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着宮裏的規矩,他差不多已經到了可以退下來的時候了。
他想着再熬上幾年,等着曹讓的羽翼豐滿,再通過項蓉那層關系,将這紅袍宦官的位置傳給他,如此一來,自己的晚年衣食無憂。
隻是……
這一切都在幾日前化作了泡影。
自己精心栽培的接班人死了。
因爲眼前這個除了十二年前僥幸被陛下臨幸過的女子。
但除此之外的十二年間,陛下再未看過她一眼……
這樣一個人。
憑什麽?
怒火在曹淵的心頭升騰,他的手高高舉起。
他看着女人微微顫抖的身子,慘白的臉龐,某種扭曲的快感在胸中野蠻生長。
他的手揚起,落下。
卻在距離女人的臉龐不過半寸處停了下來。
“這隻手。”
“你敢落下。”
“我便敢砍。”
一個聲音從宮門外傳來,曹淵的心頭一顫,擡頭看去,隻見一位錦衣公子眯着眼睛出現在了那處。
他的身後兩位孩童與一位老婦人在這時快步走了進來。
“娘親!”
“娘娘!”在看見倒在地上的柳青兒的瞬間,三人發出一聲驚呼,便在這時快步走了上去,想要将倒在地上的柳青兒扶起。
隻是手方才伸出,幾位黑袍宦官便在這時邁步而出,攔在了三人的身前。
小麋鹿看着那雙手血迹斑斑的母親,即使腦子愚鈍,卻也明白自家母親在這兒受了不少苦。
小麋鹿的雙目泛紅,淚珠打轉,雙手伸出抓住了兩位宦官的手,就要發力。
“瑤兒!别!”柳青兒一眼便看出了自己女兒的心思,她臉色大變,在那時驚聲言道。
小麋鹿的身子一顫,有些困惑,但還是在那時将伸出的手收了回來。
姬瑤是天生怪力。
但人力有盡時,憑着些許怪力,或許能逞一時威風,但于此之後,天大的簍子,需要更大的苦楚去填補。
至少。
柳青兒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去遭受這些。
李丹青則在這時緩緩的走到了三人的身旁,遠遠的看着這淨女宮的場景。
淨女宮中的衆人顯然未有想到會有外臣闖入這宮闱之地,都在這時有些發愣。
“讓開。”李世子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兩位宦官,低聲言道。
兩位宦官一愣,大抵都聽說過這位世子前幾日一刀砍了曹讓的兇名,一時間心底有些發怵。
他們目光猶豫的看向高台上的皇後娘娘……
而這樣的目光多少有些刺痛了這位身居高位的皇後娘娘。
這樣的猶豫既是說明手下的兩位宦官的無能,更是在質疑,她的威嚴。
項蓉在那時拍案而起,看向李丹青:“李丹青!你好大的膽子!”
“淨女宮,乃是後宮重地!你區區一個外臣也敢擅自入内!來人,給我拿下!”
周圍發愣的衆人這時方才回過神來,這宮闱之地,豈是外臣可以随意出入的。
隻是李世子的兇名太甚,讓衆人一時間都驚訝
于李丹青的出現,卻忘了他的到來本身就已經觸犯了武陽的律法。
對李丹青抱有深仇大恨的曹淵,最先反應過來,他爆喝一聲,周圍的黑袍宦官便在那時朝着李丹青殺來。
李丹青眯起的眼縫中閃過一道寒芒,他的一隻腳猛然跺地。
轟!
一聲悶響,腳下的地面以他落足之處爲中心,一道道裂紋猛然漫開,那些做勢想要殺來的宦官們身形不穩,在那時紛紛一顫,數人倒地。
曹淵更是心頭怒火中燒暴喝道:“李丹青你私闖宮闱!本就是大逆不道,還敢襲擊朝廷命官,娘娘現在就可召喚宮中暗衛取你性命!”
這話出口,還不待李丹青回應,一個清澈的聲音就在這時從李丹青的身後傳來。
“那就煩請母後,喚來暗衛,将兒臣一并處死吧!”
項蓉聽聞那聲音的刹那臉色陡然一變,于那時看向李丹青的身後,隻見一位年紀十七八歲的錦衣少年在在那時邁步走入其中。
他生得玉面紅唇,劍眉入鬓,雙眸如星。身姿高挑,氣度不凡,舉手投足間皆透着一股貴氣。
“姬斐!”項蓉驚駭之餘,嘴裏也在這時喚出了對方的名諱。
沒錯,這領着李丹青來到淨女宮的人,不是旁人,赫然便是武陽的二皇子,姬斐!
“兒臣姬斐見過母後。”
姬斐在那時雙手合于身前,恭恭敬敬的朝着項蓉一拜。
腰身筆體,躬拜之禮,與司儀所授之禮法不差分毫,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怎麽?陛下連着去了幾日玉堂宮,南宮雲就覺得她能将本宮取而代之了嗎?”項蓉的面色難看,在那時寒聲問道。
姬斐起身,笑面言道:“母後何出此言?母後母儀天下,德行日月可昭,天地可鑒。”
“兒臣與母妃對母後素來隻有敬重,從未有過任何僭越之心,望母後明鑒。”
項蓉哪裏會信姬斐這話,她冷笑一聲:“既然無心僭越,那這懲戒失德妃子之事,怕是輪不到你們玉堂宮的人來插手吧?”
“你身爲皇子,不思努力進取,輔佐陛下與太子,反倒深夜來者淨女宮,是爲何意?”
姬斐面對項蓉的質問,臉上的笑容不曾消減半分,他應道:“母後誤會了。”
他這樣說着側頭看向身旁的姬玉植與姬瑤:“今日我得了空閑,吃了晚飯後想着去燕歡宮看看皇弟皇妹。恰好聽聞他們正在爲候妃娘娘被帶到淨女宮的事情而擔憂,故而便帶皇弟皇妹以及少傅來此看看情況。”
“淨女宮的事,三皇子與小公主來也就罷了,這外臣是什麽身份,也能來此?”項蓉咬着牙,面色不善的問道。
“皇弟皇妹年幼,母後帶走了候妃,皇弟皇妹無人照料,李丹青身爲父皇親自冊封的少傅,乃是皇弟皇妹的授業之師,由他帶着自然最爲妥當。”
“皇弟皇妹是父皇龍種,若是因爲候妃不在身邊,有什麽閃失,姬斐擔待不起,我想母後恐怕也擔待不起吧?”姬斐面對項蓉的逼問,神情平靜的輕聲言道。
但語氣雖然冷靜,可言說之物,确實針鋒相對。
“怎麽,你是在怪本宮處置不當,不該拿候妃問罪嗎?”項蓉眉頭一皺,寒聲問道。
“母後是後宮之主,要拿誰問罪自然
有母後的理由,兒臣不敢多問。”
“母後管束後宮嫔妃,是合情理之事。”
“但幼子尋母,也是合情理之事。”
“師長看護徒兒,更是合情理之事。”
“兒臣以爲大家皆無過錯,還請母後明鑒。”
姬斐的一番話,條理清楚,分寸得當,卻是讓有心發難的項蓉一時間尋不到半點由頭。
她的臉色一陣青紫,過了好一會之後,方才沉聲道:“二皇子确實口才了得,本宮說不過你。”
“但既然人你也帶來了,接下來你準備幹什麽?是用你這三寸不爛之舌爲這候妃開脫,還是準備用二皇子的身份施壓,強行把候妃帶走呢?”
姬斐聞言笑了笑,再次拱手道:“母後還是誤會兒臣了。”
“兒臣隻是做合乎情理的事,後面母後該怎麽審就怎麽審。兒臣絕不幹涉。”
姬斐這樣說罷,便退到了一旁,不再言語。
項蓉的眉頭一挑,顯然并沒有料到姬斐會做出這樣的回應。她認真的看了這二皇子一眼,卻見他确實如自己說的那般,退到一旁,似乎真的沒有再插手此事的意思。
項蓉的心思一轉,将目光落在了李丹青的身上:“那李世子呢?二皇子決定置身事外,你是準備以什麽插手我後宮的事情呢?”
項蓉的臉上露出冷笑,她也漸漸在這時冷靜了下來。
李丹青的到來确實出乎她的預料,但仔細的想想,他身爲一個外臣,哪有插手後宮之事的權力?
但凡他此刻說出半句不妥之言,她再興師問罪,就是鬧到陛下那裏,那也是李丹青的責任。
想到這裏,項蓉的心頭大定,看向李丹青的目光也愈發的陰冷。
而站在原地的李丹青聞言眨了眨眼角,看向項蓉,臉上的神情很是困惑。
“皇後娘娘這是什麽話?二皇子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李丹青來此隻是爲了看護皇子與公主,後宮之事,我一個外臣豈敢插手。”
這話出口,項蓉臉上的神情頓時變得有些古怪。
這當然是最爲明智的選擇,可項蓉覺得,這樣的做派卻似乎與李丹青的性子大相徑庭。
不過很快,這位皇後娘娘就冷靜了下來,她仔細的想了想,确實想不到半點李丹青敢在這淨女宮胡鬧的可能。念及此處,她看向曹淵言道:“既然二皇子與李世子都懂這規矩,你就不要再發呆了,我們該怎麽審,就怎麽審!”
“給我掌嘴!”
曹淵聞言也回過了神來,在他看來李丹青與二皇子已經被項蓉所喝退,他再無後顧之憂。
反倒是能當着皇子公主的面,掌掴他們的生母,這樣新奇體驗讓方才被壓下的扭曲快感,再次在曹淵的心頭野蠻生長開來。
他深吸一口氣,在那時将自己的手掌高高揚起,就要繼續方才未有完成的事情。
可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卻從身旁傳來。
“小麋鹿。”
“看見那個穿紅衣的陰陽人了嗎?”
“待會隻要他敢動手,你給把他給我抛到天上去。”
“記住,要抛得夠高。”
“能摔死的那種。”
“否則明天就沒有八寶雞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