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慶鎮很小,比起大風城都差上些許,這鎮裏隻有一座客棧,衆人也就不用如之前那般東挑西撿。
天色已經很晚,東慶鎮很少有外人來此,客棧的掌櫃昏昏欲睡,給李丹青等人端上面條後,便坐在一旁,用手撐着臉蛋,昏昏欲睡。
“小友啊,這家的陽春面味道可比不上昨日洵水城的那家,味道差了不少。”大口吃着面的周珏再次對桌前的食物評頭論足起來。
“前輩若是想吃好吃的,我看方才這鎮中有一處酒樓……”李丹青這般道。
但話未說完,便被周珏擺手打斷:“不了,這……”
“天下人都能吃的,才是人間至味;都能喝的,才可稱清聖濁賢。”李丹青有些無奈的重複起了這些日子已經聽得乏味的話。
周珏遠比李丹青想象中的要“挑食”,每到一處第一件事情便是吃飯飲酒,但每次吃飯飲酒都不免挑三揀四評頭論足,李丹青倒是有意伺候好他,可每次提出這樣的想法都會被對方用這樣的由頭堵回去久而久之也就記下了這話。
被搶了詞的周珏卻并不氣惱,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小友,你也悟了。”
說着,他便低下頭再次大口大口的吃起了面來。
李丹青翻了個白眼,皺着眉頭問道:“我可沒有悟到什麽……”
周珏依然低頭吃着面,嘴裏言道:“這世上美食萬千,當年大商到了窮途末路,二十八郡之地中有足足十七郡的地界爆發起義,但饒是如此,廟堂之上,富賈家中依然是錦衣玉食山珍海味數不勝數。”
“你身在宮闱之中,隻要願意不去聽不去看,任由世界天翻地覆,于你而言卻依然是天下太平。”
“要看清的世道,就隻能從這市井中才能看清。”
說着男人的筷子在碗中一翻,笑逐顔開,隻見她從那面湯中挑出一塊肉片:“看,有肉。”
說罷,他便美滋滋的一口将那肉片仿佛嘴中,面露滿足之色。
李丹青一愣,他似乎懂了些什麽,又似乎不太懂:“可就算如此,偶爾吃上一些稍稍貴重之物,也無傷大雅。”
“自然。”周珏點了點頭:“但周珏的肚子隻有這麽大,吃了那些,就吃不下這些了,總得有所取舍吧?”
李丹青不解道:“來日方長嘛,前輩也不用急着一時……”
李丹青随後說着,但說着說着,聲音卻忽然小了下去。
有大把時間的人當然可以肆意妄爲,吃所有想吃的東西,喝所有想喝的酒。
但若是一個人那麽固執的做一些外人不能理解的事情的話……
要麽他性子古怪倔強,那要麽他就……
李丹青想到這裏,正要說些什麽,可就在這時一陣夜風刮過,吹得那客棧的房門哐當作響,一旁昏睡的老掌櫃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在夜風中搖晃的房門,皺了皺眉頭,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都二月了,這風怎麽冷得這麽邪乎?”李丹青打了個激靈,緊了緊自己身上的衣衫,嘴裏嘟囔道,看向姬師妃朝她使了眼色,正要繼續方才的話題——這幾日二人一直暗暗商議着如何解決眼前的困境,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環便是弄清這周珏到底想要做些什麽,爲此二人專門投其所好商議出來了一套方案,此刻正是時機成熟的時候。
但讓李丹青意外的是,他看向姬師妃時,姬師妃卻臉色蒼白,對于李丹青投遞來的目光可謂視而不見,隻是直直的盯着他。
他暗覺古怪,心道這女魔頭是怎麽回事,難不成是跟自己待得久了,終于感受到了自己的人格魅力?從此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雖說做姬齊的妹夫,過上幾年帶上幾個侄子去武陽城看望姬齊的畫面想想就讓李丹青興奮,但畢竟事情有輕重緩急,要做那事怎麽也得等到解決了眼前麻煩之後再說吧?
李丹青這樣想着,正要提醒姬師妃,可這時一旁一個冰冷的聲音忽然響起。
“早聞先生大名,不想此生真有機會相見,實乃在下三生有幸。”
李丹青一個激靈看向身側,卻見自己所坐之處的右側不知何時竟然坐有一會身着黑色長衫之人,對方面帶一張羅刹面具,聽聲音似乎年紀不大,但語氣低沉,單單是聽上一聲便叫人頭皮發麻。
而更讓李丹青心驚膽顫的是,對方的到來毫無預兆,就好像憑空出現在那處一般。
對方對側的周珏倒是面色如常,他看着來者言道:“說好七日後相見,這才第六日閣下便急匆匆的到來,是上次那幾位小友沒有把話帶到嗎?”
羅刹面具言道:“先生誤會了,隻是計劃有變,我不得不提前到來,打攪先生的雅興。”
“按照計劃,先生本應該是被兩位聖子的鮮血喚醒,但因爲這二位的攪局,負責此事的無常侍隻能犧牲自己喚醒先生,他其心可嘉,但血液中的聖力畢竟比不得我們爲先生精挑細選的聖子。”
“先生雖然,但對長生丹的依賴會更加強烈,七日的丹藥實際上隻有六日的功效。”
說着頭帶羅刹面具之人轉頭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又才言道:“大抵還有一刻鍾的時間,長生丹的藥效便會過去,那時先生便會變得虛弱不堪。”
“故而在下不得不提前到來,爲先生曾藥。”
那頭帶羅刹面具的人這樣說着,從懷裏又拿出了一個白色藥瓶輕輕的放在了自己的身前。
周珏笑了笑,盯着對方問道:“除了送藥,閣下恐怕還有其他事情吧?”
對方言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咱們先把規矩立下,免得以後再起什麽誤會,先生覺得如何?”
夜風陣陣,客棧破舊的房門還在吱呀作響,房中燭火輕顫,一旁的掌櫃沉沉睡去。
大廳中忽然陷入了靜默,周珏與來客對望,一人頭戴面具看不出神情,一人嘴角帶着淡淡笑意,眉目卻低沉,二者之間仿佛有暗流湧動。
李丹青與姬師妃嗅出了此刻這木桌上劍拔弩張的氣氛,隻是奈何此刻二人,一位是修爲不濟,一位是修爲被封,終究是無法參與到這場攀談中來的,隻能緊張的注視着雙方。
“閣下說說看。”許久,周珏忽然言道。
“先生要取刀,但武陽朝廷已經得到了消息,派人前往那處阻攔,而同樣也有各方人士前往那處,先生大才,自然不懼那些阿貓阿狗,但總歸是些麻煩,永生殿願效犬馬之勞,幫先生料理這些麻煩。”頭戴羅刹面具之人,輕聲言道。
“先生需要長生丹維持性命,我永生殿同樣也願意爲先生提供此物。”
“而這一路所行,先生有何需求,永生殿都願意一并提供。”
“甚至先生取刀之後,複國所需的人力物力,我永生殿都願意助先生一臂之力。”
一旁的姬師妃聽到這話心頭一跳,平心而論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姬師妃對于這位前朝舊臣倒是已經沒了往日那般針鋒相對的敵意,但對方要複國之事卻始終是姬師妃心頭的一道心病,此刻聽對方提及這事,她難免有所觸動。
“永生殿倒是古道熱腸。”這時周珏笑呵呵的點了點頭,卻忽然話鋒一轉,問道:“古人雲,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神殿如此待我,那我該如何報神殿呢?”
“哈哈!殿主仰慕先生風姿,所贈之一切,皆無需回報,先生也不必多慮,但唯有一點。”羅刹面具的話鋒一頓,目光看向李丹青與姬師妃,聲音忽然冷了下來。
“李世子爲人機敏,亦能說會道,先生喜歡留着未嘗不可。”
“但……”
“這位長公主的命,永生殿一定得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