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青聞言一愣,眉宇間的神色頓時古怪了起來。
朝歌城?
那不是前朝王城的名諱嗎?
也是他背上寶劍所刻的字迹。
李丹青忽然醒悟了過來——幻境!
難不成這是幻境?
不然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離奇的事情,而這些離奇的事情又恰好指向自己的秘密。
“小兄弟?你怎麽了?是不是不知道去祭祀台的路!我正好也要前去,不如你與我同行吧。”而這時眼前那個面如枯骨的行人卻忽然說道。
他皮包骨一般的骷髅臉下方裂開一道口子,露出森白的牙齒,似乎是在笑,但這樣的笑怎麽看怎麽讓人覺得滲人。
“少跟本世子來這套!不就是區區幻境嗎?本世子還能怕你不成!”李丹青冷笑一聲,一腳飛踹出去。
那骷髅行人對此毫無預料,李丹青一腳踢出,對方的身子頓時朝着後方猛然倒飛出去,足足數丈開外方才停下,皮包骨一般的身子在這時四分五裂,散落在四周。
這樣的響動頓時吸引了周圍行人的目光,所有人都在這時側頭看向此處,而這些行人無一例外的都是如方才那人一般的皮包骨裝骷髅人……
李丹青見這些怪物的目光聚集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的眉頭一挑,朝歌劍被他握在手中,眸中目光警惕:“雙雙,到本世子身後來。”
身後的邢雙雙似乎聽聞這話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趕忙躲到了李丹青的身後。
幻術這東西,以往他也隻是聽聞過,卻從未見過,更不曾親身領教過。
但他笃定這世上不可能有鬼怪存在,就算有,也沒有可能自己方才還好端端的睡在客棧,現在卻出現在了這四處都是骷髅的破敗城鎮。
隻是他本以爲眼前這數以百計的骷髅行人會一擁而上時,卻發現這些骷髅行人遠遠的圍着他,卻并無一人有動手的意思,反倒對着他指指點點,深陷的眼眶中幽冷的鬼火忽暗忽明,好似在畏懼着他。
李丹青的心頭古怪,心道這世上隻有人怕鬼,還有鬼怕人的?這幻境未免太過兒戲了吧?
“阿爹!”而就在這時,一個稚嫩聲音卻忽然傳來。
李丹青一愣,卻見一個隻有自己腰身那般高的小骷髅光着腳丫子從街角一路跑了過來,撲到在那被李丹青一腳踢得四分五裂的骷髅行人的身上,身陷的眼眶中,幽綠色的鬼火上下跳動,又陣陣黑色的霧氣從那鬼火中湧出,像是在哭一般。
“阿爹沒事……囡囡乖,把阿爹的腳撿來。”那被李丹青打倒在地的骷髅朝着小骷髅言道,語氣溫和。
小骷髅聞言,一邊用自己幹瘦的手摸了摸眼眶冒出的黑氣,一邊将地上殘肢斷臂撿起,幫着那行人拼接上……
李丹青看得瞠目結舌,與邢雙雙愣在那裏,足足看了十餘息的光景,見那行人将四肢拼接上,然後在小骷髅的攙扶下有些費力的站起身子。
“小兄弟,我們無冤無仇,我若是有些什麽地方沖撞你,你就當大人不記小人過,放過我吧,我家囡囡從小沒娘,就靠我一人拉扯着長大,他不能沒有我啊……”接着那骷髅朝着李丹青低眉順眼的哀求道。
身旁攙扶着她的小骷髅更是怯生生的看着李丹青,那張可怖的臉上卻分明彌漫着委屈、害怕還有宛如受驚的小鹿一般的惶恐……
在那樣的目光下,李世子的心頭竟然湧出一絲不忍。
雖說他依然覺得眼前的一切不像是真的,但讓他對這樣一群雖然生得恐怖,但又爲對他表現出半點敵意的家夥們出手,李丹青着實有些不忍,他讪讪的擺了擺手:“那你們走吧。”
那對父女聞言,如蒙大赦,趕忙對着李丹青二人一陣千恩萬謝,這才跟着人群快步離去,隻留下李丹青與邢雙雙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如何自處。
……
“公子……他們到底是人是鬼啊?”過了好一會,邢雙雙似乎才回過神來,聲音有些打顫的朝着李丹青問道。
李丹青眨了眨眼角嘟啷道:“應該是有人在暗中搗鬼……”
“雙雙有些怕……”邢雙雙臉色煞白,嘴裏這樣說着,做勢就要倒入李丹青的懷裏,似乎是想要尋求慰藉一般。
“我覺得他們不像是幻象。”可就在這時每一個聲音卻忽然從二人的身後傳來。
正要靠向李丹青懷中的邢雙雙也在這時一愣,與李丹青一道回頭看向身後那聲音傳來的方向,隻見一位穿着白色長衫,背負刀劍的少女輕輕一躍,從破敗的客棧房頂落在二人身旁。
“安安,你怎麽在這裏?言真他們呢?”李丹青見着來者,頓時臉色一喜,在那時出聲問道。
而身旁的邢雙雙卻眉頭一皺,看着那冷峻少女的目光之中帶着幾分詫異與不悅。
洛安安似乎并未察覺
到邢雙雙的目光,隻是走到了李丹青的身側言道:“我并沒有回到房中入睡,而是去院子中尋了空地,準備操練一番刀法,可一陣霧氣襲來,我便覺有些恍惚,待到回過神來,就是這番光景了,也并未見到言真他們在何處。”
“霧氣?”李丹青呢喃着這個字眼,之前邢雙雙也說過,就是一陣霧氣之後夜色驟然消散,眼前的情景也就變成了這幅模樣。
不過一時半會李丹青也想不明白到底這其中有什麽聯系,索性再次看向洛安安問道:“那你爲何說這些家夥不是幻象呢?”
洛安安擡頭看向眼前這群在破敗街道上穿梭的骷髅,他們所着的衣衫各異,有幾人之間相互寒暄,也有還在在追逐打鬧,若不是這破敗的城池,以及他們可怖的面容,眼前這幅情形倒是像極了某座城池中繁華的街道。
“若是幻象,這些幻象應該隻會因我們而行動,但我方才跳上房頂看了一番,這城中這樣的活死人恐有數十萬之巨,都活動在城中各處,無論是叫賣的商販還是喝酒的酒客,都行爲各異,彼此之間的交集往來也各不相同。如果真的是幻境的話,維持一個這樣龐大又逼真的幻境沒有數千人共同施展這法門怕是難以做到,但整個武陽朝修行陣法的陣師本就少之又少,而幻境之術更是旁門左道之法,數量更是稀少,就是翻遍整個武陽朝也不見得能找出這麽多人來……”洛安安沉聲應道。
李丹青聞言皺了皺眉頭,也擡頭看向街道上的行人,腦海中亦浮現起方才那對活死人父女,怎麽想怎麽覺得對方的一言一行,都不像是幻象所能呈現出來的模樣。
“可若是不是幻象,這些家夥又是什麽呢?”李丹青皺眉問道。
洛安安神色平靜的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李丹青見狀倒是覺得有些奇怪,眼前這些在自己跟前走來走去活死人,他見了都覺得心驚肉跳,但洛安安倒是神情平靜,似乎絲毫沒有受其影響。以往在大風院時,這姑娘性子淡漠,不似劉言真嶽凝霜等人那般跳脫,李丹青與她接觸不多,今日倒是讓李丹青有些刮目相看。
“那現在我們怎麽辦?”邢雙雙在這時探出了腦袋小聲問道。
她倒是有心想要靠近李丹青,但洛安安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就直挺挺的站在她與李丹青之間,絲毫不給她半點靠近的機會。
“那如今想來我們也隻有去看看他們口中的祭祀到底是什麽了,也許就能找到一些線索,管他是人是鬼,待在這裏總不是個事。”李丹青思慮了一會,一咬牙如此言道。
洛安安聞言也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李丹青的決定。
李丹青又心有餘悸的看了一眼周圍行人們那可怖的臉,出奇的是這些家夥好像并不覺得他們與李丹青等人有什麽區别一般,自顧自行走在路上。李丹青咬了咬牙,心頭默念了一番:阿彌陀佛,無量天尊。
然後他便率先邁步走上了街道。
邢雙雙見狀趕忙邁步想要跟上,可腳步方才邁出一隻手卻将她的手拉住。
邢雙雙的眉頭一皺看向身旁的洛安安,一臉委屈的言道:“安安姐姐,你這是做什麽,你拉疼我了!”
洛安安的臉色依舊平靜,但眉宇間卻有一股淡淡的煞氣湧動,她盯着邢雙雙,沉聲說道:“我不管你有什麽目的,但若是敢傷到院長,我定饒不了你!”
邢雙雙聞言一愣,看向洛安安的目光頓時古怪了起來。
眼前這少女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相比于那個叫希溫君的姑娘,這個洛安安從來沒有入過她的法眼,她卻能逃過那白霧迷障與她一道進入這裏世界。如今更是看出了自己的一些僞裝,單單是這一點便足以讓邢雙雙對其刮目相看。
不過雖然心頭如此作想,但表面上邢雙雙還是露出一臉困惑之色,她委屈的言道:“安安姐姐在說什麽?我怎麽會傷公子呢?”
洛安安卻是不語,在那時放開了抓着邢雙雙的手,邁步朝着李丹青離去的方向走去。
隻留邢雙雙站在原地,眯眼看着洛安安離去的背影,雙眸中血色的光芒再次亮起,閃爍不定,但也隻是轉瞬一刹,随即又恢複了原狀,快步跟上了離去的二人。
……
李丹青走在這滿是活死人的朝歌城中,目光四處遊離,卻發現雖然在這些活死人的口裏城池換了名字,但城中的布局與四海城并無二緻。隻是之前那些繁華的街道,幹淨的樓台,都在此刻化作了殘垣斷壁。
但就像這些活死人并不覺得李丹青三人與他們有什麽不同一般,他們似乎也并不在意周圍斷壁殘垣,有人在那些陋室中憨憨大睡,也有人在攀談嬉戲,起先李丹青還覺得行走在這些家夥之中有些頭皮發麻,但這樣走出了一刻鍾的時間,卻發現并無任何人關注到自己,就好像自己隻是一個與他們一般的尋常行人,李丹青的膽子倒也漸漸大了起來。
他領着邢雙雙與洛安安二人走入了一處對于這
些活死人而言算得上是繁華的街道。
街道兩側有商販叫賣,李世子壯着膽子走進其中一處商販的攤位前看了看,卻見那攤位上擺着的商品竟是一些筆墨紙硯,相比于無論是自己的模樣,還是城中的建築都透露着一股破敗之相的詭異一地而言,商販所販賣的筆墨紙硯卻都賣相極佳——至少這些玩意沒有什麽明顯的破損,更沒有古怪的蛆蟲在上面爬行。
“客官要買些什麽!我這兒的筆墨紙硯可都是咱們朝歌城中的上等貨,味道極佳。”同樣生得一副皮包骨的攤主在這時湊到了李丹青的面前,臉頰的下放裂開,似乎是在用真誠的笑意招呼李丹青。
李丹青好歹也在這城裏走了一會光景,雖然直視那攤主“熱情”的模樣,還是免不了讓李丹青的心頭一陣激靈,但卻沒有如之前那般被吓得手足無措。
他的心底有些奇怪這筆墨紙硯哪裏還有味道一說,但卻着實不願意與這攤主多言,擺了擺手,便趕忙帶着邢雙雙與洛安安離去。
三人又在這城裏瞎逛了一會,但除開活死人以及破敗的城池卻并未找到任何奇怪之處,更不提尋到如何走出這不知道是幻境還是鬼怪居所的地界的辦法。
“有什麽思路嗎?”開動自己的腦筋足足思慮了半晌也不得其法的李丹青轉頭看向洛安安與邢雙雙二人,如此問道。
二人都在這時搖了搖頭,顯然對于此刻的境遇也是一籌莫展。
“唉,小兄弟。”可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從身後的酒館傳來。
那處說是酒館,其實也就是一座沒有屋頂,隻有幾面歪歪斜斜的破牆的地界。但饒是如此,酒館的中的生意卻一場火爆,那些缺胳膊少腿的木桌旁坐滿了酒客,彼此之間談天說地,甚是熱鬧。
李丹青的目光在那群活死人的身上一一掃過,最後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朝着他招手,卻是一位抱着一個小骷髅的活死人。
李丹青一愣,頓時記了起來,這家夥就是方才被自己一腳踢得散架的那位……
“這是要請君入甕,報複我?”李丹青的心頭泛着嘀咕。
“小兄弟,過來坐啊。”但那人卻似乎忘了之前不愉快的經曆,繼續熱絡的朝着李丹青招呼道。
李丹青的神情古怪,思慮了一會,心頭暗想這樣待下去也不是個事,倒不如看看這家夥能耍出些什麽花樣。
“小心點。”他回頭朝着洛安安二人囑咐道,随即便邁步走入了那所謂的酒肆。
“西隴夷人此番發兵師出無名,斷無取勝之機,依我看,我朝歌大軍隻需以逸待勞,以天險據守,夷人名不正言不順,國内一定動蕩不安,不可久戰,不出三月,賊軍逼退!”
“非也非也!凡兵者之所以起者有五:一曰争名,二曰争利,三曰積惡,四曰内亂,五曰因饑。師出有名,隻是助焰之風,難成救火之泉,此番夷人來勢洶洶,不可大意……”
方才走入酒肆,酒肆前的兩位酒客的争吵聲便傳入了李丹青耳中。
李丹青聽清二人所言之物時,險些一個跟頭跌倒在地,這些鬼怪也關心家國大事?說得還頭頭是道,一番引經據典,倒是不像是尋常酒客能夠說出的言論,隻是這西隴夷人是哪處國度?
李丹青心頭這樣想着,前方又有争吵聲傳來。
“瑤池盜仙桃,飛天攬嫦娥。”
“身如北冥鲲,扶搖九萬裏!”
“諸位覺得這詩如何?”
“盜字不妥,顯得下作,有失氣度,我以爲改爲摘字爲佳,既顯得輕松寫意,又能彰顯氣勢不凡。”
“嗯,虞老說得有理,這身如北冥鲲我覺得也有不妥,太過直白,缺少意境,不知諸位有何高見?”
前方的酒桌上三四位酒客圍坐在一起,一本正經的讨論詩詞歌賦,雖然李丹青對于此道了解不多,但也覺得這些模樣可怖的家夥們說得頭頭是道,李丹青的臉色愈發古怪,心道這念頭,怎麽做個鬼,都得這樣有文化才行。
“你找本世子作甚?”李丹青想着這些,也走到了那位招呼他的家夥的跟前,他盯着對方,神情依然還有些警惕的問道。
那位之前被李丹踢得四分五裂的家夥正抱着他的女兒笑眯眯的看着他,懷中的小骷髅神情依然警惕,像極了受驚的小貓。
雖說李世子對于這些活死人依然難以生出半點好感,但被那小骷髅這樣盯着,李丹青還是莫名的有些心虛。
“呵呵,諸位是第一次來這朝歌城吧?不知道祭祀大典什麽時候開始是吧?”那行人似乎看出了李丹青的窘迫,反倒熱情的說道:“對了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方州郡志》,這是我女兒《藍縣志》……”
“說起來我足足有一百八十多個孩子,都失散得差不多了,如今隻有囡囡一人尚且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