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行走在其中的邢雙雙對于這般駭人的景象卻并無任何知覺一般,她的神情平靜,絲毫沒有之前跟在李丹青身旁時那般處處小心翼翼,反倒是閑庭信步,時不時的四處觀望,似乎對這裏的一切很感興趣。
忽然一股奇異的能量波動猛然襲來,以遠處的某一處地界爲中心向着四周輻射開來。
那股力量湧動之處,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尤其是周遭那些活死人模樣的行人,紛紛神色激動的看向那能量波動傳來的方向:“是承道人!”
“承道人來了!”
也不知道是誰這樣說了一句,衆人紛紛應和道,無論是街角叫賣的商販,還是酒肆中飲酒的酒客都在這時不約而同的放下了手上的事情,然後快步朝着那能量波動傳來的方向走去。
邢雙雙也停下了腳步,她皺着眉頭看着那處,臉色陰沉。
而也就在這時,數道身影忽然從這破敗街道的各處陰影中湧出,以快得驚人的速度來到了邢雙雙的身前,紛紛單膝跪下。
這群來者皆身披黑袍,頭戴兜帽,身形與模樣都被隐沒在其下,看不清容貌。
爲首之人低聲道:“見過殿主。”
邢雙雙對于這群忽然出現之人并未表現出半點的驚訝,隻是平靜的看了爲首之人一眼問道:“是什麽情況?那個葉龐來了嗎?”
“不是葉龐,是洛安安。”爲首之人低聲道。
“洛安安?”聽聞這個名諱的邢雙雙的臉上浮出一抹異色。
“他們還是參和進來了嗎?”她嘴裏嘟囔道。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麽做,那個洛安安此刻正進入入定狀态,似乎剛剛覺醒體内的文道靈蘊,如果我們現在出手,或許可以從她的手裏奪走這文道靈蘊……”黑袍之中的爲首之人這樣言道。
啪!
隻是這話方才落下,一記響亮的耳光就落在了他的臉上。
邢雙雙的面色陰沉:“什麽時候輪得到你來教我做事了?”
那黑袍吃了一記耳光,身子一歪險些栽倒在地,但穩住身形後卻不敢露出半點惱怒之色,隻是趕忙應道:“殿主恕罪!屬下隻覺得洛安安這承道人的身份朝廷尚未知曉,現在拿下,一來可以躲過朝廷的耳目,二來也便于控制……”
“洛安安是李丹青的人,而李丹青是我與其餘幾位殿主選定的冥殿接班人!就是真的要對他動手那也不是你能決定的事情,做好自己的本分,在永生殿僭越是什麽下場,我希望你能明白!”邢雙雙低頭看着那黑袍,寒聲低語道。
黑袍的面色一寒,頓時噤若寒蟬,低下頭不敢再多言半句。
邢雙雙見狀,也未有再多做爲難,語氣也緩和了不少,說道:“昨日才起了迷霧,今日朝廷又讓葉龐喚醒這裏世界,一定有什麽謀劃,或許就是針對李丹青與洛安安
的。咱們先靜觀其變,若是得了機會,那邊奪了那葉龐的文道靈蘊……”
“是!”
那些黑袍聞言自然不敢駁斥邢雙雙的命令,在這時紛紛低頭應是。而說罷此言,邢雙雙身前那數十道身影,也随即化作一道道殘影,再次隐沒在這破敗城池的各個陰影之下。
邢雙雙則于這時側頭看向那股能量波動傳來的方向,她的嘴角上揚,勾起一抹笑意,低聲輕語道:“麻煩很大,我的李公子,你可不要折在這裏,不然到時候奴家又得被那幾個老家夥說道,我的眼光素來不錯,希望這次,也不例外。”
……
“娘!”
“我不想讀書。”
“這些書看着好沒勁!”
武陽城的小院中,年幼的洛安安皺着眉頭,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母親。
溫婉的婦人坐在一旁在一張手帕上繡着鴛鴦,聽聞此言擡頭看向自己的女兒,并無責怪,隻是笑着問道:“那安安想做什麽?”
女孩聞言從小木凳上站起了身子,眉飛色舞的言道:“我想去修行!練武!”
“到時候我就可以像父親一樣上陣殺敵!我昨天還遇見了玲兒,他爹在教她刀法,身上穿着小铠甲,看上去可神氣了!我也想要那樣!”
“娘不是給你請了教習嗎?你爹的刀譜也在屋中放着,你想學看完了書去學便是。”女人笑着言道,看着女孩的眸中滿是寵溺。
女孩卻有些氣惱的跺了跺腳:“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不想看書了!這些書沒勁!我爲什麽要花時間在這些事上面!我以後也不想做個書生!”
“讀書可不是爲了讓你日後一定要做什麽,是要讓安安明白書上的道理。”女人放下了手中的針線,笑盈盈的說道。
“什麽道理?”女孩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的看向自己的母親。
“做人的道理。”
“分得清對錯黑白,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安安是個聰明的孩子,習武的進展很快,可若是不明白這些道理,空有一身本事,做了惡事,如何得了?”女人走到了女孩的跟前,伸手摸了摸女孩的腦袋寵溺的言道。
“娘!我不會做壞事的!你問問玲兒她們,我最乖了。”女孩嘟着嘴,有些不滿的說道。
“有時候,有些事,你尚且不知道善惡,或者善惡會被隐藏在很深的地方,可不是現在這般簡單。”女人耐心說道。
“哪有那麽複雜,我爹不也沒讀過多少書嗎?娘不還是常說我爹是個大英雄!”女孩反駁道。
女人笑道:“你爹是沒讀過多少書,但那是因爲有讀過書的人在教他。”
“嗯?誰?”女孩有些好奇,她可從來沒聽說過自己的父親還有個書生師父。
女人卻在這時伸手指了指女孩手中的書本,言道:“書裏的人。”
“書裏?”女孩将那書本拿起翻來覆去的看了半晌,也沒有發現裏面有半個人影。頓時有些氣惱的盯着自己的母親,嘟着嘴言道:“哪裏有什麽人!?”
“書是人寫的。”
“看上去這薄薄的一張紙,一撕即毀,但上面的每一個字迹都包含着前人的智慧與心血。”
“先賢們明悟世間大道,授予人們鑽木取火之法,這才讓先輩們告别了茹毛飲血的世代。又定下禮儀之道,這才有了長幼尊卑,劃分家國天下,這才有了王朝高懸,将士在外厮殺,百姓安居樂業,這些都寫在書裏,卻又不全在書裏。”
“可若是有一天,沒人再讀書,那這些禮義廉恥就會漸漸被人忘卻,那時就是人人都有就是有天大的修爲,人間也隻是一派渾噩地獄,你争我奪,燒殺擄掠,放眼看去,雖是人形,内裏卻隻剩獸性。”
女人的話太過深奧與玄妙,女孩聽得似懂非懂,有些苦惱的問了句:“所以娘讓我讀書,是想讓我長大後做教書先生,教給他們這些道理?”
“那倒也不是,我隻是想讓安安知道這些。”
“也……記得他們……”
……
洛安安的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坐在屋前讀着書中晦暗難懂的文字,一旁的母親一邊繡着女紅一邊輕聲哼着不知名的歌謠。那樣的時光靜谧如流水,雖然沒有波瀾起伏,卻又讓人心安。
體内某種被藏在深處的東西,似乎受到了某些感召,在那時萌芽、出土,肆意生長……
她仿佛看到了鴻蒙除開,有人在石壁上刀劈斧砍寫畫下一幅幅潦草卻又生動的圖畫,記錄着某個人或者某個部落的一生。無數身披絨毛之人圍攏過來,靜靜看着石壁上的畫卷,面露神往之色。
又有人在狂風暴雨間,靜坐燭台前,拈筆輕妙,在竹簡上寫下一個個古怪的字迹,每一個字眼落筆,天地間的雷鳴之音便大上幾分,暴雨便急上幾許。但那人卻巋然不動,字字寫來。待到數道竹簡用完,男人落筆起身,嘴裏一口鮮血噴吐,卻面帶笑容:倉颉造字,大道有書!
還有人登上山巅,與星光同耀,周身有神鳥遊弋,他憑空落筆,寫下天爲上,地爲下。父爲尊,子爲孝。君爲勤,臣爲忠!于是天地又道,尊卑有序,渾噩世人終得教化。
接着越來越多的身影走出,他們圍在洛安安的身旁,金色的光芒下洛安安看不清他們的容貌,卻能感覺到他們臉上的笑容。
然後他們張開嘴,開始将那一道道看似簡單,實則融入了他們數代人畢生智慧的箴言一一吐出。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
“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
……
無數道箴言湧來,洛安安并不能将之一一聽清,卻能感受到那種與先賢透過千年萬年光陰,穿越時空對話的奇異感。
她的心神在那一瞬間出奇的甯靜,她起身朝着衆人一一躬身,鄭重道:“謝過先生,安安受教了。”
光暈中的聲音撫須點頭,面帶笑意。
然後伸出手朝着洛安安的眉心一指,輕聲道。
“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