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爲法,盡是因緣和合。一年之前,我并未拜入百裏禅師門下,是我與前輩無緣,便沒有相見。但今日有緣,便得以相見。”無花滿臉溫和,話語之間自有禅機,不由得讓人心生敬服。
“你說話雖說有點啰嗦,但還是有點意思的。今日有緣,要不是你是和尚,我一定請你喝酒。”
酒中仙向來就不是個心細機敏的,對于無花的解釋,根本就沒有察覺到什麽問題。其他幾人也好似相信了這個解釋,沒有放在心上。
不多時,衆人便乘着機關船回到了岸邊。
此次雖說無功而返,但也不是毫無收獲,起碼知道了這赫連霸如今并沒有回到海鲨宮。
海鲨宮是他畢生心血,必然不會放棄,于是了解赫連霸脾氣的死心師太便提議,要守株待兔,等到赫連霸歸來之時一舉拿下。
無花本不同意,他以此處是海鲨宮勢力範圍,實在危險,想要勸說衆人離去。但是死心師太對赫連霸執念頗深,執意要留下,燕藏鋒以及劉依依不放心死心師太,酒中仙又一心要報被囚困之仇,自然不願意離去。
沒有辦法,無花隻得同意留在此處再等上幾日。
就這樣,幾人在附近安頓下來,時刻探查着海鲨宮的動靜。
海鲨宮内亂鬧得很大,直到第二日清晨,一心窺觊宮主大位的華長老被甯長老斃于杖下,内亂才漸漸平息下來。
無論哪家勢力,總舵弟子總是門派精華,是維持統治的中堅力量。但是這次海鲨宮總舵内亂,精銳弟子損失六成,海鲨宮勢力大減。不光如此,隻要内亂消息傳出去,此前被海鲨宮壓制的勢力便會立刻蠢蠢欲動。
很難想象,一旦赫連霸知道這件事,會是什麽樣子的表情。
死心師太幾人爲了防止赫連霸偷偷潛入,便安排人輪流探查。
這日,正好輪到無花前往巡視,待其走後,死心師太直接找到酒中仙,一把将喝得有些微醺的酒中仙拉起來。
“哎呀,師太你幹什麽?”酒中仙睜開因醉酒而有些迷糊的雙眼,不滿道。
“酒中仙,我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想清楚再回答,你當初真的沒有在覺禅寺中見到無花?”
酒中仙抱着酒葫蘆,抿着酒,不明所以道:
“是啊,怎麽了,無花不是解釋了嗎,他當初還沒有拜入百裏去惡門下,你怎麽還問啊?”
死心師太皺着眉頭,開口道:
“他會天意四象訣。”
“會就會呗,他是百裏禅師的弟子,會這個也不算稀奇。”酒中仙無所謂道。
死心師太沉着臉,反問道:
“你了解百裏禅師的爲人,他爲人穩重,在江湖之中又見過太多的事情,你覺得,他是一個會随意收徒的人?按照無花所說,他在百裏禅師坐下修行不久,便被收爲弟子,并被傳授至高武學天意四相訣,你覺得這可能嗎?”
酒中仙猛然一驚,随後又狠狠地搖着頭,說道:
“不可能,你不是親眼看到他使出了天意四象訣的嗎?天意四象訣心性要求極高,要是心懷惡意貪欲,滿嘴謊言之人,哪裏能夠修行這種武功?”
這幾百年來,修行天意四象訣的人不算多,但也絕對不少。因爲其武功特性,但凡有所功成的,都是心性修養極高的江湖正道中人。
會天意四象訣的人能是什麽壞人呢?
這個概念已經深入江湖人心,這個時候,死心師太突然懷疑起無花,實在讓酒中仙難以相信。
死心師太其實此前也隻是有些懷疑無花出現時機太過巧合,并沒有開始多想什麽。但是那日在機關船上的對話,卻讓她隐隐察覺到了不對勁。
“死心門典籍記載,兩百年前曾經出現過一個武癡,四處求尋秘籍,若是秘籍主人不同意,他便下手殺其滿門,奪其秘籍。他入江湖不到一年,便已經雙手滿是鮮血,惡貫滿盈。”
酒中仙皺起眉頭,問道:
“你說的是那個兩百年前被武林一衆高手追殺數年之久,拼着武林絕頂高手折損大半,才勉強除去的武癡瘋子?”
死心師太點了點頭,說道:
“沒錯,當年那個武癡,無論何種武功,都是一學就會。那時中原有一寺廟,名爲鳳山寺,寺内至高武學琉璃經,必須心思通透,單純善良之人才能夠修行。那個武癡聽聞琉璃經名聲,打上鳳山寺,屠滅寺内僧衆,然後在一片屍山血海中坐了三天,直接煉成了當時無人煉成的琉璃經。”
說到這裏,死心師太眼神幽幽,低聲道:
“那個武癡,他雖滿手鮮血,但卻是天性淳樸善良之人,因爲在他看來,殺人并不是什麽罪惡之事。”
酒中仙咽了咽口水,有些艱難道:
“你、你是說,無花他.......”
“或許,身處黑暗之人,根本就不會認爲自己是黑暗。”
酒中仙被吓了一跳,急忙道:
“你别吓我,無花與你無冤無仇,你不用這樣吧。”
“我也隻是猜測,但是你想想,若是我所說爲真,那後果該如何?”
“若真是如此,那正是太過可怕了。一個修行至高武學,武功高強,滿嘴謊言,内心卻沒有任何束縛的人,這樣的人,若是不管,那就是江湖大患啊。”
死心師太點了點頭,說道:
“正是如此,這段時間我心中越想越可怕,實在不放心,這才找你商量一下。我打算先按兵不動,”
“不對、不對,還是不對,差點被你繞進去了。好,就算如你所說,那他修行的天意四象訣是從何而來?依我看來,倒是你想多了,百裏禅師既然将武功傳給他,許是無花他通過了什麽考驗,哪有你揣測的這麽可怕。”酒中仙突然反應過來道。
“我找你正是來商量的,我打算先穩住無花,飛鴿傳書給百裏禅師,詢問清楚。若是我太過多疑,我便當衆向無花道歉。”死心師太堅持道。
她實在難以忘記,當時在密室中,無花看到那兩本秘籍時,那透露着得意的眼神。那樣的眼神,實在不是一個出塵僧人能夠做出來的。
酒中仙實在拗不過死心師太,再加上她懷疑的事情也有些道理,也便沒有堅持。有些事情,還是搞清楚比較好。
波瀾拍打的海邊懸崖之上,無花一襲白衣,被海風吹得微微飄起。俊朗的僧人,渾身一股出塵氣質,實在讓人生不出惡感。
遠處他們落腳的院落中,隐隐看到一個小黑影飛起,直接朝西北方向而去。
西南方向,嗯,覺禅寺。
無花并沒有順風耳,聽不到死心師太與酒中仙的對話。
但自從海鲨宮出來之後,他便已經察覺到了死心師太對他起了戒備。盡管死心師太掩藏的很好,但其各種防備無花的舉動,卻是騙不了别人的。
其實無花哪裏有她想的那般可怕啊,之所以做這般多,還是爲了死心門密室中的東西。
這死心門傳承久遠,其後山密室之中收藏了曆代不少武學秘籍,這些東西,若是得到,這世界武學精華便有大半落到他手中了,容不得他不心動。
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裏被看出來了,導緻謀劃落空,但無花倒也是不慌。
既然現在死心師太他們放出信鴿,想必是去查證自己的身份,立刻他們不是立刻翻臉,自己便有時間布局。反正無花是小号,影響不了大局。
無花從懷中取出一個小鳥哨,輕輕吹響。
尖銳卻不刺耳的哨聲響起,不多時,一隻神駿的金鷹疾馳而來,拍打着兩米多長的翅膀,鐵爪勾在無花肩上,将其白色僧袍都抓出了幾個洞。
金鷹腳上綁着竹筒,裝着炭筆紙張。天下會請人訓練的鷹,專門用來傳遞消息。速度極快,又兇猛異常,避免了飛鴿傳書被猛禽攔截。隻要一路傳遞,消息絕對比信鴿傳遞得更快。
無花将安排寫在了紙上,肩膀一抖,金鷹便張開雙翅,化作一道閃電,消失在空中。
“唉,又到了飙演技的時候。”無花搖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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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至尊盟總舵,如今的天下會幫主行在。氣勢恢宏的宮殿群中,一個個氣勢雄渾,身材雄武的天下會精銳不斷巡視,守衛着此地。
大殿中,練赤雪獨自站在寶座前面,萬文站在下面,手中捧着折子,念叨:
“神天堂上禀,至尊盟南海分舵堂主以下,現已全部抓拿,靜候發落。”
練赤雪雙眼冷漠,滿是殺意地說道:
“幫主仁慈,這些人卻不念幫主大恩,反而心懷官禦天舊恩,留不得,全殺。”
萬文沒有猶豫,在折子上用紅墨批了個“殺”字。大紅色的字體殺意凜然,直接決定了南海分舵上下數百人的性命。
“刑天堂上禀,玉女神宮不服天下會号召,拒絕臣服,請示下。”萬文接着讀着折子。
“殺,玉女神宮暗地裏投靠海鲨宮,直接殺了,以震懾他人。”練赤雪絲毫不顧自己出身海鲨宮,用着充滿殺意的口氣道。
“罪天堂下屬分舵主挪用幫中财務,現已被拿下。”
“殺!”
“紫衣人近日于幫主行在中,查出死士五人,可疑奴婢三十八人。”
“殺!”
“原至尊盟下屬分堂陽奉陰違,不服号令。”
“殺!”
萬文有些皺眉,練赤雪殺性太大了。這幾日處理的事務,除了一些罪責輕些的,其餘都是一個殺字結束。
“連姑娘,原至尊盟分堂數量過多,若是手段激烈,隻怕會激起反抗。幫主臨走之前托付幫務,隻盼姑娘不要讓幫主失望才是。”萬文忍不住勸說道。
練赤雪皺着眉看向萬文,直接道:
“你此前,應該沒有管理過天下會事務。”
萬文一愣,随即點頭應道:
“是,此前在下隻是幫着幫主處理一些雜事,不曾主管幫務。”
練赤雪有些不滿,對着萬文質問道:
“你不懂幫中事務就算了,若是還不懂人心,又如何能夠爲幫主分憂?如今天下會占據中原,下面這些分堂便仗着幫主仁善,多有試探,此時若是退讓,将來他們不僅不會感恩,更加會得寸進尺。幫主下不去手,我們自然就得狠下心來,爲幫主除去禍患。隻要殺雞儆猴,剩下的人自然就老實了。”
萬文這才恍若大悟,臉上甚是羞愧。他受姚易大恩,一心想要盡忠,但實在沒有主管幫中事務的經驗。既然不能輔佐主上,爲其鞏固統治,那就得得學會爲主上分憂。
而自家幫主需要的,無非就是有人替他狠下心來。
“連姑娘所言極是,是在下糊塗了。若不是姑娘,隻怕我倒是做錯了事了。”萬文連忙低頭道。
練赤雪臉色稍有緩和,說道:
“無妨,我會看着你的,等你能夠幫助幫主處理事務之後,我才會離開天下會,也算是我對幫主救了我的回報。”
不爲外人所知的小心思,隐藏在練赤雪故作嚴肅的神色之下。
隻要姚易需要她的幫助,她便可以有一個說服自己留下的理由。是姚易需要她的幫助,而不是她卑微的跟着姚易。
“姑娘要離開?幫主爲了留下姑娘,不惜放過心腹大患赫連霸。這般代價,想必幫主是不願意放姑娘離去的吧。”萬文驚訝道。
練赤雪聽到萬文這般說話,透着冷意的眉宇忍不住一彎,盡管沒有做出多餘表情,但還是讓人察覺到了她内心的歡喜。
“接着念吧。”練赤雪說道。
萬文低下頭去,假裝沒有察覺到練赤雪的表情。誰說他萬文不懂人心?這不就幫着自家幫主留住了人嘛。
萬文剛剛打算繼續念起折子的時候,大殿暗處,出現一個紫衣人,單膝跪到萬文面前回道:
“啓禀大人,幫主書信已到。”
萬文接過書信一看,轉頭看向練赤雪,有些異樣道:
“幫主有令,安排人前去海鲨宮。”
練赤雪心中一驚,這是要對海鲨宮下手?畢竟是自小生活的地方,沒有一點感情才是奇怪呢。
是要海鲨宮?還是要幫助姚易?心中的爲難,讓她不由地咬緊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