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走入府中,衆人便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味道。
方才修理秦芸帶來的些許歡樂也在這時煙消雲散,青竹的眉頭緊皺,劉言真緊張的拉着她的衣角。從未見過這般陣仗的唐茹更是雙腳發麻,隻能靠着女兒才能勉力行走。
李丹青卻是面色如常,一邊走着一邊對着郡守府中的陳設品頭論足。
“這白蘭樹價格不菲,可惜一如今應水郡的氣候,估計活過一個月了,不如砍了,這樹芯可以入藥,有壯陽之效,想來秦郡守也到了這個年紀,應當有這樣的困擾。”
“這佛陀渡江的浮雕倒是出自大師之手,隻是意境不對。”
“當年遼人破了王樓關,大軍一路西進,燒殺擄掠,獅子山的說難大師扯掉了袈裟放下了禅杖,由慈悲道轉入修羅道,帶着八百僧人下山,血戰十萬遼人大軍,足足拖住了遼人三天三夜。讓逃難的數十萬百姓有時間渡過西洛江。”
“在目睹最後渡江的百姓乘上木筏之後,戰至力竭的說難大師施以佛禮,含笑圓寂。修羅道盡,再入慈悲道。”
“所以這渡江的百姓才是哭的,這坐化的僧人才是笑的。”
李丹青走到了長廊的浮雕前,指着浮雕一闆一眼的說道。
這一路上的喋喋不休,讓黃仇心煩意亂,卻又不願得罪。他甚至有些鬧不明白這李丹青的腦子裏到底裝着的是些什麽,怎麽這大難當前,還有心思在這裏對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品頭論足。
“哼!不過是色厲膽薄罷了,現在估摸着李世子已經怕得要死了吧?想要掩飾自己的惶恐是嗎?”倒是一旁的跟着一起走來的秦芸在李丹青的身後陰恻恻的言道。
她身爲秦承古的堂妹,在應水郡地位本就超然,此刻來到了郡守府便覺腰闆也硬了起來,再次出言嘲弄道。
聽聞這話的李丹青側頭看向秦芸那腫大的臉蛋,笑道:“秦夫人這模樣倒是比方才順眼多了,好端端的樣貌,就是可惜長了張嘴。”
“你!”秦芸怒不可遏。
“李世子當真是博學多才。”而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忽然傳來,卻是那秦承古一臉笑容的走了過來,身旁還跟着郢離與楊通二人。
秦承古這樣說着瞟了一眼李丹青身後跟着的衆人以及自己那位“女大十八變”的堂妹,也是不免一愣,但大抵猜到了事情的始末,老奸巨猾的秦承古并不點破此事,隻是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正屋,說道:“三府九司的大人們都在等着李世子,李世子裏面請吧!”
李丹青倒是不疑有他,直接邁步走向那正屋,大風院的衆人見狀正要跟上,但卻被秦承古伸手攔住。
“諸位!這樣的大事可就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旁觀的了,你們隻能在外面候着,若是有需要自會傳喚。”秦承古這般說道。
大風院的衆人眉頭一皺,卻不好發作。
反倒是這時,那秦芸一行人卻大搖大擺的越過衆人,走向正屋。
“爲什麽他們能進去?”劉言真頓時有些不滿的大聲質問道。
“我是朝廷冊封過的诰命夫人,你們有什麽官職在身能夠進去?”秦芸終于瞥見了機會,在那時冷
笑着嘲諷道。
“我啊,進去就是好好看看,你們的李院長是怎麽死的,你們放心待會出來,我一定把他被吓得屁滾尿流的模樣一五一十的告訴你們!”
秦芸說罷得意的笑了一會,這才随着衆人一同走入正屋,隻留下大風院的一群人怒不可遏卻又一時間無從發作。
“鏡水你是怎麽忍得了這家夥這麽多年的?”劉言真看向一旁的周鏡水,忿忿不平的問道。
周鏡水聞言苦笑一聲,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回應。
甯繡也明白這其中的種種自然有很多難以與外人言的苦楚,趕忙轉移了話題,言道:“院長到底有沒有辦法應付今日的麻煩?”
李丹青這一路上神情輕松,讓大風院的衆人也莫不着頭腦,讓大風院的衆人感覺就是這皇上不急太監急……
聽聞這話,衆人也皺起了眉頭,思來想去卻是想不明白李丹青的依仗到底是什麽。
“那咱們怎麽辦?要不要想辦法殺出去?”劉言真也問道。
青竹看了看一副已經摩拳擦掌架勢的衆人,輕聲道:“相信院長吧,他應該有自己的打算……”
……
郡守府的正屋很大,李丹青走入其中時正屋的兩側一邊六個座次,共計十二座太師椅上已經坐滿了人,倒是那正前方的座位上依然空着。
李丹青的到來吸引了屋中衆人的注意,一道道目光都在這時落在了李丹青的身上。
“諸位大人,李丹青已經到了!”秦承古在那時走上前去如此言道。
坐在右側首座上的一位中年男人點了點頭,悶聲道:“郡守辛苦了,與郢公子一道落座吧。”
李丹青看得真切,那男人的衣衫上繡有一道黑色蛟龍,那是三府之一龍象府的标志。
龍象府在三府九司之中,手握武陽朝兵馬大權,地位崇高,遠在其餘二府之上。
随着他此言一出,便有熟人從一旁走出,給郢離與秦承古端來太師椅讓二人落座。那秦芸趾高氣揚的站在了秦承古的身後,目光得意的看着李丹青,似乎是等着看李丹青被判下重刑時的窘境。
可站在正屋中的李丹青,卻神情自然,他看了看落座的秦承古與郢離二人,忽然問道:“我的呢?”
這話出口,正屋中靜默一片,哪怕是那些被從武陽城派來的手握重權的大人們都面露錯愕之色,下一刻哄笑聲從衆人口中響起。
“來之前就聽人提起,說咱們的李世子在這應水郡是樂不思蜀,我還當是怎麽回事,想來是這應水郡山高皇帝遠,讓李世子還可以繼續自己是天策上将之子的美夢,對嗎?”這時坐在左側次座的一位男子笑眯眯的問道。
他穿着一身黑色長衫,左肩上有一道虎頭護肩,是九司之一提禦司的标志。
“難道我不是?”面對對方的嘲諷,李丹青卻反聲問道。
“是自然是,隻是李将軍早已戰死,這武陽朝可沒有人再護着李世子胡來了!”又一位男子說道。
那是宗命司的執事。
“胡來?姬庭興執事好像忘了,三年前你在我李府外求見本世子時,可說過本世子是龍儀鳳姿,棟梁之才,什
麽郢離之流,與我比起來可是雲泥之别。這我才幫你約見了你們宗命司的大司命,也才有了你今日這執事的位置,這也是胡來?那要不你就此解甲歸田?”李丹青眯着眼睛看向那男子如此言道。
名爲姬庭興的男人頓時臉色難看,當初他确實爲了巴結風頭正盛的李家做了些不恥之事,而這些事情随着李家的失勢,都成了足以要人性命的毒藥。他自然極力撇清其中的關系,朗聲說道:“胡說!我怎麽可能與你這種纨绔子弟有所幹系!”
李丹青卻根本不理會氣急敗壞的姬庭興,反倒又想看那位爲首的龍象府的來者。
“龐坤!我記得你好像以前是我父親門下的參軍對吧?”
“我父親覺得你也有些才幹,就把你送到龍象府中,怎麽?你也忘了這事?”李丹青的問題讓那男人臉色微變,有些難看。
但李丹青根本不給他反駁的機會,目光繼續下移,看向另一人。
“百夷府,屈執事,咱們好久沒有一起喝酒了吧?當初在翠玉樓,我可是幫你擋過七萬兩的賭債,你當時一把鼻涕一把尿的說什麽來者?說要爲我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是吧?”
“還有你,林先生,我爹托你找的柳參先生的墨寶,你找到沒有,當初給你二十萬兩銀子,這些年也沒見你把墨寶帶回來,那錢哪去了?”
“對了,這位也很面熟啊?叫什麽來者……”
李丹青的目光在在場的衆人身上一一掃過,嘴裏将那些衆人都不願意提及的陳年舊事信手拈來,說得在場的衆人都是如坐針氈。
“夠了!”爲首的龐坤終于按捺不住,在那時爆喝一聲如此言道,打斷了李丹青的如數家珍。
“李丹青,今日叫你來是爲了調查陽山覆滅之事,你若是心底無鬼,就把你知道的一切如實招來,你在這兒信口雌黃,難道說是爲了混淆黑白,心底有愧?”
“既然是調查,不是定罪,我爲什麽不能落座?”李丹青卻反問道。
“哼!少在那裏信口雌黃,覆滅陽山的奸細就在你大風院中,你嫌疑重大,沒給你套上手铐腳鐐已經是法外開恩,你還想與我們平起平坐?”一旁的郢離早就見不得李丹青這優哉遊哉的模樣,在那時冷笑說道。
“我有嫌疑,郢公子就沒有嫌疑,我記得當時郢公子也在陽山山腳,你既非陽山弟子,也沒有參加星輝之門的資格,爲何會出現在那裏呢?既然有嫌疑的人坐不得,你爲何能做?”李丹青眯着眼睛笑問道。
“胡鬧!郢公子豈是你能誣陷的!簡直是不可理喻!”秦承古拍案而起,朗聲罵道。
隻是這話剛剛出口,一道清嫩的聲音忽然從房門外傳來。
“不可理喻嗎?我怎麽覺得李世子說得句句在理呢?”那聲音傳來的同時,正屋的房門被人從外推開,一道身着黑色錦衣,梳着利落馬尾的英氣少女便從屋外邁步而入。
她走入房中,朝着錯愕的李丹青眨了眨眼睛,然後一路向前,直直的走到了那空着的首座之上,慢悠悠的坐下了身子。
少女的到來讓在場衆人皆是一愣,那郢離更是神情錯愕,一下便從木凳上坐起了身子,看着那少女,驚喜言道:“弦音!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