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凝霜翻來覆去的把玩着手中的聖旨,神情興奮:“原來這就是聖旨啊?這布料,這質地,摸上去這手感比小侯玉的臉蛋還要舒服。”
趙二白呂染以及劉言真等好事之徒也都湊了過來,好奇的看着嶽凝霜拿在手中的聖旨。
衆人相互傳閱,嘴裏啧啧稱奇,顯然對于這份從未見過的玩意,都極爲好奇。
劉言真忽然在這時轉過頭看向身後的李丹青,隻見李世子坐在那處,用手撐着頭,一派愁眉苦臉的架勢。
劉言真頓時有些奇怪,他問道:“你皺着個苦瓜臉幹什麽?這不是好事嗎?你都封侯了!怎麽像是一幅被山賊糟蹋了模樣。”
大抵是跟李丹青待得久了,劉言真說氣話來也愈發的口無遮攔。
而周圍的衆弟子也紛紛朝着李丹青遞來古怪的目光,有些不解李世子此刻這幅架勢到底是因何而起。
“院長不會是嫌這官封得太小吧?”一旁的姜羽如此猜測道。
“這可是侯爺!咱們應水郡最大的官也就是侯玉家的山水候,那秦承古活着的時候見了都要禮讓三分,這官還小?”趙二白接過話茬,詫異的言道。
“畢竟院長的父親是天策上将……”姜羽聞言趕忙替李丹青辯解道,那焦急的模樣是唯恐衆人對李丹青有半點誤解。
“你們……是看不懂聖旨嗎?”李丹青在這時擡起了頭看向衆人如此問道。
“院長少瞧不起人,我們也都是讀過書的人,還能不識字?”侯玉嘟起了嘴,有些不滿的言道。
“那你們還覺得這是好事?”李丹青反問道。
衆人一愣,劉言真率先說道:“這都加官進爵了,還能是壞事。”
李丹青見衆人一副奇了怪的架勢,便知道自己确實沒有猜錯,他歎了口氣,言道:“聖旨可不是光認識字就能看懂的,要學會揣摩上意。”
“揣摩上意?我們見都沒見過,怎麽揣摩。”嶽凝霜嘟啷道。
“所以說,你們沒有看懂這聖旨呢。”李丹青言道,随即坐正了身子,看向衆人說道:“今日本院長就給你你們長長見識,教教你們怎麽讀懂姬齊那小混蛋的話裏有話。”
說着李丹青擡頭看了一眼拿着聖旨的嶽凝霜,嶽凝霜一愣,随即反應過來,便順着聖旨上字句讀道。
“李家丹青,朕着汝于陽山曆練一年有餘,朕聞多有長進,甚是欣慰。”
李丹青于這時咳嗽一聲,學着姬齊的語氣言道:“你小子在陽山待了一年竟然還沒死!咋這麽命大呢?”
衆人一愣,嶽凝霜又接着念道:“陽山之塌,在于人禍,與汝無關,朕自會明察,勿需憂心。”
“陽山的事,我沒抓到你的把柄,算你小子運氣好。”李丹青又言道。
衆人頓時神情古怪,對于李丹青解讀半信半疑。嶽凝霜趕忙又念道:“汝父爲我朝天策神将,汝乃将門之後,理應繼父雄風,威震沙場。今乾坤有變,幽雲再犯,正是男兒建功立業,封狼居胥之時。”
“朕憶天策神将,起于微末,募得八百鄉勇,敢守國門。汝爲其子,不可堕其威名!”
“故即日冊封李丹青爲天策候,可募私軍三萬,與應水諸部共守國門!”
“那這總該是好事了吧?”她念罷之後,又看向李丹青問道。
李丹青白了她一眼,言道:“這是說,朝廷不打算派援軍了,你爹當年能自己拉起八百人的隊伍,你自己也能想辦法找來三萬人,去守住應水郡……”
“這……”聽到這話的衆人臉色一變神情有恙,這朝廷不派援軍,單靠他們想要對抗幾十萬的幽雲大軍,那不是開玩笑嘛?
“望汝長憶将軍之忠義奮勇,多念百姓黎民之艱辛,力克敵軍,凱旋歸朝。”
“朕望之盼之,切勿辜負。”
嶽凝霜又念道,随即趕忙看向李丹青問道:“那這個呢?”
衆人也在這時齊刷刷的将目光落在李丹青的身上,卻見李丹青眯起了眼睛說道:“你爹能打勝戰,所以能活這麽多年,你要是打了敗仗,就死在外面吧。”
這話出口,大風院的衆人頓時面色驚駭,倒抽一口涼氣。
……
夏弦音邁着大步來到了天鑒司的府門前。
門口負責看守的甲士見夏弦音到來,紛紛側開身子,朝着夏弦音低頭行禮。
夏弦音對于甲士的問好視而不見,直挺挺的便走入天鑒司的府門中。
她的腳步急促,眉宇間帶着煞氣,以至于一路上遇見的同僚都心頭發怵,不敢上前。
她一路穿過了綿長陰暗的長廊,直直的走到了殷無疆的府邸前。
平生第一次,她并未敲門,而是直接推開了自己又敬又畏的師尊的房門,大步走了進去。
“司命!朝廷爲什麽會下那樣一道旨意!”
“幽雲大軍兵臨池下,來勢洶洶,決計不會是隻拿馬馱城一城之地就能善罷甘休的,若是讓他們破了應水郡,其後的燕馬與藍山二郡也危在旦夕!朝廷怎麽能坐視不管?”
夏弦音看向屋中的老人,大聲的質問道。
此刻那殷無疆正坐在巨大的水晶石下盤膝冥想,聽聞此言老人的雙眸緩緩睜開,他看了一眼面帶怒色的夏弦音,倒是并未因爲夏弦音的沖撞而生出半點的不滿。
他隻是慢悠悠的站起身子,又慢悠悠的走到房間一側的角落。
那裏擺着一道神龛,上面供奉着一個牌位,上書殷庭蘭三個字眼。
這個靈位在這殷無疆的房間中擺了很久,至少在夏弦音成爲殷無疆的弟子之時,這個靈位就一直擺在那裏。
殷無疆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除非必要夏弦音幾乎從未見過老人與任何人閑聊,唯獨這靈位,老人總是喜歡獨自一人與之絮絮叨叨。幾次夏弦音來時,都曾在門外聽到這樣的聲音,隻是聲音太小,具體說了些什麽,夏弦音卻聽不真切。
她隻是覺得,這應該是對殷無疆而言,很重要的一個人。
隻是據他所知,這個靈位上供奉的殷庭蘭,既非殷無疆的姐妹兄弟,也不會是其夫妻,更從未聽說過殷無疆有什麽子嗣。故而對方的身份,在夏弦音的心中一直是個謎。
夏弦音也極守本分,老人不曾主動說起,她也從不曾過問。
此刻殷無疆慢悠悠的走到了神龛前,從一旁的香盒裏取出了三支香,接着神龛上的燭火将之點燃,眼睛盯着漸漸燃氣的香火,嘴裏這才言道:“燕馬郡有聖山桑山在,雖然公孫秋雨出了纰漏,但新晉的山主公孫常也非善類,幽雲想破燕馬郡絕非易事。”
“至于藍山郡,郡守鍾洛可是當年東華山的帝劍傳人,手中青山劍可
召劍靈,手下十萬青衫劍甲骁勇善戰,背依藍山峽谷,幽雲恐難有勝算。”
殷無疆說道這處,手中的三支香也被點燃,他輕輕的吹滅明火,陣陣青煙升騰,萦繞在這屋中,帶着一股淡淡的香氣。
夏弦音聽聞這番話,臉色一變,也聽出了老人的話外之音。
“那應水郡呢?朝廷就準備不管了嗎?”夏弦音大聲的問道。
殷無疆在這時,将三炷香插在了靈位前的香爐上,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靈位上的名諱,這才轉頭看向夏弦音:“你是在擔心武陽的社稷安危,還是在擔心那位李世子呢?”
老人問這話時,眼睛眯起,狹長的眼縫中光芒閃爍,仿佛要講夏弦音從裏自外的看的透徹,在那樣的目光下,夏弦音暗覺自己的一切似乎都無所遁形,被看的一清二楚。
“這……這有區别嗎?”夏弦音這般反問道,卻是不敢直面殷無疆的提問。
“當然有。”殷無疆如此應到,腳下的步伐邁開,朝着夏弦音走來。
“若是擔憂武陽的社稷安危,那應水郡失了聖山,靈力孱弱,幽雲不至,應水郡想要恢複原狀,需要從北境各郡調集靈力,均給應水郡,如此一來北境數郡之地的靈力必然消減數分,對于武陽而言,如今的應水郡隻是累贅。”
“幽雲想要,這樣的貧瘠之地,給了也就給了,并無大礙。”
殷無疆說得慢條斯理,但聽聞這番話的夏弦音卻暗覺脊背發涼。
“那應水郡的百姓了,陽山崩塌的天災已經讓他們舉步維艱,幽雲入侵那就是雪上加霜,數以百萬的黎民百姓當何以自處?朝廷就當真不管他們的死活了嗎?”
“你得記着,當你走入這武陽城開始,踏上這三府九司的府門起,人命不過是個數量,幾百萬也好,幾千萬也罷,對于偌大的武陽朝而言都隻是滄海一粟。朝廷要保證的是根基穩固,而非個人生死。”
“換句話說,幾百萬或者數千萬的應水郡百姓的些許苦難,卻能換來武陽億兆生靈的國泰民安,那也是值得的。”殷無疆面無表情的說道,他的語氣輕松幾百萬的性命,在他說來就像是婦人在與商販讨論幾文錢的得失一般,無足輕重。
她難以接受這樣的邏輯,她的臉色蒼白,神情憤怒:“朝廷怎麽可能做出這樣的決定!那數以百萬計的應水郡百姓難道就不是我武陽的子民了嗎?”
“别忘了你爹是怎麽死的。”
“這天下大義凜然的話多得去了,但聽聽就夠了,可别當了真。”殷無疆搖頭說道。然後他忽然一頓,有言道:“對了,還沒聊後者呢。”
“嗯?”尚且處在驚訝中的夏弦音聞言一愣,有些錯愕的看向地方,顯然還未反應過來這老人話裏的意思。
卻聽殷無疆慢悠悠的又說道:“其實朝廷也非完全不仁,隻是你或許還不知道,幾日前西邊也傳來的戰報,遼人的大軍正在龍武關外集結,似乎有準備對武陽動手。”
“相比于彈丸之地的幽雲,遼人才是武陽真正的大敵。說到底這也隻是取舍的問題。如果武陽現在隻有力氣對付一個人的話,無論怎麽樣,朝廷的選擇都一定會是大遼。”
“所以,你的憤怒若是是因爲那位李世子的話,我想那就大可不必了。”
說道這裏,老人又是一頓,随即笑道:“與其與我亦或者想着去朝堂争辯,倒不如留些力氣給他收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