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幽冥大殿之中,閻羅裝模作樣地翻看着手中的公文,眼睛卻不時地朝門外看去。
自從聽手下人禀告度厄真君來了,他便有些心神不甯,手中公文也耐不下性子處理了。
這地府名義上作爲三界之一,閻羅更是地府之主,怎麽也算個一方諸侯,身份不低。按理說一個虛号真君,不該讓他這般記挂在心才是。
盡管論起來是這麽一個道理,但實在架不住這地府本就是天庭的下屬機構。掌握天規的玉帝,對地府這種本身就是作爲天地規則一環的存在,真的可以做到一言而決。
便是因爲這樣,地府中人對于天庭出身的仙神,那真的就是卑微到了極點。
度厄真君的名頭,近幾年來在人間名頭極爲響亮。不過數年的功夫,人間從南到北,已經多了大大小小數百座度厄真君神廟。
再加上貌似來頭不小,一出山便被玉帝欽封爲真君,閻羅怎麽想都覺得自己惹不起這樣的人。
不過閻羅畢竟名義上的身份不比天庭真君低下,所以終究還是有些抹不開臉親身相迎。這才打發了崔判官相迎,自己假借處理公務留在了這裏。
都聽說這位度厄真君秉性溫和,仁善大度,想必不會過多計較的。
閻羅心中安慰自己一句,便繼續坐在殿中寶座之上,裝模作樣地看起公文來。
“呦,坐着的這位老兒是誰啊?”門口突然傳來一人的調笑聲。
閻羅眉頭微皺,擡頭就見一身穿黑色甲胄,歪着頭靠在殿門口,嘴角挂着不羁笑容的俊朗男子。
身旁跟着的崔判官彎着腰,神色僵硬,一邊抹着汗,一邊道:
“真君勿要開玩笑,能夠坐在這幽冥大殿之上的,除了地府之主,閻羅大王之外,還能有誰。”
閻羅聞言,心中一顫。
度厄真君這是何意?難道是怪本王不曾出去迎接?
閻羅微微攥了一把手中的汗,起身拱手道:
“原是度厄真君到訪,稀客稀客啊。崔判官,真君前來,爲何不禀報本王?”
崔判官做了不少年的判官,隻需閻羅一個眼色便知他的意思,連忙接話道:
“下臣見大王處理公務繁忙,是以自作主張,沒有禀告大王。還請真君、大王勿怪。”
姚易一邊擺了擺手,一邊在殿中四處張望,時不時還動手去碰一碰殿中的物件,随口道:
“不怪不怪,下不爲例便是。”
閻羅悄松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圓滑的笑意,接着道:
“真君今日前來,所爲何事啊?”
“我還沒來過這地府呢,今日來見識見識。”
閻羅聽到這個理由,心中更是放心下來,笑道:
“原始如此啊,既然這樣,那便讓崔判官帶你轉轉吧。”
這話一說,閻羅頓時一愣。
此時站在姚易身後的崔判官,表情扭捏,對着閻羅不斷使着眼色。
隻可惜,此時的閻羅一點都沒有注意道。
崔判官有些着急,故意道:
“真君想見見生死簿,大王可同意?”
閻羅嘴角一抽,當即僵住。
生死簿是地府根本,豈能随意示與外人?
姚易見狀,微微皺眉,很是不滿道:
“你們這推三阻四的,可是故意在敷衍,根本就不想給我看?”
閻羅猶豫片刻,眼見姚易臉上越發難看起來,這才頗爲爲難地點了點頭,道:
“真君既然有興趣,崔判官領着去便是了。不過,這生死簿向來重要,事關人界生靈,還請真君萬加小心,要不然……”
姚易頗爲不耐地揮了揮手,道:
“知道了知道了!”
閻羅聞言,臉上一僵。
這度厄真君如此不知禮節,實在是與傳聞之中有着極大的不同啊,傳言實不可信。罷了,總之先将這位送走吧。
姚易見閻羅服軟,滿意地點了點頭,扭過頭去,略有些心急地對着崔判官地催促道:
“脆魚,咱們快點啊。”
崔判官輕歎一聲,于前方引路,道:
“請真君随我來。”
閻羅又很是客氣地将姚易送到了殿外,望着二人離開的身影,不禁搖了搖頭。
不管怎麽說,也算是糊弄走了,崔判官處事老練,想來能夠應付這位度厄真君才是。
閻羅了解了一樁心事,總算放下了心來,晃悠晃悠回到了殿中,處理起公務來。
他拿起桌上放着的天庭公文,随手打開一瞥,是天庭的通緝文書,便忍不住搖頭道:
“最近三界不安甯啊,前有長公主瑤姬違反天規,現在又出了個要玉帝下旨捉拿的妖孽,還真是……”
閻羅話音剛落,看到通緝之人的畫像之時,臉上不由得一抽,剛剛見到的那位度厄真君的種種異樣在他腦海中一一劃過,眼中不由得浮現出慌亂之色。
“來人,快來人,去找崔判官,就說那人不是度厄真君……”
閻羅還沒等手下鬼差應聲前來,便聽到不遠處“砰”的一聲巨響。巨大的動靜傳來,甚至讓幽冥大殿一陣晃動。
這動靜,是幽冥大殿附近一處偏殿。
閻羅猛地起身,面露驚駭之色。
那處偏殿,便是存放生死簿之所在。
“快來人,快來人,去救生死簿!”閻羅大聲急呼道。
偏殿之中,崔判官癱倒在地,望着被一拳擊碎的守護陣法,面露驚駭之色,驚聲問道:
“真君,你毀壞生死簿,這可是違反天規,是要消去仙籍,打入地府,永世不得超生的。”
姚易望着殿中拜訪着的一排散發着生死之氣的櫃子,一躍而上,單腿翹着櫃子之上,狂笑道:
“哈哈哈,還不是因爲你不讓我看生死簿,我隻能自己出手拿喽。再說了,我又不是什麽什麽真君,消去什麽仙籍?玉帝還是先捉到我再說吧,哈哈哈。”
崔判官連爬帶滾地跑出了殿外,躲到了聞訊趕來的鬼差身後,尖聲道:
“快拿下此人!”
一衆鬼差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聽到崔判官下令,還是順從地圍了上來。
姚易連身子都沒動,戲谑地一笑,深邃的眼中玄奧之意一閃,那原本圍了上前的鬼差便頓時眼中一呆滞,陷入了幻境之中,面無表情地朝崔判官撲了過去。
還沒來得及反應,便直接被抓住的崔判官驚懼不已,對着鬼差們大喊道:
“你們幹什麽,去抓他啊!”
姚易拍了拍身下儲存人間生靈壽數的生死簿櫃子,心念一動,一本記載着楊家衆人的小冊子自從從櫃子之中飛出,落到了姚易手中。
姚易一邊随手翻着,一邊搖頭道:
“玉帝這人太狠,對自己妹妹外甥都能夠下得去手,這我可就看不下去了。救人救到底,我看沒了生死簿,楊家三兄妹還怎麽死!”
生死簿劃去姓名,雖身軀依舊不免衰老,但地府再也不能輕易找到其魂魄所在,也算是一種超脫輪回的法子。
但姚易本意,其實還是爲了掩蓋瑤姬楊天佑未死的事實。
姚易雙手一合,再次松開之時,手中冊子便已然碎開。
崔判官見狀,眼前一黑,不住哭嚎道:
“完了,完了!”
完什麽完,反正千年之後孫悟空也會來一趟,就當提前适應一下呗。
姚易放肆大笑,随手一抛,片片碎頁飄落,聽着崔判官的哀嚎之聲,化作一道黑色光芒,自地府沖出。
帶着一大群鬼差匆匆趕來的閻羅見到偏殿之中尚算完好的生死簿,心中微微一松,連忙命令手下制住被姚易控制住的鬼差,揪着崔判官問道:
“怎麽回事,那人毀了哪家的生死簿?”
崔判官欲哭無淚,啞着嗓子道:
“楊家。”
“哪個楊家?”
“和長公主瑤姬成親的那個。”
閻羅聞言,臉上一白,身形一個踉跄,險些倒地。
完了,這楊家一家子的魂魄,可是玉帝欽點的,要魂飛魄散的。如今丢了,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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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山,太乙真人道場之中,蓮花池中,七彩霞光泛起,宛若水波一樣蕩漾,一朵朵花苞已然開放了幾片花瓣兒。
楊婵站在蓮花池旁,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隻是時不時地露出一副擔憂之色。
太乙真人見狀,便知她又起了離開的念頭,忍不住出聲勸道:
“小姑娘,哪吒已經幫你出去打聽消息了,你的那個先生還有你的兩個哥哥,說不定都沒有什麽事情呢。”
楊婵勉強一笑,這段時間略微消瘦的清麗臉龐,讓人不由得心中一軟。
太乙真人想要勸說,但終究還是沒有多說什麽。
三界遼闊,但有時候也不大。長公主瑤姬的事情,這段時間已然傳遍了三界,便是太乙真人這樣的一心閉關之人,都知道了這件事。
這個時候,穿着一身小铠甲的哪吒腳步匆匆地跑了進來。
楊婵連忙迎了上去,剛要開口詢問,但話到嘴邊卻又開不了口,眼中閃過一絲退縮糾結之色。
她害怕,會從哪吒口中,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
哪吒氣喘籲籲,跑到太乙真人打坐的蒲團邊,抓起茶壺便朝嘴裏灌了幾大口。
“哎呀,别急,慢點喝,先說說外面什麽個情況啊!”太乙真人在一旁道。
哪吒放下茶壺,長舒了一口氣,道:
“師傅,楊婵姐姐,你們不知道,玉帝那老兒好糊塗啊,就連通緝文書都弄錯了,讓多跑了好幾趟。”
楊婵一愣,忍不住追問道:
“哪吒,這是什麽意思?”
“我按照楊婵姐姐說的,去打聽你先生姚易逃出來沒有。結果玉帝的通緝文書下來,我一看,救楊婵姐姐的那人叫什麽佚名。而姐姐的那個先生姚易,倒是個天庭的什麽真君,我出去的時候正被玉帝邀請着吃宴席呢。我擔心弄錯了,偷溜上天庭,這才打聽清楚了。你們猜,到底是怎麽回事?”哪吒捂着小嘴,一副憋不住笑意的模樣。
太乙真人舉起手中浮沉,在哪吒頭頂之上敲了一下,沒好氣道:
“你沒看人家都急成什麽樣了,快點說。”
哪吒揉了揉小腦袋,一吐舌頭道:
“玉帝将姐姐的先生姚易宣上天庭,結果他非說那人不是自己,還不知怎麽拉來了嫦娥仙子作證。沒想到,那糊塗的玉帝老兒還真信了,一邊請你先生吃了頓宴席賠罪,一邊四處在三界之中搜捕那個佚名的。哎呀,可笑死我了。”
聽到姚易安全的消息,楊婵微微吐氣,又猛地坐直身子,鄭重道:
“太乙真人,哪吒,我想拜托你們一件事……”
太乙真人聞言,便知她的意思,眼睛眯起,哼唧道:
“貧道是方外之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哪吒眨了眨眼睛,也點了點頭道:
“姐姐放心,我哪吒知道分寸的。”
楊婵溫柔一笑,又接着問道:
“那我的兩個哥哥呢,哪吒你可曾打聽到什麽?”
哪吒搖了搖頭,道:
“沒有,貌似就連天庭的天兵天将都沒找到,眼下正四處搜尋呢。不過你放心,我會繼續幫忙的。”
沒有消息,便是沒有落到天庭手中。
楊婵稍稍放心下來,對着哪吒點頭道:
“哪吒,謝謝你。”
“嗨,更我客氣什麽。”哪吒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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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蛟衣衫褴褛,抓着樹幹,手腳用力,很快便爬上了一棵高大的古樹之上。
找準方向之後,楊蛟抱着樹幹猛地滑下來,朝剛剛找好的方向走去。
自從落到這片山谷之中,他已經數月都沒能夠走出來,每日隻靠着露水野果爲食。
之所以沒能夠離開,倒不是因爲這片山谷有多大,而是因爲他總是在不知不覺之中,又繞回了原地。
明明每次都找對了方向,但有時走着走着,便繞了個圈子回來了。也有時是一覺醒來,就回到了一開始的地方。
若不是心中複仇之意不斷驅使,他早就放棄了走出這片詭異之所的想法。
“就是這個方向,隻差一點便能夠走出去了。”楊蛟咬着牙,強忍住瞌睡,每走幾步,便爬上樹上朝遠處張望。
這三天來,他都是不眠不休,這般咬着牙挺過來的。
這個時候,楊蛟耳朵一動。
前方不遠處,傳來了一陣歌聲。
“一住行窩幾十年,蓬頭長目走如颠。海棠亭下重陽子,蓮葉舟中太乙仙。無物可離虛殼外,有人能悟來生前。山門一笑無拘拟,雲在西湖月在天。”
楊蛟眼睛一亮,難道,前方就是山谷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