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摁在了李世子的肩膀上。
已經轉過身子,想要趁着衆人的注意力分散,逃之夭夭的李世子,身子一顫,轉過頭看向那隻手的主人——夏弦音。
李世子在臉上堆砌一抹略顯僵硬的笑容,嘴裏讪讪言道:“天氣炎熱,我知道那街頭有一家賣薄荷冰水的,想去買來給諸位解解渴……”
“世子這麽貼心嗎?”夏弦音眯起了眼睛,冷笑問道。
“咳咳。本世子素來如此。”李丹青咳嗽一聲,硬着頭皮言道。
從一開始這曲川曲煥安出現後,李丹青一反常态的忍讓,以及那位大名鼎鼎的曲未央出現後,李世子試圖逃竄的行徑,都讓深知李丹青性子的夏弦音意識到事情遠沒有李丹青說的那般簡單。
她身在王都,雖然以往與李丹青并無太多交集,但多多少少也聽說過關于李丹青與曲未央的事情。
……
曲未央是神合司大司命曲滿袖的女兒。
年少時就被清泉山的山主聶環鈴所看重,欲招入門下,做其弟子。
聖山山主,那可大都是武君級别的人物,能得他青睐,且不說在修爲方面會有如何長進,就單單是有這樣一做靠山在,也足以讓曲未央,日後一生衣食無憂。
更何況,她天賦卓絕,去了聖山,日後修得武君,接過聶環鈴的衣缽,成爲聖山山主也并非沒有可能。
但偏偏,這位曲家的幼女卻拒絕了聖山山主的邀請,留在了武陽城。
然後沉浸于曲藝之道,對于修行之事從來不放在心上。
雖說世人對女子素來有着些許偏見,不會将建功立業亦或者聞達諸侯這樣的要求強加在他們身上,但曲未央的天賦卻是得到過聖山山主的認可的,如此暴殄天物,還是不免讓人歎息遺憾,甚至引來一些非議。
不過在武陽城這樣的地界,最不缺乏的就是纨绔子弟。
曲未央與那些纨绔子弟比起,無非就是生得漂亮一些。
況且,她也并沒有做出什麽擾民之舉,這場事情的風波很快便煙消雲散。
本以爲這曲未央也就如此泯然衆人矣。
但兩年前的年關,神禦宮中依照慣例,再次舉行了所謂的麟子大會。
這當然是一場盛事。
武陽城的年輕一輩指着這場比鬥,得到朝廷的關注,出人頭地,一飛沖天。
而達官貴人們,也指着自己的後輩,在這場比鬥中大放異彩,給自己長臉。
這樣的比鬥,武陽朝已經舉辦了很多次,一切都駕輕就熟。
但有眼尖的人卻忽然發現,這次麟子大會的名單上,多出了一個不同尋常的名字——曲未央。
武陽朝從立朝始,便素來重武輕文。
雖說也設立了管理文官集團的圭玉府,也有号稱天下學府之首的太學閣,但相比于武道之昌盛,文道之落魄是肉眼可見的。
每年的麟子大會,比鬥的也隻是修爲戰力。
這曲未央雖然天賦卓絕,但隻從八歲那年拒絕了來自清泉聖山的橄榄枝後,便一直沉浸于琴曲之道,這麟子大會的比鬥,她來,豈不是丢人現眼?
這是當時大多數人心頭最真實的想法,隻是礙于其父乃是九司之一神合司的掌舵人而不敢言明。
但與此之後發生的種種,卻讓當時有心旁觀過那一場麟子大會的幸運兒們,到了今日,想起那日情形,也依然覺得曆曆在目——
尋常人都是帶着刀劍上台比鬥,但那日穿着一聲白色絨袍的曲未央卻帶着一枚玉笛上了台。
參與比鬥的公子小姐,怕傷了這位神合司大司命的掌上明珠,不敢動手,但曲姑娘卻将玉笛放于唇邊,曲音一起,陣陣靈壓随着音浪湧出,将第一位對手就這樣震下了擂台。
而
後的數次交手,就算對手已經心生警惕,但曲未央憑借着那音浪攻殺之法的詭異,還是屢屢取勝,最後方才因爲靈力不濟,敗在了二皇子姬斐的手下,奪得了那年麟子大比的榜眼之位。
也就是從那時起,曲未央名聲大噪,世人都說她天賦之絕頂,以曲音與靈力配合施展出來的法門,可謂亘古未有,去了清泉山反倒會讓她墨守成規,耽誤其大好前程。
加上她本就出衆的容貌,以及身爲神合司大司命之女的顯赫聲勢,一時間王都之中仰慕者多如過江之鲫。
就連二皇子姬斐也曾表露過愛慕之意,其深得姬齊寵幸的母親,皇妃南宮雲甚至爲此向曲滿袖提過着親事,但卻被曲滿袖以曲未央尚且隻想專心修行爲由給回絕了過去。
姬齊更是下令将曲未央封爲郡主,封号清音。
武陽朝立朝雖有百年,但依然有七座聖山歸屬懸而未決。
朝廷一直有意栽培自己的實力,掌握聖山,曲未央自創的法門詭異且強大,出身亦算得根正苗紅,同時天賦也得到過聖山山主的認可。
這封賞一出,世人便暗暗猜測,姬齊是有意栽培這位司命之女,甚是有意以聖山相贈。
經過此事,曲未央在王都之中一時間身份水漲船高,哪怕是王孫貴胄見了也得客客氣氣的。
哪知道年關未過,坊間卻傳出了李丹青輕薄曲未央之事。
這事一出,可謂石破天驚。
有人說是李世子見色起意,将曲未央擄走到了自己的府上。
也有人說是李世子以上古琴譜爲誘,将曲未央引誘到了自己門中。
此番種種,衆說紛纭,衆人大都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但那日清晨,曲未央從李府出門之事,卻是證據确鑿,目擊者前前後後共有百人之數。
而後曲滿袖也不知道是不是顧忌李家勢大,未有上報朝廷,但事後曲家的族人,卻接連堵了李世子的府門足足半個月,直到……
李牧林戰死的消息傳來。
……
夏弦音曾以爲這些都隻是當年武陽城裏的以訛傳訛,畢竟李丹青雖然有時候不着邊際了些,但以夏弦音對李世子的了解看來,李丹青這般有賊心沒賊膽的家夥,斷然做不出這樣的事情。
但此刻李丹青這般反常的表現,卻讓夏弦音的心頭疑窦叢生。
她可不會讓李丹青在這個時候逃走,将李丹青拉着便拽了回來。
李世子措不及防,身子在夏弦音手上發出的巨大的力道下打了個轉,回過神來,正好對上了走上前來的曲未央。
那張無暇的臉頰近在眼前,讓見過了不少人間絕色的李世子都不免一愣,曲未央顯然也沒有料到這樣的境遇,怔怔的看着李丹青,如三月春池一般的眸子中,似有明光閃過。
“李丹青!你要幹什麽!”
一旁的曲川回過神來,朝着李丹青大喝道。
李世子這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他趕忙退後一步,言道:“誤會!誤會!”
“什麽都是誤會!這光天化日之下,你欲行不軌,我親眼所見,你還想抵賴?”曲川怒聲言道,撸起了自己的袖子,一副準備與李丹青拼命的模樣。
“阿兄。”曲未央卻在這時皺眉看了一眼曲川,聲音輕柔的言道。
看得出無論是曲川還是曲煥安對于自己這位妹妹都素來疼愛,聽聞這話,氣勢洶洶的二人頓時身子一頓。
見阻攔下了自己的兄長,曲未央這又轉頭看向李丹青等人。
她清冷的目光隻在李丹青的身上停留了一息不到的時光,便又落在夏弦音等人的身上:“我想與世子單獨聊兩句,可以嗎?”
她的聲線輕柔,态度陳懇,語氣中不乏請求之意,絲毫沒有身爲清音郡主亦或者大司命之女的高高在上。
夏弦音等人本就笃定李丹青坐了些虧心事,自然也無法拒絕對方這般合理的要求,微微思索便紛紛點頭。反倒是李世子一臉的心不甘情不願,但奈何駕馭不住這“民意洶湧”,被生生的推到了人前,在衆人恐吓的目光,慢吞吞的随着那位清音郡主走到了不遠處的角落。
……
劉言真等人湊到了夏弦音的身旁,有些緊張的看着不遠處相對而立的二人。
“不會出什麽事吧?”姜羽有些擔憂的言道。
“我聽說王都的女子性子烈得很,不會覺得被院長污了清白,和院長拼命吧?”甯玖也眉頭緊皺的言道。
“越是這般看上去溫婉的女子,心底越是在乎名節,保不準啊。”宋桐兒點頭應道。
“咱們要不要去看着點……”洛安安提議道。
“不去!”夏弦音卻态度堅決的打斷了衆人提議,她恨得牙癢癢的盯着李丹青說着氣話:“自己做的孽,自己想辦法還!打死了也活該!”
“諸位姑娘。”而在這時,一個聲音從一旁傳來。
卻是方才那曲川曲煥安兄弟二人。
曲川朝着衆人拱了拱手,言道:“方才多有得罪,請諸位見諒。”
之前曲川見衆人與李丹青神色親密,暗以爲他們與李丹青是一丘之貉,但之後這些姑娘卻反倒幫着他譴責李丹青,如此看來這些姑娘還算是明事理之人。
而後他又朝着夏弦音言道:“也謝過夏司命的仗義執言。”
夏弦音瞟了他一眼,隻是颔首點頭,目光便又落在了不遠處的李丹青與曲未央的身上。
她嘴裏的話雖然說得決絕,但也隻是氣惱李丹青真的幹出過如此不恥之事,但心底還是擔憂着李丹青的安危。
“清音郡主素來溫婉,想來不會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吧。”她這樣問道,打探着曲未央的虛實。
曲川皺了皺眉頭,言道:“家妹雖然性子淡然,但這事對她沖擊着實太大,她鑽了牛角尖,這一年多過去,還是念念不忘……”
“那這……”聽到這話,夏弦音等人神情有些異樣。
曲川似乎看出了衆人的擔憂,在那時面露理解之色,笑道:“但諸位放心,我和家父都下定決心,絕不會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
夏弦音趕忙在那時鄭重的朝着曲川道謝道:“曲公子與曲司命,深明大義,夏弦音在這裏謝過二位了。”
“這有什麽好謝的,換作是諸位,族中有至親如此,想來也是不會同意的。”曲川擺了擺手,如此說道。
“額……”衆人聞言面面相觑,雖然心頭爲李丹青松了口氣,但這曲川與那位大司命的腦回路,衆人多少還是有些不敢苟同。不過自家院長能成功脫身,衆人也隻能違心的附和。
曲川見狀,心頭愈發覺得眼前的這些姑娘們,是明事理之人,他看向遠處面對而立的李丹青與曲未央,歎了口氣:“但我家這妹妹性子烈得很,早年沉浸琴道,與外界接觸不多,也沒什麽朋友,諸位與她年紀相仿,得空也可多勸勸她,你們與李丹青走得近,更明白他的秉性,以此來勸說,或許比我和父親更能讓她聽得進去……”
“嗯,曲公子放心,夏弦音會将這事記在心上的。”夏弦音如此說道,劉言真等人也連連點頭。
曲川頓時心頭大慰,朝着衆人又鄭重的拱了拱手:“如此,我代家父謝過諸位了。”
“家妹天賦絕倫,日後說不得能問鼎聖山山主,也不知是得了什麽失心瘋,非得嫁給李丹青這般十惡不赦之徒,諸位若是能勸導,我曲府上下必有重謝。”
“嗯嗯嗯,放心,包在我們身上。”劉言真忙不疊的點頭,但話說道一般,卻又察覺到不對,與衆人幾乎一道側頭看向曲川,瞪大了眼珠子,高聲喝道。
“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