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微涼。
李世子眉目清冷,衣衫在夜風下微微揚起。
周圍圍觀的百姓将這處地界擠得水洩不通。
玉宇樓搞出的噱頭這些日子本就在武陽城裏有了些名聲,那位被他們請來的八将棋的大師,更是連着數日下來未嘗一敗。
雖說沒有人覺得與酒囊飯袋并無什麽差别的李世子能擊敗這位大師,但……
武陽世子家道中落,無錢付酒錢,铤而走險鬥賭局的事情,卻是足夠引來好事者的獵奇心。
故而一時間這酒樓外,人群越聚越多,大有不可收拾之勢。
“餓了七八天”的姬瑤雙眸瞪得渾圓,烏溜溜的眸子中光芒閃動,滿懷期望的看着李丹青。
對于李世子而言,這世上唯姑娘不可辜負。
而比起姑娘跟讓李世子難以辜負的是小姑娘。
那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着實讓人很難不生出一種想要好生呵護的沖動。
不得不說,李世子很吃這一套。
“放心,爲師一定讓你今天吃個夠!”李丹青意氣風發,這樣說罷,轉頭看向坐在對側的大師。
大師面帶笑意,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處明顯被精心打理過的羊角胡,伸手朝李丹青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八枚将棋被推到李丹青的跟前,木闆放下。
雖然牛吹得得心應手,但到了臨陣對敵,李丹青卻不免有些怯場。
他早年是在賭場中揮霍了一些時間,但輸多赢少,唯一精通也隻是骰子這一類簡單粗暴的玩法,這八将棋他鮮有涉獵。
李世子眉頭緊皺的盯着眼前的八枚将棋,一時間有些躊躇不定。
而反觀對坐的那位大師,倒是氣定神閑,早早的推出了自己要出的将棋,然後便眯着眼睛看着李丹青言道:“世子慢慢想,不急。”
越是如此寬厚的态度,便越是讓李丹青覺得有些臉上無光。
李丹青伸手摸了摸王棋,又收了回來,眉頭緊皺着想了一會,終于還是伸手摁在将棋上,将之推了出來。
“将棋沖陣最穩。”李丹青身後的看客中,有深谙此道者暗暗點頭。
八将棋中,隻有俠、王二棋能勝将棋,此棋出陣探聽虛實确實是穩妥的選擇。
“子落,起闆。”身旁侍奉的小厮見狀,高喝一聲,在那時擡起了木闆。
李丹青沉眸看去,卻見對方的棋盤上擺着一枚文棋。
将殺文!
李丹青勝!
此結果一出,衆人嘩然。
這大師在這玉宇樓前,擺了近五日的擂台,從無敵手,每每都能料敵先機,這頭子落敗倒還是第一次。
難不成這李丹青當真還有這本事?
一時間衆人看向李丹青的目光也變得古怪了幾分。
李世子心底确實長舒了一口氣,他收回将棋,而對方的文棋則被拿出了棋盤。
李丹青在這時面露得色,他趾高氣揚的看向身旁的姬瑤,得意道:“看見沒,這就是爲師的本事。”
“其實這八将棋,與
行軍打仗一個道理,講究料敵先機,以奇勝以正合。爲師當年在應水郡大破四十萬幽雲軍,靠的就是這一手運籌帷幄的本事!你放心,有爲師在,别說一頓飯,隻要他敢繼續把這擂台擺下去,爲師保證你,日日大魚大肉,吃得你白白胖胖!”
小麋鹿聽到這話,雙眼放光,本就大大的眼睛,在這時更大了幾分。
她抓着李丹青的衣角,重重的點了點頭。
身旁的看客們也情緒激動,畢竟這大師赢了這麽久,大家都多少有些期待出現一個人把他斬于馬下,而現在看來這李世子似乎還真的是最有希望的那一個。
衆人神情興奮,卻唯有那熊孩子姬玉植眉頭微微一蹙。
木闆再次落下,雙方落棋。
相比于之前的遊刃有餘,這一次,那位大師顯然有些猶豫,手指在自己剩餘的七枚将棋上一一劃過,卻并沒有在第一時間選擇棋子。
而李世子此刻卻是信心爆棚。
他稍作思慮,待到對方落子,便在那時推出了甲乙丙丁四卒,可謂信心十足。
身後的看客見狀,當下便有人拍手叫好。
“這大師丢了文棋,手中便隻有三卒、王棋可斬世子手中的俠棋。在他看來,世子落俠棋勝率最大,但無論三卒還是王棋,皆被四卒所克,世子這一招,底蘊雄厚,幾乎已立于不敗之地。”
衆人也紛紛點頭應是,神情之中期待之色更甚。
“子落,起闆。”
身旁的小厮高聲言道,木闆再次緩緩擡起,在場衆人矚目看去,入目的光景卻讓衆人心頭一愣。
那擺在大師棋盤上的棋子赫然是一枚将棋!
“将殺四卒!”
小厮高聲言道,李丹青就這樣錯愕的看着自己棋盤上的四枚卒棋被取走,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之色。
要知道,依照着八将棋的規矩,俠棋殺将,在李丹青大概率會落下俠棋的情況下,這大師竟然敢铤而走險落下将棋,這是衆人想都未有想過的事情。
周遭看客臉上也同樣寫滿了與李丹青如出一轍的驚駭之色,唯有那位小皇子,微微颔首,似乎是想明白了些什麽。
“你輸了。”姬玉植看向李丹青這樣言道。
李世子漲紅了臉,顯然并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
他沉聲道:“誰說的!本世子隻是失算了而已!再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便簡單了很多,丢了四族的李世子投鼠忌器,想用将旗找回場子,卻被對方聊中心思,用俠棋所殺,接着氣急敗壞,落下王棋,卻又被四卒殺之,丢了四卒,又丢了王棋的李世子再也沒有辦法對付對方手中的王棋,隻能伏首認輸。
小麋鹿見狀,顯然也明白自己的大餐已經不翼而飛,耷拉下了腦袋,眉眼低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爲師大意了,沒有閃……不是,是沒有料到他如此愚笨,在那種情況下竟然敢落将棋,爲師又急功近利了一些……”
李世子讪讪言道,試圖把這樣的結果歸咎于“他菜了,我急了”這樣的緣由。
“從第一枚将棋落下那時起,你其實就掉入了他的陷阱。
”身旁的姬玉植,雙手抱在胸前,打破了李世子的謊言。
李丹青顯然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他不忿道:“怎麽可能……”
但姬玉植卻并沒有給李世子半點狡辯的機會,他伸手指了指棋盤言道:“其實所謂的八将棋,本質就是與猜拳一樣的遊戲,隻是規則更加複雜。”
“同時爲了讓這個遊戲多變,每張棋都有至少兩種以上的被克制的辦法。比如将可被俠殺,亦可被王殺。”
“俠可被文殺,更可被王殺,甚至還能與雙卒同歸于盡,被三卒斬殺。”
“這也就造成了其實雙方是有試錯的機會的。”
“但這得除了王棋。整個規則中隻有王棋是沒有試錯的機會的,一旦四卒被斬,王棋便立于不敗之地,他從開始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爲了引出你落卒而已,隻要斬落你的四卒,你就沒有勝算。”
“你在意的隻是一時的勝負,而他從一開始就在謀劃全局,所以,你斷無勝機。”
姬玉植如此說道,語氣笃定,條理清晰,讓李丹青根本沒有半點反駁的餘地。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姬玉植如此羞辱,但李世子還是顯得極爲不适,他的理不直,但氣卻很壯的言道:“紙上談兵而已,難不成爲師打不過,你還能行?”
這話出口,最先給出反應的卻不是姬玉植,而是身旁可憐兮兮,好似餓了七八天的小麋鹿。
她瞪大了眼珠子,滿懷希冀的看向自己的弟弟,目光懇切。
隻是姬玉植卻并未察覺到這份希冀,仰起了頭,說道:“輕而易舉。”
此言一出,莫說李丹青,就是身旁的看客們也一片嘩然。
他們倒是并不清楚眼前姬玉植的身份,隻是覺得這個十來歲的孩童如此大放厥詞,言語之間神情倨傲,多少讓他們不喜。
“小公子說得是頭頭是道,既如此那不如上來與我對弈一局,勝負之數,不久了然紙上了嗎?”坐在那處的大師半眯着眼睛,如此言道。
周圍的看客也紛紛側目,倒是頗爲期待這個孩子能不能如他侃侃而談那般,輕而易舉的取勝。
但聽聞此言的姬玉植,卻搖了搖頭,神情輕蔑的言道:“人越是缺少什麽,便越是希望證明什麽。”
“本皇……本公子的聰明才智早就不需要這些俗物來證明,也無需證明。”
“有時間參與這麽無聊的遊戲,倒不如多看幾本書。”
姬玉植神情倨傲,讓周圍的衆人都有些不滿,卻又不好跟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一般見識。
但這時,“餓了七八天”的小麋鹿卻伸手搖了搖姬玉植的衣角,看着他,可憐巴巴的吐出一個字眼:“餓。”
姬玉植皺了皺眉頭,老氣橫秋的說道:“阿姐。”
“口舌之欲能給人帶來的滿足隻是暫時的,書中的玄妙才是世間的永恒至理。我覺得……”
這話還未說完,姬瑤就可憐巴巴的舉起了自己的小拳頭,奶聲奶氣的道:“吃不到,揍你喲。”
姬玉植聞言,一個激靈,下一刻便坐到了木桌前,言道。
“但有時候,學以緻用,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