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兒樓中,李丹青躺在軟塌上,一旁坐着的玉錦捧着詩集輕聲讀到。
她的聲音輕柔,眉頭微皺,似乎已經沉浸在了詩中。但目光卻在這時瞥見一旁已經微醺的李丹青,她啞然失笑。
也不知道這位世子到底來之前去了哪裏,來的時候灰頭土臉,好像在泥地裏滾了一圈一般,渾身上下還散發着一股汗臭味。
他似乎很疲憊,與玉錦沒聊幾句,便到頭躺在軟塌上昏昏欲睡。
玉錦終究不忍心叫醒他,她站起身子,從床榻上拿來一張毛毯,輕輕的蓋在了李丹青的身上。
她本欲出門,卻在吹滅蠟燭時,瞥見了李丹青安靜睡着的側臉。
她忽的一頓,鬼使神差一般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然後蹲下身子,靜靜的看着對方,眸中的神情複雜,一如此刻她腦海中的思緒一般。
……
“神殿需要一座聖山。”
“陽山是最好的選擇。”
“永安武館則是這一切的關鍵,你得罪了童越,便是讓神殿之前的努力功虧一篑,你明白這其中的得失嗎?”
男人撫摸着玉錦的頭,嘴裏輕聲問道。
他的語氣平靜,聽不出半點的悲喜,但玉錦身子的顫抖卻愈發的劇烈。
“是奴婢莽撞了,奴婢以爲……”她伏下了身子,低聲言道。
“神殿從來不是一個需要知道動機的地方,我們素來隻看結果。”男人打斷了玉錦的話。
“奴婢罪該萬死!”玉錦的身子開始顫抖,她明白自己需要付出些什麽代價了。
其實從小她就明白,死亡從來不是一件離她太過遙遠的事情。她也曾想過,是不是死了就可以得到解脫。
但她終究沒有勇氣去嘗試,而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她還是忍不住有些恐懼。
“你确實該死。但神殿的規矩使然,你有了戴罪立功再進一步的機會。”那人卻又言道。
玉錦一愣,擡頭看向對方,但對方的容貌依然隐沒在黑暗之中,她一如以往的每一次一般,依然難以看清對方的那張臉。
“想要用永安武館打入陽山,神殿還需要一些手腳,但若是李丹青的話,一切就順理成章了起來。”
男人這樣說着,一隻手伸出,遞來了一枚雪白的玉丸。
“他很信任你,給他吃下神藥,你就是大功一件,不僅今日之責罰可以免除,還可進入泰山府。”
聽到這話的玉錦,臉色一白,身子的顫抖愈發的明顯:“可是這神藥……”
她想要說些什麽,但男人幽冷的目
光卻在那時落在了她的身上,讓還想要說些什麽玉錦在那一瞬間噤若寒蟬:“記住,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
那是一種很神奇的體驗。
她對于眼前的這位世子所知甚少,卻又機緣巧合瞥見了一些大多數不曾看見的端倪。
或許正是那些許端倪,引她入勝,以至于爲了他做出了些蠢事,也受到了些懲罰。
爲他值得嗎?
這個念頭在玉錦的腦海中響起,她的一隻手伸出,從懷裏緩緩抹除一枚白色的玉丸,顫抖着放入了一旁李丹青的酒杯中——她很清楚,睡醒之後的李丹青會喝下杯中的酒,這些日子以來,每一次都無一例外。
然後她再次轉頭看向李丹青,心情更加的複雜。
這一看竟有些入迷。
“好看嗎?”而就在這時,閉着眼睛的李丹青嘴裏冷不丁的冒出了三個字眼。
玉錦的身子一顫,宛如受驚的小鹿一般,趕忙退去數步,額頭上因爲心底的緊張而汗迹密布。
李丹青的雙眸在這時睜開,他饒有興趣的盯着玉錦言道:“姑娘倒是一個頗有品味之人,不似那些我新收的弟子,喜歡的盡是一些浮于表面的俗物。”
玉錦顯然也聽說過一些近來關于大風院的事情,她盯着李丹青看了一會,确定對方并沒有發現自己方才的那番舉動後,才松了口氣。
“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世子總不能想着樣樣都不屈人下吧?”好一會之後,玉錦平複下内心翻湧的情緒,這般言道。
李丹青歪着頭想了想,說道:“也對,那些小屁孩總有一天會明白,容貌隻是浮雲,真正有趣的是如本世子這樣的靈魂。”
玉錦聞言,在臉上擠出一抹笑意:“世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裏埋汰着那些姑娘,可心底又想着她們。”
“什麽意思?”李丹青有些奇怪的問道。
玉錦輕聲說道:“今日之事本可作罷,世子卻還是爲了讓那些姑娘住得舒坦一點,把那位童越館主徹底得罪,世子若是真的那麽讨厭那些姑娘的話,又何必多此一舉,讓她們擠在大風院的小屋裏,說不得其中有些人受不得這苦,還得離開,世子不是還有個清淨嗎?”
聽到這話的李丹青頗有些詫異的看了玉錦一眼,歎道:“姑娘倒是心細,隻在這魚兒樓做個掌櫃,屈才了。”
有些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玉錦的心頭一跳,沉默了一會,這才又言道:“所以世子做得這麽用心,是真的打算将那些姑娘們都收入囊中了?”
李丹青翻了個白眼:“本世子可不喜歡那些生瓜蛋子,本世子喜歡的素來是……”
說着李丹
青的目光極富侵略性的在玉錦的身上一陣打量,那話外之音自然呼之欲出,玉錦與李丹青也相處過一段時間,大抵也了解了這位世子殿下也就隻有過過嘴瘾的心思,但還是不由得臉色泛紅。
李丹青見她這幅模樣,頓覺心滿意足,又言道:“本世子雖然并不認同那些小兔崽子們低劣的審美水平,但還是挺欣賞她們的。”
“何意?”玉錦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的問道。
“至少她們知道自己喜歡什麽,也有勇氣去争取,單是這一點,就強出尋常人千倍。”李丹青這般說罷,又撇了撇嘴,補充道:“哪怕她們喜歡的東西,臭不可聞。”
“人這一輩子不過幾十載春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重要的是舒心自在。”
“道理誰都聽過,誰也都懂,可大多數人還是随波逐流,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或者知道,但卻不敢去求,隻是渾渾噩噩,爲了活着而活,時間久了,便麻木了,百年後化作一捧黃土,誰也不記得,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這輩子到底做了些什麽,又爲了些什麽。”
“所以啊,本世子還是喜歡那些姑娘。”
“心之所向,便是行之所求,何必問什麽是非對錯,又哪去衡量什麽善惡得失。”
李丹青說罷這話,微微一笑,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酒杯,做勢就要将杯中物一飲而盡。
“心之所向,行之所求。”玉錦呢喃着李丹青的話,心底被一股莫名湧起的東西所觸動,正要再問些什麽,卻瞥見李丹青舉起了酒杯。
“世子!”她心頭一驚,在那一瞬間忘卻了主家的交代,叫住了李丹青。
“怎麽了?”李丹青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疑惑的看着玉錦。
“夜深了,這酒涼了,我先去給世子熱一熱再喝吧。”玉錦有些局促的解釋道。
李丹青微微一笑言道,他轉頭看了看屋外的夜色言道:“涼酒配遲暮,豈不正美?”
說罷便又要舉杯,瞥見此景的玉錦,一顆心仿佛被揪起了一般,五味雜陳。眼看着酒杯距離李丹青的雙唇越來越近,心底升起的莫名的沖動,終于壓過了女人的理智。
她顧不上其他,一個邁步便沖到了李丹青的跟前,雙手在那時抱住了李丹青的腰身,撞落了李丹青手中的酒杯。
砰的一聲。
酒杯墜地,琉璃瓦碎。
玉錦擡頭看着錯愕的李丹青,忽的心頭一熱。
心之所向,行之所求。
八個字眼浮現腦海。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在那時踮起腳尖,朝着對方的雙唇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