此作何感想?”李丹青眯着眼睛看向二人問道。
“李丹青!你教唆皇子,污蔑我等,是何居心!?”項略文回過神來,看向李丹青便怒斥道。
“這些話都是玉植皇子自己想到的,怎麽能說是我教唆的呢?”李丹青聞言甚是委屈的反問道,末了,話鋒一轉,又收斂起了臉上的委屈之色,然後唏噓言道:“更何況,難道玉植皇子說的不是真話嗎?這想來也算不上污蔑吧?”
這話
出口,在場衆人的心頭一驚,錯愕的看向李丹青,他們當然知道李丹青代表着是長公主的勢力,與無論是太子黨還是二皇子一黨,都不對付。
但長公主在朝中根基尚淺,除了在民間的些許威望,以及朱紫甲的支持外,幾乎沒有任何黨羽的存在,故而在大多數時候,李丹青也都是與雙方周旋,但今日從來到這相封殿時,李丹青的便一反常态的鋒芒畢露,此刻更是将矛頭指向項略文與陸沉戟二人,似乎是真的要與雙方撕破臉皮!
相封殿中的氣氛在這一瞬間徹底緊張了起來。
項略文與陸沉戟也是臉色一變,一時間摸不準李丹青這麽做到底是何居心。
“李丹青,你可知污蔑朝廷重臣是何罪責!?”陸沉戟如此言道。
“污蔑嗎?那如此說來,二位今日是沒有遷都的打算了?”李丹青聞言臉上頓時露出了笑意,他如此問道。
這話一出口,陸沉戟與項略文頓時回過了味來。
原來李丹青繞了這麽大的一個圈子,是在這兒算計他們。
在那日被李丹青威逼利誘,白白送給李丹青二十萬大軍之後,項略文與陸沉戟回過味來,便覺事情不對經。
雙方若是再這樣水火不容的鬥下去,說不得最後會被李丹青逐一擊破,二人一合計私下便見了幾次面。
雖然雙方都不可能妥協于對方,但卻定下了先解決李丹青的計策。
故而今日一見面,這不對付的雙方卻是默契十足,爲的就是讓遷都之事定下,同時盡可能的打壓李丹青。
卻不想被李丹青一陣胡攪蠻纏,同時請出了這個他們以往從未放在心上的三皇子,一時間将二人逼到了進退維谷的境地。
對于天子與二皇子而言,如今最大的麻煩遠不是遼人,而是彼此,他們都想要保存有生力量,對付對方,至于遼人,哪怕是到了這個時候,雙方都并不認爲會是多大的麻煩,至少沒有彼此帶來的麻煩大。
他們可以和遼人何談,可以割地,可以賠款,但前提是他們必須拿到那九鼎之位。
故而遷都,然後決一死戰,對于他們而言,才是如今最重要的事情。
但李丹青這一手釜底抽薪,徹底亂了他們的陣腳。
項略文皺起了眉頭,陸沉戟沉下了臉色。
“怎麽?二位怎麽不說話了?”李丹青見狀笑眯眯的追問道。
面對李丹青的質問,陸沉戟沉着眉頭沉默了一會,總是在這時,沉聲反問道:“遼人來勢洶洶,李世子又拒不出兵,如今武陽城外的流民更是嚷嚷着要造反,這些問題,若是無法解決,不遷都以待時機反攻,難道要坐困武陽城,讓我武陽百年基業付之一炬嗎?”
“區區流民,我武陽城中數十萬大軍,還能對付不了?解決了流民,諸位隻要願意給錢給人,遼人難道就對付不了?諸位隻是不願意做罷了。”李丹青笑道。
“流民?那些流民數過百萬,世子能對付?”聽聞這話的陸沉戟眼前一亮,想是想到了些什麽看向李丹青的目光頓時古怪了起來。
“這有何難?”李丹青卻笃定言道。
“那不如就由李世子出面,爲朝廷與長公主分憂吧!”項略文也在這時走上前來,附和道。
這天下當然沒有免費的午餐,這項略文與陸沉戟兩個老狐狸更是機關算盡的角色,這忽然轉換的态度,其中便藏着許多貓膩。
流民當然好對付,數量雖多卻隻是烏合之衆。
但真正的麻煩在于這些流民殺不得。
若是殺了,天下人心寒,本就風雨飄搖的武陽局勢會更加的動蕩,可若是想要安撫,朝廷又不願意給出那麽多的米糧,這件事對于朝廷而言,那就是一個燙手的山芋,故而沒有人願意去接這個活計。
李丹青若是接手,對于他們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
若是李丹青以血腥鎮壓,他們可以以此發難,而若是李丹青接手這些流民,但卻拿不出糧食,那流民的怒火必然比上一次更加洶湧,那他們更可以以此攻擊李丹青。
本來本李丹青逼得有些局促不知如何解決這事的項略文與陸沉戟,見李丹青自己往坑裏跳,自然是沒有阻攔的道理。
“既然李世子如此有信心,那不如咱們就把這事交到李世子手裏吧。”
“隻要李世子能解決此事,我等也再也不提遷都之事。”陸沉戟與項略文在這時唯恐李丹青反悔一般,連連許諾道。
李丹青見狀咧嘴一笑:“那好,此事就這麽定了。”
“不過,除了遷都之外,本世子還要募兵之權!對抗遼人刻不容緩,我想諸位應該不會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