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站在李丹青身旁的劉自在卻面色肅然。
他握緊了刀,雙手将手中的刀舉過頭頂,風浪将男人的鬓發揚起,将他的衣衫吹皺。
他看起來那般平庸,胡子拉碴,不修邊幅。
但在刀舉起的瞬間,他又那般雄偉,就好似這天地間的萬物都在這一瞬間消失,隻剩下了一人、一刀。
破。
他輕聲言道。
手中的刀在那時揮出。
沒有聲嘶力竭的怒吼,沒有青筋暴起的兇戾。
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刀。
眼前的巨浪的卻仿佛受到了天地偉力的碾壓,收到了來自規則上的命令。
巨浪被從中截斷,分成泾渭分明的兩段,然後湧向兩側,轉瞬墜落,彙入江面。
這樣簡單的一刀,沒有任何技巧可言,甚至還沒有劉言真揮舞出來時那般氣勢洶洶。但李丹青在那一刻卻看得出神……
他感受到了某些不一樣的東西。
那是一種并非力量層次上的東西。
一刀斷浪,絕非什麽新鮮事,至少修煉到一定層次,到達星羅境後期的大多數武者都能做到這一點。
但劉自在不一樣,他雖然也同樣隻是星羅境的武者,但方才那一刀,他依靠的不是力,而更是……意。
那是一種極爲玄妙的事物。
劍有劍意,刀有刀意。
那是一種将某種兵器使用到極緻之後,與之契合、理解、交融之後,才能擁有的東西。
有的人天生帶有慧根,或許在星羅境之初,甚至在盤虬境就能領悟到這種意,而有的人哪怕到了神河境,也難有體會。
李丹青固然沒有這種天賦,但身爲曾經白狼軍統領的兒子,他倒是見識過不少擁有這樣意的人。
但思來想去,其中能與劉自在這股璀璨刀意比肩之人,似乎隻有他的那位老爹……
李丹青的心神振動。
而這時,劉自在的刀鋒一轉,反手握刀。
起。
他又輕聲言道,刀身一挑。又是一道揮出,腳下的湧向江水,被一股刀意挑起,一道十丈巨浪拔江而起,撞在遠處的岸邊,聲勢巨大,将岸邊岩石拍落,墜向江面,一時間轟響不絕。
而這一刀,劉自在周身所蔓延出來的刀意,似乎與方才又有所不同。
分浪的刀意銳利雄奇。
而翻江的刀意卻顯得浩大偉岸。
一種刀意卻有兩種意境,這一點上,是李丹青從未見過的。
想到這裏,李丹青的心頭不免愈發的震驚。
開。
而與此同時,劉自在的刀勢再次變化。
同樣雙手握刀,
但刀鋒卻是一橫,随着這一刀揮出,奔湧的見面卻猛然從中截斷,江水之間赫然出現了一道一丈開外的真空,兩邊的江水奔湧向那豁口,卻像是遇見了什麽看不見的屏障一般,任憑它們如何翻湧卻都無法觸碰彼此。
直到數息的光景過去,那股刀意消散,分開的江水這時方才閉合,一切如初,就好似方才那一切隻是一場幻境而已。
但李丹青卻分明再次感受到了劉自在刀意中不同尋常的東西。
這最後一刀,刀意洶湧,與之前的銳利雄偉不同,這一刀,擁有的意境唯一字耳——霸。
一種刀意,卻有三種意境,這是李丹青從未想過的。
劉自在的修爲算不得出衆,但憑着這道刀意卻能在應水郡,甚至整個武陽北境闖出名号,确實有其道理所在。
李丹青感受着刀意的餘韻,心中一動。
他感受到自己體内那縷當初周珏贈與的天象劍意似乎被這股刀意勾動有了些許異狀。
“少主,我的黑水刀法共有四式,但這第四式比起前三式高深數倍,于少主而言爲時尚早,少主還是先從這三式學起,最爲妥當。”劉自在在這時收刀歸鞘這般言道。
感受着體内天象劍意的異動的李丹青在這時回過神來。
“滄海橫流需要感悟到大河刀意才能施展……”李丹青卻在這時喃喃自語道。
“嗯?少主怎麽知道……”劉自在有些驚訝的問道,但話才出口,劉自在便想到了什麽,在那時收聲,随即搖頭苦笑道:“還真是女大不中留,什麽家底都能說與人聽。”
但此刻的李丹青卻沒有心思去聽劉自在的調侃,他回想着方才體内天象劍意的異動,忽然擡頭看向劉自在言道:“還請劉城主施展一番滄海橫流。”
劉自在聞言眉頭微皺,說道:“少主。若是境界到了,老劉絕不藏私。隻是貪多嚼不爛,少主自己也知道,此招需要配合大河刀意方才能夠施展……”
李丹青卻是不語,隻是直直的看着他。
劉自在自然感受到了李丹青的決意,他微微苦笑,随即言道:“那就依少主的意思。”
說罷這話,劉自在的眸中光芒一沉,周身的氣息卻豁然收斂,他站在原地,一手握刀,身形巋然。
李丹青見狀趕忙沉目看去,不願意在此招施展之後,錯過任何一個可能的細節。
但他定睛看了許久,劉自在卻依然一動不動。
“我說老劉!你要是舍不得你這壓箱底的絕活就直說,扭扭捏捏的幹啥!”李丹青可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出言便腹诽道。
聽聞這話的劉自在看向李丹青,笑道:“其實我已經出招了。”
李丹青一愣,還未回過神來,劉自在的身影卻忽然動了起來。
不同于之前的每一招,此刻的劉自在隻是單手握刀,但巨大的刀身在他手中卻輕若無物一般
。他的身形随着江水閃動,時急時緩,手中長刀一次次揮出。
雖然這一次次的揮刀,都并無前三式那般威能巨大,但卻行雲流水,手中的刀入如臂指使,就好似刀與劉自在已經融爲一體。
刀既是人,人亦是刀。
良久,劉自在收刀歸鞘,走向眉頭皺起的李丹青,他笑道:“少主看得出就裏嗎?”
李丹青還是皺着眉頭,沉默不語。
劉自在言道:“貪多嚼不爛,少主有麻煩不假,但什麽事都得一步一個腳印的來,這滄海橫流确實不是一眼就能學會的東西。”
劉自在的語氣中不免有些自傲,他的修爲雖然算不得太高,但這套自創的黑水刀法卻絕對不輸于世上大多數聖山的壓箱絕活。他當然也不會相信,李丹青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内悟出其中真谛,此番言語也隻是寬慰,讓之前一心求成的李丹青有個台階下。
畢竟李丹青是影衛的主人,也畢竟保不齊日後他們還是一家人。
但聽聞這話的李丹青卻看向劉自在言道:“劉城主方才留手了?”
“嗯?”聽到這話的劉自在卻臉色一變,然後坦然道:“滄海橫流并不是刀法,而是刀意。”
“展現刀意即可,何須再施以力?”
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讓李丹青的心神一震,心頭那些許困惑也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
他觀這招滄海橫流,劉自在施展自如,但威能卻不如之前三招,還未自己未有看透玄機,此刻劉自在釋疑,李丹青方才悟到自己的感悟并未有錯。
“城主的刀法在黑水所悟。”
“前三招,一式爲利、一式爲雄、一式爲霸。”
“三招之中裹挾之刀意卻各不相同,我本困惑,但見了城主的第四招,我才幡然醒悟。”
“其實城主的刀意從未變化,大河刀意,意在大河。”
“河爲水也。”
“水爲急,則勢如破竹,金石可破。”
“水爲緩,則涓流不息,綿綿不絕。”
“水無相,故可萬相。”
“刀勢變化,實則是大河之變化。”
“滄海橫流,便是以流水爲意,刀勢千萬,雄奇湍急,皆由心起!”
聽到這話的劉自在心頭咯噔一聲,看向李丹青的目光頓時變得古怪,他驚猶不定的看着李丹青,問道:“少主……你看明白了?”
李丹青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看懂了不代表學會了,劉城主的刀法高深,我起碼……”
聽到這話的劉自在長舒了一口氣,這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要是被李丹青一眼學會,那他劉自在日後怎麽在武陽天下立足?
可這樣的心思才起,卻聽李丹青言道:“起碼還得再看劉城主施展四五次方可領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