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場下萬民都在這時,将自己的目光投注在了那個四肢被捆着枷鎖,動彈不得的年輕人的身上。
李丹青低着頭,嘴裏喘着氣,顯然在提禦司最高級的牢房中的日子并不好過,他就這樣突兀的沉默了好一會。
直到周圍的百姓都開始等得有些不耐煩,也直到姬權皺起了眉頭。
“李丹青!我在問你話呢!”姬權爆喝一聲,音量陡然被他提高了數倍。爆喝之中裹挾着的雷霆之威,讓那些又開始竊竊私語的百姓們,一時間靜若寒蟬,不敢多語。
李丹青這時似乎方才如夢初醒,他緩緩的擡起頭,看向坐在龍椅上的男人,他神色平靜的言道:“不是。”
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眼出口,卻讓周圍方才靜默下來的百姓頓時又發出陣陣驚呼。
對于這場算得上是整個武陽朝曆朝以來頭一遭的公開審理,衆人對此的期待大都并不是能見到李丹青翻案。
畢竟沒有人會對沒有半點希望的事情,抱有期待——前日夜裏那樣的事情發生之後,武陽城但凡有些人脈之人,都可以打聽到,宮中當時目擊李丹青弑君的宮女宦官,便已過了三百人之數。
要知道這三百人中,有的來路清白,而有的卻是說不得被朝中哪方勢力收買的耳目。
人當然可撒謊,但讓來自各方勢力的人一同撒下一個謊,卻是哪怕姬齊還活着都難以做到的事情。
故而武陽城上下,對于這件事情倒是早有公論。
他們并不覺得今日的李丹青有任何翻案的可能,他們隻是在意李丹青弑君的原因。
這其中會不會牽扯到什麽朝廷辛密。
畢竟對于普通人而言,再沒有什麽比上位者的醜聞更能讓人津津樂道了。
是關于李牧林離奇的死因?
還是因爲李丹青與長公主傳得沸沸揚揚的不倫之戀?
這些在坊間所演化出來的各種版本,荒誕離奇,若不是朝廷不允許旁人非議皇族,單憑這各種版本的傳聞,隻需要稍加修飾,便足以讓那些說書先生,說上一年不重樣的故事。
故而,對于大多數隻是想來聽上一場獵奇傳聞的百姓而言,在李丹青說出這話時,他們都面露異色。
而坐在龍椅上,就在李丹青面前的姬權,同樣眉頭皺起。
……
在審問李丹青之前,他已經盤算好了事情的規劃。
他之所以如此爽快的答應姬斐的要求便是因爲他笃定李丹青沒有翻案的可能,唯一需要擔憂的隻是李丹青會不會說出些有損皇家威嚴的事情來。
但如果他能完美的将這件事情做好,那不僅會讓姬斐對他在名義上再也沒有半點可以拿捏的借口,同時也可以讓武陽城的百姓對他心悅誠服。這固然是一個值得去冒險的事情,而他也爲此做好了準備。
昨天在應允下姬斐的要求後,他便派手下的莽桓去了提禦司一趟,見了一面李丹青。
他給李丹青開出了一個李丹青難以拒絕的籌碼。
隻要李丹青能在這場審問中,不去胡言一些污蔑先帝的話,他就可以保證,讓世子府的那些人,可以活下去。
姬權在郢離那裏打探過,李丹青還是很在乎那些家夥的生死的,所以在他看來,已經走到絕路的李丹青斷然不會拒絕這樣的提議。
而事實上,莽桓帶回來的回答也是肯定的。
李丹青很識相的同意了這個提議,但姬權怎麽也沒有想到,李丹青會給出這樣的回答。
他眯起了眼睛,盯着李丹青,眉宇陰沉,好一會之後方才言道:“一派胡言!賊子,你還敢狡辯?”
李丹青擡起了頭,第一次看向姬權,他滿是污垢的臉上并沒有多少惶恐之色,放到是一雙眸子隐隐有神光閃動:“太子是要審我?還是要直接治罪于我?”
“有區别嗎?”不帶姬齊多言,一個聲音便從一旁傳來,卻是那位李丹青的老熟人,郢離!
他眯眼看着李丹青,面色陰冷的笑道。他的神情得意,看向李丹青的目光中充斥着蔑視之色。他最近确實也算得上是春風得意,自從青鬼案後,他的父親便以修爲突破在即爲由離開了武陽城,而他也順理成章的接手了郢家家主的位置。
而随着姬權的掌權,他的地位也水漲船高,在這武陽城中,更是稱得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眼看着曾經多次折辱他的敵人,淪爲階下囚,他更是心情蘇暢,心底已經忍不住盤算待到李丹青死後,他要如何将夏弦音囚禁在自己的府中,肆意淩辱的場景了。
而面對郢離的條形,李丹青卻看向他言道:“當然有。”
“若是要治我的罪,那諸位就直接砍了在下便是,就不用走這掩耳盜鈴的過場了。”
“而諸位若是想要審我,也若是真心實意的想要查出陛下之死的真兇,那就請羅列出是我李丹青殺死陛下的證據來,也好讓今日前來的百姓們心悅誠服,而不是一口咬定我就是兇手,如此急不可耐的做下論斷,反倒讓人覺得是諸位心中有鬼!”
姬權的心頭在那時一凜。
倒不是李丹青這番話說得如何一陣言辭,而是他隐隐覺察到在說出這番話的同時,李丹青周身的氣勢似乎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他似乎不再是一個等死的階下囚,而更像是一位……判官。
“胡言亂語!李丹青,鐵證如山,你安敢狡辯?”一旁的莽桓也在這時發難道。
“鐵證如山?試問諸位,你們所謂的鐵證是何物啊?”李丹青眯眼笑問道。
“當天夜裏,目睹你弑君之事的證人數不勝數,你難道還不算鐵證?”姬權寒聲問道。
他的心底雖然隐隐覺得有些不妙,但事到臨頭,他也沒有退縮的可能,若是這個時候,他讓人将李丹青壓了下去,就算是立馬殺了,那有李丹青之前那番話在,也
免不了讓圍觀的百姓心生疑窦,更有可能被姬斐抓住小辮子。
這可不是姬權願意看到的結果。
但好在他手中确實有着足夠的證據,單單是目睹此事的證人便有數百之巨,他更願意相信,此刻的李丹青隻是在虛張聲勢。
“目睹我弑君?”而聽聞此問的李丹青卻隻是咧嘴一笑,随即道:“以往在太學閣中的時候,我就常常苦口婆心的勸解太子殿下,要多讀些聖賢書,不要一天到晚就想着青樓中的姑娘,玩物喪志,你看,這都什麽時候了?當真文武百官與城中百姓的面,太子殿下依然是信口雌黃,如此這般,怎堪大任,我看還是把這位子讓給更有能力的人吧?”
“不要把我武陽曆代先賢用心血打下來的江山給糟蹋了。”
這樣的話,當真是忤逆不道得到了極緻。
如今的姬權已經走完了繼位大典的大多數流程,隻等着殺了李丹青,然後接過祖劍,就算是名正言順的武陽共主了。
李丹青竟然還敢說出這退位讓賢的話,而且還是以弑君逆賊的身份。
周遭的文武百官也好,台下的百姓也罷,此刻都驚得面色古怪,一時間當着是不知道是該誇李丹青悍不畏死,還是該覺得他沒頭沒腦。
“給李世子接受審問的機會,是看在李将軍的面子上,讓你可以當真武陽百姓好好忏悔,而不是讓你在這裏大放厥詞。”
“既然世子無心忏悔,那就上路,想來到了泉下,李将軍自然會好好懲戒,也會押你去先帝面前認罪的。”而就在姬權被氣得臉色紫青的檔口,一道沉悶的聲音忽然響起。
卻是那百夷府的府主項略文。
老人語氣平靜,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的城府極深,也沒有姬權那般的優柔寡斷,他從李丹青的态度中隐隐覺察到了不妙,雖然他亦不覺得李丹青有翻案的可能,但他害怕的是李丹青這樣不要命的架勢,在死之前給姬權潑上一身髒水,鬧到最後反而讓姬斐漁翁得利,與其那樣,倒不如現在殺了李丹青,及時止損。
看得出,他這位百夷府的府主還是頗有威信的,随着他這話出口,周圍便有甲士要邁步而出。
台下的青竹等人見狀,眉宇一沉,各自周身的氣機開始湧動,百姓們也神情錯愕,目不轉睛的盯着台上。
就連姬斐也眉頭緊皺,他倒是有心看着李丹青再把這水攪渾一些,可項略文這快刀斬亂麻的手腕,卻讓他無從對付,畢竟李丹青說得再天花亂墜,可都是無法改變他弑君的事實的。
爲他說話,對于姬斐而言,那就是送死的勾當。
故而,哪怕姬斐再希望李丹青做些什麽此刻也不敢爲他辯駁半句。
眼看着那幾位甲士朝着李丹青越走越近,各懷心思的衆人的心,也提到嗓子眼。
而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卻忽然從文武百官中走出,朝着姬權拜道。
“臣以爲,項府主此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