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每個人都會死。
死亡從本質上而言,是這世上最公平的東西,管你王侯将相還是販夫走卒,都逃不脫死亡。
對于人而言。
最可怕的事情往往是明明知道死亡的到來,卻難以對抗,難以阻止。
隻能眼睜睜的看着他一步一步,越來越近。
此刻的賈同安就面臨着這樣的困境。
又是一柄飛劍從朝歌劍中湧出,刺入來他的手掌,将他的掌心死死的釘在了地面。
劇烈的痛楚伴随着鮮血一同湧出,賈同安近乎暈厥,嘴裏發出的哀嚎聲更是撕心裂肺。
這樣的哀嚎,讓六淨房中正在熟睡的衆人都被驚醒,一大群太監從房門中湧出,圍攏了過來。
而眼前的場景,更是讓這些太監們看得目瞪口呆,那位平日裏在這六淨房中作威作福的大太監此刻卻宛如一隻死狗一般的趴在地上,雙足與雙手上都被插滿了利劍,死死的被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他們錯愕于這賈同安的遭遇,更是心驚膽戰的驚駭于站在他身前那位錦衣公子的身份。
看那裝束顯然不是宮内的人,怎樣的朝廷命官才能在這宮中肆無忌憚的如此對待一位青衣司的黑袍宦官呢?
這樣的疑惑不由自主的浮現在了衆人的腦海,但以他們的眼界,自然是想不到答案的。
李丹青并不關心周圍圍觀的衆人,他隻是繼續居高臨下的看着地上的賈同安。
“下一劍是你的右手。”他寒聲低語道。
他低沉的聲線,宛如有一隻惡鬼在賈同安的耳畔低語。
賈同安所餘不多的理智,在巨大的痛楚與幾乎難以被遏制的恐懼中愈演愈烈,終于在這時摧毀了他心底的防線。
“我說!我說!”他大聲的言道,語調中充斥着的恐懼,幾乎要溢出來。
那懸在他頭頂,輕顫着眼看就要落下的利劍在那時一頓,飛回了朝歌劍中,隐沒在黑色的劍身之下。
李丹青不語,隻是低頭看着他。
但哪怕隻是這樣帶給賈同安的巨大壓迫感也足以讓他汗流浃背。
“是……是鹿……鹿懷安大人要我做的。”他這樣說道,聲音有些打顫。
顯然他也知道,這番話出口,就意味着鹿懷安也不會再保他,他已經徹底失去了活下去的機會。
隻是相比于這些,他此刻更想要的是……
能夠不再遭受李丹青的折磨。
“鹿懷安?哪個鹿懷安!?讓你又做了什麽?怎麽做的!”李丹青卻并不滿意這樣的答案,他提高了自己的聲音,在那時大聲的問道。
賈同安的身子又是一顫,他明白李丹青的意思,他要讓自己把這話說給在場的所有人聽。
這是不給他半點翻
案的可能,也等于斷絕了他最後一點渺茫的生機。
賈同安不免有了一瞬的猶豫,但李丹青顯然不能容忍他這樣的念頭。
噗!
伴随着一聲悶響,他唯一尚且可以活動的右手在那時被一把利劍貫穿,整個身子都被死死的釘死在了地上。
哀嚎聲再次從賈同安的嘴裏響起,他沒有半點僥幸。
他喘着粗氣,在那時言道:“是……是青衣司的紅袍掌印!鹿懷安鹿大人讓我做的此事!”
“他讓我偷偷在泰平的水裏下了一種毒藥,可以在短時間内将一個人的五髒六腑盡數腐敗,我本以爲泰平出去的探親明日才會回來,還沒有做好準備。但恰巧從鹿大人那裏受到命令回到六淨房時,撞見提前回來的泰平!”
“我索性就以談話爲由,把他帶到了我的房間中,在茶水裏偷偷放了鹿大人給我的毒藥,誘使他飲下!不出一個時辰他便毒發身亡!”
在巨大的痛楚之下,賈同安也徹底放棄了那渺茫的希望,他大聲的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和盤托出。
周圍的太監們聞言都紛紛臉色一變,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與太平一般的尋常人,沒有活路方才入宮,心底自然下意識的站在了泰平一邊,他們看向賈同安的目光中也在這時泛起了些許憤慨之色。
李丹青倒是很滿意這樣的效果,但這并不夠。
他并不覺得,眼前這個太監的死,能夠彌補泰平的遺憾。
那個少年是那麽努力的活着,那麽盡可能的想要善待身邊的每一個人,但他卻這樣死了。
李丹青并不是什麽大善人,更沒有那種見不得生死的菩薩心腸。
他隻是有些困惑,有些不解。
他在想如果這樣的人都沒有資格在這個世道上活下去的話,那這武陽天下還有誰能有資格活下去呢?
所以他以最快的速度入了宮,爲此不惜撒下了一個彌天大謊,甚至不顧這會給自己帶來的麻煩……
這不太像是李丹青能做出來的事情。
他總是習慣了隐忍,習慣了僞裝,習慣了爲了一些事而放棄一些事。
就像是泰平爲了活下去,可以從不去提自己的父母,可以吧明知道疑點重重的叔父叔母當做真的。
他并不傻,他何嘗不知道自己所謂的叔父叔母做的事情有背常理,又何嘗不明白多年未見的叔父叔母根本不可能認得他,也不可能在根本不知道他來武陽城的情況下特意在武陽城中尋到他。
他其實都明白,他隻是想要那麽一個足以支撐他在武陽城活下去的理由,僅此而已。
他以爲自己隻要妥協得足夠多,做得足夠認真與努力,這個世界總歸會回應他些許善意,哪怕隻是一丁點也好。
這就已經足以支
撐他活下去。
就像曾經的李丹青。
他也曾經天真的以爲,自己隻要放棄一些東西,迎合一些東西,事情就會好起來。
但事實是,世界素來殘酷,這一點,恒古不變。
雖然,一個是武陽世子,一個隻是不爲人知的小太監。但李丹青卻又那麽清晰的在對方的身上看見了自己。
李丹青握緊了手中的朝歌劍,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想要做些什麽,去爲泰平,也爲自己讨個公道。
這樣的渴望在那一瞬間如此強烈,仿佛要将李丹青吞沒。
“所以,你準備去殺了鹿懷安嗎?”而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在李丹青的耳畔傳來,聲音低沉。
李丹青的理智在那聲音響起的刹那恢複了些許,他聽出了那聲音的主人就是那位天鑒司的大司命殷無疆。
李丹青警覺的看向四周,目光所及入目的盡是周圍那些宦官們駭然的臉龐,并不見殷無疆的身影。
“殺了他之後呢?速度快些,在朱紫甲們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把慕容青也殺了?再之後呢?和圍捕的甲士們血戰一番,運氣好些能慷慨就義,運氣差一點就被生擒,世道卻還是那個世道,很快就會有人頂替這些人的位置,繼續他們的事情,一切依然一成不變。”
“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殷無疆并不在乎李丹青此刻心底泛起的警惕,他平靜的聲音在李丹青的耳畔繼續響起。
“你到底想要說什麽?”李丹青也在這時意識到殷無疆用的是某種隔空傳音的手段,他收起了心底的驚駭在那是于自己的心底說道。
“冷靜下來。”
“細細去想,你能做什麽,方才能改變這世道。而不是靠你心中的一團怒火,與手裏的三尺長劍。”
“刀劍隻能平亂世。”
“唯法,方可開盛世!”
殷無疆的話宛如一道驚雷在李丹青的心頭炸開,不是因爲這番話如何的醍醐灌頂,隻是因爲這話,他曾經在某個人的嘴裏也曾聽到過……
他沉默了一會,心底某些思緒翻湧,但在數息後他苦澀的笑了笑,手裏緊握着的朝歌劍在那時松開……
改變這世道,确實不是僅靠他殺上幾個人就能做到的。
這個道理,李丹青其實并不是不知道。
隻是人之所以爲人,就是因爲他會被情緒左右。
這是人的缺點,也是優點。
而此刻的冷靜更不是意味着妥協,而是更大的決意在這時被做出。
想到這裏的李丹青心頭決意如鐵,他正要說些什麽,可就在這時宮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之音,一位太監急匆匆的跑了過來,朝着衆人吼道:“不好了!有大軍闖入皇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