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李丹青在問。
姬師妃也在問。朝廷文武百官,武陽城裏的萬千百姓都在問。
恐慌的情緒在武陽城中漫開,在這個消息傳來之前,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龍武關固若金湯,就算遼人真的來勢洶洶,想要破開龍武關也不可能一撮而就。
但三日前傳來的戰報尚且還是龍武關外,遼人按兵不動的消息。
可怎麽三日的時間過去,四十萬武陽最精銳的大軍,就這樣沒了聲息。
李丹青帶着世子府的衆人走入相封殿時,三府九司的官員你一言我一語,正吵得不可開交。
有人哭喪着臉,大聲疾呼着:“這該如何是好?”
也有人苦思冥想着應對之策,更有人暗暗懷疑着這份戰報的真實性。
當然,最熱鬧的還是要數姬斐與姬權雙方手下的黨羽。
姬斐一方的黨羽指責以項略文爲首的官員在之前大放厥詞,言說龍武關可高枕無憂,遲遲不肯從武陽城調集兵馬前往龍武關,緻使龍武關上的白狼軍孤立無援,在今日盡數戰死。
項略文等人自然不甘示弱,反唇罵道,言說是姬斐等人調集南疆赤龍軍速度過慢,足足拖了半個月的時間,造成大軍沒有來得及去龍武關支援。
雙方各執一詞,将這相封殿中吵得不可開交。
而随着李丹青的到來,争執的雙方與那些疾呼的大臣們,卻是紛紛沉默了下來,一道道目光在那時落在了李丹青的身上。
李丹青咧嘴一笑,看向衆人,言道:“諸位繼續說啊,别讓李丹青一人擾了諸位的興緻。”
衆人哪裏會回應李丹青這樣的胡言,他們依舊沉默隻是看向李丹青的目光中多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李丹青倒是并不在意,在這時擡起了頭,看向台上,隻見坐在上位的姬師妃愁眉緊鎖,低着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似乎在思慮着些什麽,對于李丹青的到來,以及這忽然靜默下來的大殿,并未察覺到任何的異狀。
李丹青看得出,姬師妃眉宇間的疲憊。
他苦笑一聲,還是在這時邁步走上了前去,來到台下,朝着對方拱手道:“李丹青見過長公主。”
他有意将自己的聲音提高了幾分,而這,也終于讓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姬師妃在那時回過了神來。
她見到李丹青,一雙美目中閃過一絲光亮。
旋即她點了點頭,讓自己看起來足夠鎮定——白狼軍戰死,龍武關被破,龍武關後的西洲郡、邛來郡、望山郡、陸屋郡,四郡之地皆是一馬平川的平原之地,一無天險可守,二無兵馬可用,遼人大軍洶湧而來,四郡若是落入賊人之手,那兵鋒便直抵武陽城。
這……
是足以動搖國本的潑天大禍。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是束手無策,驚慌失措。
甚至已經有了些遷都東境的言論在武陽城中彌漫開來。
可見遼人入關之事,給朝野上下帶來的震動是何其之大,而越是在這個時候,身爲監國的姬師妃就越是要保持冷靜,至少表面上不能讓人看出半點慌亂,否則那就真的是群龍無首了。
“嗯。”姬師妃淡淡的點了點頭,算是對李丹青的回應。
旋即她又問道:“世子看過戰報了嗎?”
李丹青也點了點頭:“方才來的路上,長公主派來的使臣已經給我說過事情的始末了,戰報我也大緻看過了。”
“你有什麽想法?”姬
師妃又問道。
李丹青應道:“戰報是今日早晨送入武陽城的,就是遞送戰報的人車馬再快,武陽城距離龍武關也有足足數千裏的距離,也就是說,這份戰報上所書寫的内容,很有可能已經是兩日之前的事情了。”
“如果兩日前,龍武關被破,依照着遼人的進軍速度,此刻最西陲的西州郡恐怕已經落入了遼人的手裏……”
之前相封殿中的衆人都忙着争執不休,此刻聽聞李丹青的話,方才想到這一茬,一時間衆人的臉色愈發的難看。
“嗯。”姬師妃重重的點了點頭,言道:“這樣的情況我也有料到,如今的形勢确實極爲嚴峻,那以李世子看來,接下來我們應該如何做呢?”
李丹青倒是并不回應對方的問題,反問道:“那長公主與諸位大臣覺得該如何做呢?”
這一次,沒有等到姬師妃回應,一旁的便有官員開始言道。
“龍武關被破,我武陽社稷危在旦夕,臣以爲此刻應當遷都,固守後方,以保證社稷存留,再某圖反攻之事。”
“我武陽疆域遼闊,那蠻子們雖然兵甲正盛,但如果敢孤軍深入,我們便有機會将之分而擊破。”
李丹青聞言側頭看向那位官員,是個三十出頭的男人,李丹青依稀記得他的名諱,好似叫什麽東方正。
是圭玉府下的一位官員。
李丹青笑了笑,追問道:“那東方先生以爲若是遷都,當牽往何處?”
“自然是南疆,南疆有赤龍軍駐防,正好可以趁着這個機會将之抽調過來護衛京師,到時候無論是抵禦來犯的遼人,還是借機反攻,我們的手中都有可用之兵,同時,南疆的土地肥沃,糧草充足……”那東方正如此言道。
南疆是姬斐的大本營,遷都南疆自然是他們願意看到的事情,畢竟一旦王庭正統到了那處,那這王位歸宿,便不再有任何懸念。
“南疆?”而還不待李丹青給予回應,一位老人便從人群中邁步而出,那老人穿着一身黑衣,像是百夷府的制式官袍,他冷笑一聲言道:“南疆士族林立,朝廷的政令素來難以調動南疆衆屬,若是社稷南遷,豈不是羊入虎口?”
“東方大人莫不是想要再來演上一番二十年前的藩王之亂?”
“我看遷都東境才是明智的選擇,東境有白龍山與東華山兩座聖山護佑,可保我武陽社稷萬無一失!”
這出言的二人當然不是朝中位高權重之人,隻是雙方黨羽下的喽啰,但他們能在這時發聲顯然是得了上面人的授意,這番話也表明了兩支黨羽的心思。
一個想着南遷,一個想着東遷。
嘴裏說着的全是江山社稷,心裏想着的卻全是自己的得失。
而雙方也在這時開始了新一輪的争執。
姬師妃聽得臉色發寒,眸中的光芒陰冷,雙手也在那時死死握緊。
李丹青倒是面色如常,隻是笑呵呵的看着争執不休的雙方。
就這樣足足半個時辰過去,衆人的争執方才停下了些許,但卻依然沒有結論。
“諸位,可否聽在下說上兩句。”李丹青見時機成熟,在這時出言打斷了衆人的話。
衆人紛紛轉目看向李丹青。
李丹青雖然如今沒有實權,那三十萬兵馬也尚且未有被他統禦,但畢竟有抵擋四十萬幽雲大軍的威望在,雙方僵持不下,自然是需要尋到能夠打破這僵局的幫手。
李丹青不僅有着威望,同時在很大程度上,也代表着姬師妃的意志。
故而衆人在那時可謂給足了李
丹青面子,紛紛沉默下來,盯着李丹青。
李丹青咧嘴一笑,目光在這時掃過衆人,旋即說道:“諸位滿口江山社稷,敢問諸位,你們可知道何爲社稷?”
李丹青的問題,讓衆人一愣。
倒不是因爲這個問題有多麽複雜。
隻是李丹青的提問讓衆人的心底升起了些許不詳的感覺。
不過李丹青倒是也并沒有期待衆人能給出他想要的答案,他不待衆人回應,便自顧自的又言道:“我以爲,所謂社稷,是武陽城中此刻焦急惶恐的萬民,是此刻已經被遼人鐵騎踐踏的西州郡疆土,是那些已經活着即将遭受戰火荼毒的黎明百姓!”
“他們才是武陽的社稷!”
“江山社稷,系在萬民之身,而不是諸位頸項上的肉球,也不是你們腦海中的利弊得失,更不是你們那點機關算盡的争權奪勢!”
“想要活命,就大大方方的說出來,不要什麽事都冠以大義之名,你們說得難受,本世子聽着惡心!”
李丹青的話擲地有聲,落入朝堂之上的衆人耳中,衆人頓時臉色難看。
李丹青這番話,無疑是在打他們的臉。
“豎子狂妄!”
“你安敢胡言?”
一聲聲怒罵聲從衆人嘴裏吐出,一個個漲得通紅的臉在這時怒目圓睜,紛紛指責着李丹青。
李丹青卻神情悠哉,他笑道:“敢問諸位大人,你們中大多數都出身士族甚至是王室甲胄。”
“生來就衣食無憂,可你們有想過,那吃穿度用的錢糧是從何處來的嗎?”
“你們穿金戴玉的婦人妾室,你們錦衣玉食的兒女,他們爲何能有這般優渥的生活?”
“是因爲你們生來高貴,與那些黎民不同?所以他們活該艱難度日,卻依然要從牙縫中擠出稅錢交到你麽書中,供你們揮霍嗎?”
“放屁!”
“你們也好,本世子也罷,乃至這恢弘大氣的神禦宮,都是萬民供養出來的東西!”
“他們給我們錢,給我們糧,可不是因爲我們多麽高貴,多麽不凡!而是因爲收了他們的錢,我們就要保他們平安!”
“拿錢辦事,天經地義!”
“就是勾欄中的女子,也知道得了客人的錢,就得讓客人快活,諸位這平日裏胡吃海喝,揮霍無度,事到臨頭,卻想着夾尾鼠竄,在本世子看來,是連婊子都不如的行徑!”
“别以爲嘴裏說上幾句冠冕堂皇的大話,就以爲自己真的是在顧全大局!”
“更别謊話說得多了,自己都把自己騙了!”
“西州郡現在已經落入了遼人的手裏,西州郡的百姓正在翹首以盼,諸位要想活命,那就脫了這身官袍,我這就帶人去抄了你的家産,畢竟那本就不是屬于你們的東西,然後你們愛滾哪裏,就滾去哪裏,别再這兒,惡心本世子!”
李丹青怒目喝道,說出的話,可謂絲毫不留情面,聽得在場的百官可謂臉色一陣青紫。
相封殿中更是在這時陷入了死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珠子看着李丹青,眉宇間寫滿了不解與困惑之色。
“那以世子的意思,朝廷該如何做呢?”而就在衆人沉默不語的時候,人群中,一道身影忽然邁步而出,走到了李丹青跟前,朝着李丹青拱手言道。
而那人不是旁人,赫然便是龍象府的府主,夏侯伯陽。
李丹青盯着這個在朝堂上風評不佳的夏侯伯陽,嘴角卻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自然是領兵迎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