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拓閻牙卻神情平靜,他笑道:“讓他罵吧,他罵得越起勁,城牆上的人聽得越焦心,反正他就是罵到了咱們的十八代祖宗,咱們也不會掉塊肉,沒撒大不了的。”
要是換做旁人說出這樣一番話,冉鈴一定會笑話他不可理喻,自欺欺人,但龍拓閻牙說出這番話,在冉鈴聽來,那就是至理名言,值得反複推敲。
當下,冉鈴便乖巧的點了點頭,應道:“還是王上想得周到。”
少女眼神中的崇拜,落在龍拓閻牙的眼中,他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畢竟這些年來,他就是在這樣的目光下,走到這一步的。
他伸手指了指不遠處正在轟擊城牆的力士,又說道:“派人告訴他們,速度再慢一點,不要那麽急着破城。”
冉鈴聞言有些不解,她困惑的看向男人問道:“這是爲何?咱們不應該早些破城……”
“甯煌戟比不得李牧林,更稱不上能作爲我的對手。”
“但方才那八百死士你也看到了,戰力如何不說,但那股悍不畏死的勁頭,可不比咱們幽雲的将士差上什麽。”
“可見這甯煌戟在禦下方面頗有自己的手腕,将不畏死,卒敢陷陣,他們打定主意要死守着内城,城牆一破,咱們就要與他們短兵相接,赢固然是會赢。”
“但困獸猶鬥,青雲軍怎麽說也是這武陽朝的精銳,雙方以死相搏,就免不了會有損傷。幽雲士卒的命可比這些武陽人金貴,慢些破城,他們就會不斷的派出甲士前來阻攔,咱們就能在破城之前,盡可能的削弱青雲軍的實力。”
龍拓閻牙出奇的有着耐心,對着冉鈴慢條斯理的解釋着事情的就裏。
冉鈴聽着這番話,眸中的異彩連連,看着龍拓閻牙的目光更是愈發的崇拜。
“我這就去!”她這樣言罷,轉身便快步朝着力士所在方向,前去傳令。
冉鈴走後,站在龍拓閻牙身後的白素水皺起了眉頭,猶豫了一會之後,終于是言道:“王上。冉鈴這姑娘性子偏激,你若是……”
“我對她沒興趣。”可根本不待白素水将自己的話說完,龍拓閻牙的聲音便将之打斷。
“幽雲七大王族,除了龍拓與苻堅外的五族對于我執掌幽雲之事依然充斥着反對的聲音。如果我們能按照計劃拿下應水、燕馬、山藍三郡之地,便足以壓下五族内部大多數反對的聲音,但麻煩還是存在,總會有些老頑固冥頑不化,說不得幽雲内部還得有一場戰端,越是這個時候,咱們就越是得拉攏願意向我們靠攏的力量。”
“
冉櫻與冉鈴是苻堅王族最重要的繼承人,抓住了她們兩個,苻堅王族就等于綁上了我們的戰車,無論發生什麽,他們都會是我們最重要的同盟。所以,一些必要的善意,以及不那麽惡意的手腕都是值得與無傷大雅的。”龍拓閻牙這樣說着,側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白素水,眉頭一挑,又問道:“那覺得呢?”
聽聞這話的白素水臉色一滞,有些神情古怪——自從從陽山回來之後,龍拓閻牙的性子就有些改變,說不上太大的變化,但某些細枝末節的手腕,在白素水的記憶中,以往的龍拓閻牙是從來不屑一顧的。
她也難以說清這樣的變化到底是好是壞,隻能沉默以對。
龍拓閻牙見白素水沉默,他的眼睛眯起,看着眼前的女人,眸中閃過一道意味深長的光芒,但下一刻便又恢複了尋常模樣。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站起了身子,不再方才的話題上再做糾纏,而是問道:“對了,那兩位現在怎麽樣?”
聽到此問的白素水也收斂起了方才的心思,朝着龍拓閻牙言道:“芷蘿倒是有松動的迹象,但……”
“去看看吧。”龍拓閻牙卻在這時又一次打斷了白素水的話。
白素水聞言,也不疑有他,隻是點了點頭,随即便轉身在前方引路。
二人就這樣穿過了大營中的數個營帳,所過之處無論是巡邏的甲士,還是正在調兵遣将的将領,都無一例外的朝着龍拓閻牙投來崇敬的目光,龍拓閻牙也不顯麻煩,都紛紛給予回應。不過一刻鍾的時間,二人便來到距離大帳不過數丈之遙的一處營帳外。
白素水朝着兩側負責守衛的甲士看了一眼,那幾位甲士便幾位知趣的退下,這時她方才邁步,帶着龍拓閻牙走入了營帳中。
……
營帳中沒有半點燭火,内裏漆黑一片,不見任何事物。
隻是随着二人走入其中,那營帳中存在着的某些事物似乎也察覺到了他們的到來,一陣聲響從黑暗中響起,像是鐵索碰撞時發出的聲音。
白素水在這般黑暗的環境下卻輕車熟路,走到了營帳的内側,從懷中掏出一個火折子,點燃了身前的燭台,火光亮起,營帳中的景象也漸漸清晰。
二人的左側傳來一陣劇烈的鐵索碰撞之聲,那裏一座巨大的鐵籠中,一位脖子與四肢都被鐵鏈鎖着的少女爬到了鐵籠的邊緣,她的雙手抓住了鐵籠,頭上的發絲散亂,雙目通紅,布滿血絲,臉上的神情猙獰。她看着二人,嘶啞着聲音言道:“給我!給我藥!”
“我聽娘的話!娘說什麽我都聽!”
白素水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少女,便收回了目光,就好像對方與自己毫無關系一般。龍拓閻牙隻是挑了挑眉頭,轉頭便看向營帳的另一側。
那裏同樣
放着一方巨大的鐵籠,那裏一個壯碩的少年坐在鐵籠中,他的四肢與頸項一般,同樣被鎖着鐵鏈,他的雙目也同樣不滿血絲,四肢被鐵鏈鎖住之處血痕肉眼可見,他的身子不斷顫抖,上下嘴唇打顫,臉色也極爲蒼白,似乎正承受着一股巨大的痛楚。
但饒是如此,他也隻是雙拳緊握,并未露出少女那般癫狂之态,反倒不斷的言道:“不要屈服……”
“不要向他們屈服……”
龍拓閻牙的眸中終于露出了些許笑意,他走上前去,上下打量着依然在硬撐着的少年,笑道。
“不虧是我的兒子,我很想看看,你能撐得了多久……”
少年聞言,擡起頭看向龍拓閻牙,他咬着牙,從嘴裏艱難的吐出一個個字眼。
“你……”
“你不是俺爹……”
“俺爹是王絕通!”
龍拓閻牙的眉頭一皺,言道:“我就是王絕通!或者說,王絕通是我分化出來的一道虛假的人格,現在我蘇醒了,他就融入了我的靈魂。”
少年抽搐着,艱難又堅決的搖了搖頭,重複着方才的話:“俺爹叫王絕通!你……你不是俺爹!”
少年這近乎機械似的回答,卻像是觸碰到了龍拓閻牙的痛楚一般:“我說了!他隻是我創造的人格!他就是我的一部分!我就是你爹!”
“你……你不是俺爹,俺爹叫王絕通。”少年卻仿佛聽不進去龍拓閻牙的怒吼一般,依然一刻不停的重複着方才的話。
龍拓閻牙的臉色變得極爲難看,他怒吼着再次言道:“沒有王絕通,這世上從始至終都沒有王絕通,隻有我!隻有我!”
身旁的白素水見狀有些擔憂的看向他,小聲言道:“王上,是不是王絕通的殘破意識還在……”
“閉嘴!”男人卻在這時轉頭看向白素水,他的雙目通紅,頭上的發絲湧動,狀如怒獅。
從未見過男人這般模樣的白素水臉色一白,趕忙收回了嘴邊的話。
“他隻是我被我創造的傀儡!他憑什麽影響我!我是龍拓閻牙!是幽雲共主!是你們的神!區區凡人如何能動搖我的心智!”他這般怒吼道。
但話音一落,他卻又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收斂起了自己的情緒。
他就這樣在原地沉默了數息的光景,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臉色終于恢複了平靜。
下一刻,他邁步走向營帳外。
“給他加大伎倆,五枚不行,就十枚,二十枚,直到他屈服爲止。至于白芷蘿,讓她去做她該做的事吧。”
這般說罷,男人走出了營帳,隻留下婦人站在原地,滿目擔憂的看着他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