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起地上的塵埃與被李丹青丢在地上的草圖。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落在了李丹青的身上。
李丹青臉上的神情尴尬,擡頭看了看剛到頭頂的豔陽,讪讪言道:“嗯!今日的月色不錯,本院長要去觀星賞月。”
李丹青這樣說着,便要邁步離去。但一群人卻在那時将李丹青團團圍住,将他的進退之路完全堵死。
李丹青見狀縮了縮脖子,看向眼前的衆人,聲色内斂的問道:“你們!你們要做什麽?”
“院長還真是足智多謀啊!”甯繡冷笑着上前言道,雙拳合十握得咔嚓作響。
“就是啊,院長這麽聰明,那些苻堅王族的人還不是被院長耍得團團轉。”尉遲婉眯着眼睛,面露寒光。
“咱們可得好生謝謝院長,這運籌帷幄,幫我們得來的這來之不易的曆練機會!”嶽凝霜也在這時上前言道,顯然是帶着方才被李丹青訓斥的怒氣。
一群人在這時一擁而上,在李丹青的哀嚎聲中,對着李丹青便是一陣拳打腳踢。
……
夜深人靜。
李世子終于如願可以登台賞月。
他獨自一個人坐在屋頂,擡頭看着天空,穹頂之上烏雲密布,将月色遮掩,并看不見什麽風景。
李丹青卻看得出神——玩笑歸玩笑,大風院的弟子們卻還算争氣,在得知除了王小小以外的衆人都被苻堅王族列爲挑戰目标後,衆人在李丹青的身上發洩完了怒氣後,便自覺的開始了修行。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亥時才停下,各自回去修行。
雖然他們嘴裏時不時的還是會抱怨李丹青的自作聰明,可修行起來卻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努力認真。
李丹青看得出來,大風院的衆人都在努力的想要通過即将到來的苻堅王族的大戰。可越是如此,李丹青的心頭便越是惴惴不安。
他見過那些苻堅王族,雖然那些家夥看上去大都不谙世事,想來是沒怎麽經曆過俗世的曆練,但當日李丹青卻有意觀察了一番,卻見那些苻堅王族的子弟,大都氣息凝練,周身靈力聚而不散,那是隻有星羅境的武者才能做到的事情。
盤虬境是離塵三境之一,雖然距離星羅境隻有一步之遙,但離塵境與星羅境之間卻是一個大境界的差距。
這樣的差距遠不是盤虬之于紫陽,紫陽之于金剛境那般簡單。
小境界之間大都是力與力的差距,而大境界之間,更多的确實質的差距,大風院的衆人雖然有烈陽真火作爲依仗,但在盤虬境的境界,實際上并不能将這烈陽真火的威能發揮到極緻,李丹青本想着靠着重金打造的兵器出奇制勝,卻不想這群家夥與他一般不着調,弄出些那麽奇奇怪怪的玩意。
如今此消彼長,李丹青嘴上不說,擔心底卻明白,大風院的衆人此戰兇多吉少。
想到這些,哪怕是李世子這般生性樂觀之人,也不免有些洩氣與憂心忡忡。
……
“怨天尤人,可不是我們這種人應該做的事情。”這時一個聲音忽然在李丹青的耳邊傳來。
李丹青一個激靈側頭看去,卻見一位模樣邋遢,渾身帶着酒氣的
男人不知何時坐到了自己的身邊。
李丹青心有餘悸的瞪了他一眼,罵道:“混蛋!你能不能不要這麽神出鬼沒!”
來者赫然便是消失了幾個月的,已經被撤去山主之位的前陽山山主孫禹。
但孫禹卻似乎并未察覺到李丹青語氣中的不悅,自顧自的問道:“算起來你也在陽山呆了半年有餘,你覺得陽山如何?”
李丹青聳了聳肩膀,言道:“就那樣吧。”
“破破爛爛,行将就木,但衆人卻不想着勵精圖治,隻是爲了點蠅頭小利爾虞我詐。”
“也就我這些弟子還算不錯……”
孫禹倒是并不在意李丹青的自吹自擂,他看了看大風院中那一個個漸漸熄滅燈火的别院,笑了笑言道:“确實不錯。”
“但可惜,他們都不算是陽山的弟子。”
“嗯?”李丹青神情古怪。
孫禹卻言道:“他們隻是你李世子的弟子,你在哪,他們就在哪,是陽山還是陰山對于他們而言都不重要。”
“聽上去你好像很羨慕本世子?”李丹青挑了挑眉頭如此問道。
孫禹歎了口氣,神情有些落寞:“确實羨慕,陽山看上去還算家大業大,四大學院近萬名弟子,可還有多少是心向陽山的?”
“無非都是有利可圖,故而盤踞于此。一旦大樹傾倒,猢狲便會散盡。”
本來還有心說些自誇自擂之言的李丹青也在這時察覺到了孫禹的古怪,他側頭看了對方一眼,問道:“你這是喝了多少,突然這麽多感慨?”
孫禹苦笑一聲:“酒不醉人,人自醉罷了。老孫這酒量不跟你吹牛,你李世子這樣的來十個都不及我一半。”
“我們讨論的可是喝酒的本事,可不是吹牛的本事。”李丹青提醒道。
孫禹也不辯解,飛升一躍來到大風院中,然後朝着李丹青招了招手,李丹青雖然心頭困惑,但還是随着對方一同跳了下去。
孫禹在大風院中輕車熟路,一路走到了大風院的園門前的那處小院的正屋中。
這裏以往是大風院衆人休息之所,但随着永安武館的覆滅,大風院收回了“失地”,這處便做了李丹青單獨的住處。
院子的正屋中擺着一個神龛,上面供奉着一個令牌,上書——陽山谪仙劍君孫求安之位。
那是開辟陽山的祖師爺的靈位。
孫禹走上前去,給靈位點了三炷香,又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模樣少見的莊重。
李丹青看得心底發麻,他側頭盯着男人,問道:“你這是怎麽回事?怎麽一副要交代遺願的架勢?”
孫禹的目光盯着靈位,也不回頭,隻是自顧自的言道:“傳聞四五百年前,我們祖師爺,這位谪仙劍君,本是一位逍遙人。”
“遊曆天下,醒時飲酒,醉時高歌好不快活。”
“直到有一天,他來到了應水郡,那時應該是前朝,幽雲可沒有如今這樣服服帖帖,常年與當時的朝廷開戰,應水郡在前朝與幽雲手中來回占據,百姓民不聊生。”
“我們這位祖師爺見了這番境遇,心有所感,便在這應水郡開辟了陽山。”
“聖山出世,應水郡的靈氣磅礴,能人異士一時間不斷湧現,在以陽山爲首的牽頭之下,終于是徹底将幽雲趕出了應水郡,這一郡之地的百姓也因此得以休養生息。”
“陽山之所以爲陽山便是因爲,祖師爺希望陽山的弟子能夠像烈陽一般,照亮整個應水郡,爲這身處邊塞之地的百姓,謀取一處安身之地。”
“隻可惜時過境遷,四十年前,幽雲被收拾得服服帖帖,而陽山也從那天起開始一日不如一日,想一想,是不是很有趣呢?”
孫禹的話,讓李丹青的心頭一擰,似乎猜到了些什麽:“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古來同理。”
李丹青這樣說着,心底卻想到了自己的父親,天下事看上去千奇百怪,但追根溯源,卻又出奇的相似。
孫禹對于李丹青的話不置可否,他側頭看向李丹青言道:“我很喜歡你說的一句話。”
“你說陽山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們都有責任。确實如此,身爲山主的我更是難辭其咎……”
李丹青皺起了眉頭,他愈發覺得今日的孫禹很不對勁,他言道:“不就是被撤了山主之位嗎?你也不至于這般模樣吧,一切都還未成定局。”
孫禹搖了搖頭,卻不再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反而言道:“今日我來可不是向你訴苦的。”
“你的那些弟子定下的兵器我看過了,其實我覺得還不錯。”
李丹青一愣,提起那些混蛋弄出來的混蛋玩意,李丹青頓時火冒三丈,也顧不得方才的話題,直言道:“還不錯?我他娘的花了足足三萬兩銀子!就弄出這些東西……”
“你是院長。”孫禹卻在這時打斷了李丹青的抱怨,他直直的看着李丹青,臉上的神情少見的嚴肅起來。
“在其位就要謀其事。一個院長,可不是教些功夫,說兩句鼓舞人心的話,就完了的事情。”
“你是授道之人。”
“但每個人道都不一樣,你要去教他們入道,就得先了解他們的道。”
“若是什麽都還不知道,就急着否定,那可就是誤人子弟了。”
孫禹的話讓李丹青的心頭一震,似乎想到了什麽,卻又一時間想得不太透徹。
孫禹卻笑着伸出手拍了拍李丹青的肩膀:“我賭過那麽多場,卻屢戰屢敗,輸得一無所有。”
“後來我才明白,我太在意眼前的得失,一場賭局,其實眼前的勝負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要做最後那個赢家。”
“我的局已經滿盤皆輸,而你的才剛剛開始……”
“記住我的話,别盯着你現在的籌碼,你要做的是,看穿賭桌上的賭客,然後成爲莊家。”
“因爲一場賭局,無論如何峰回路轉,最後赢的隻能是坐莊的人。”
李丹青有些恍惚,既感覺這話中的深意讓他茅塞頓開,又覺得能忽然對他說出這樣話的孫禹,似乎真的是在訴說遺言……
他擡起頭正要發問,可眼前已經空無一人,孫禹也不知蹤迹。
這一切都讓李丹青感覺那般不真實,就好似做了一場大夢,唯有那一旁神龛上燃燒着的香火依然在冒着縷縷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