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這個時候,韓洵都會來這避暑,度過那難熬的暑熱天,但是今年略顯不同。因爲養父腿疾發作了,所以全家人沒一個有心思來這乘涼。那些人來這,要麽是爲了謀個一官半職,要麽是爲自己尋一條終南捷徑,無非是想往上爬罷了。
誰讓他的養父是當朝大将軍韓伋呢。
不過韓洵不以此爲榮,反以此爲恥。他現在所任的那個小官,還是賴着韓伋之名,才得以舉孝廉入仕。也難怪有人會笑話他不堪大任,快三十的人依然是個隻會耍潑皮的黃口小兒。
韓洵也想往上進一步,奈何做了幾年官,處處碰壁就算了,還老是被同族同宗的人欺壓,這叫什麽事啊。好歹他也是韓家的一份子,竟落得被本家的人排擠,真是可悲啊。
他不禁歎氣,“唉!”
“好端端歎氣做什麽?”這聲音極其耳熟、
擡頭便見一青年,容止端雅,更兼雍容莊靜。由是怔了又怔,韓洵沒料到自家兄長會來寰塢,還是在這個時候。這是湊巧,還是眼花他看錯了?
韓霈推他,“連你大哥都不認得了?”
匆忙回神,韓洵卻仍有點發呆。“啊,大哥。”
“你是有心事吧?跟我說說,是什麽事把你弄成這副模樣?”韓霈的笑很溫和,說話也是輕輕的,好似能浸潤人心。
韓洵忙說:“隻是點小事,唉,”
“是不是父親他?”韓霈隐約猜到了他的躊躇所在。
他原是不想和他說那些的,但到這等地步了,他不得不說。于是悄聲道:“父親的腿上生了爛瘡,怕是,怕是治不好了。”
“怎麽會生爛瘡呢?”
也難怪他不知道,韓霈從結缡之日起便離了寰塢,換言之,他除了過年、中元、冬至會來看一眼,其他的時候壓根找不到他的人影。若非是父親病情急迫,他也不會急召他來寰塢。
“說是用藥不對,延誤了,所以潰爛了。”韓洵話說得支支吾吾。
其實他不敢把話說全了。因爲父親交代他對任何人都不能說出實情,哪怕是他親哥哥韓霈,也一視同仁。
韓霈一言不發,要直奔正堂去。他見狀,立即攔了下來。“這會子正看大夫呢,你就别進去了。”
“連我都叫來了,定是出事了。”
前年,父親腿疾發作便去朝了。本以爲沒多大的事,剛好可以在寰塢多休養、休養,怎會料到那腿疾竟越發的重了。剛開始隻是腫痛不已,敷些簡單的消腫藥,挺挺就過去了。不久就一發不可收拾,越來越嚴重,而後又生了瘡,很快瘡就潰爛了。兩年間請的名醫中竟沒有人能有良方對症,而病耽誤不起,一日重似一日。
“父親有大夫醫治,但大哥你就不同了。”
“我沒事。”
韓霈經了兩場大病,身體便大不如前。
因邊關戰事又起,皇帝終止了三司推鞫。而這場荒唐又複雜的推鞫,還餘音未絕。
比起看場戲,他更在意的是與突厥、契丹、高昌等國的聯系。正所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不容易平定中原,卻還要面臨四方敵人。
可畢竟不是在邊關,而是在京城。長安是魚龍混雜的地方,天子腳下皇城邊的人,找不出幾個和權貴無關的人。郭明達的案子就充分說明了,朝廷的水深得很。
韓馥又充當了堂官的角色,他差點就說什麽“帶人犯上堂了”。他正襟危坐,道:“帶證人。”他盯着那個長胡子掌櫃不放。
實在是那個掌櫃長得太有特色,胡子一把,而且還帶奸詐相。韓馥自然輕蔑他些,“掌櫃,貴店在何處?”
掌櫃答道:“崇仁坊。”
“李順德是否在貴店下榻?”他質問道。
掌櫃說:“确實是,那還是李氏帶他來的,李氏央求我讓我收留他。”
韓馥揣摩着,“既然如此,那麽敢問,李順德來京時是否帶了盤纏?”
郝敬宣倒是對此頗爲感興趣,于晔、張少聰等人都未注意到這點,竟然讓他這個局外人提起了。
掌櫃拼命回憶,“沒、沒有。”
韓馥又說:“來京卻沒帶文牒,逆旅掌櫃竟不糾察此等錯誤,不知爲何不查?”
他現在有八分明白了,這掌櫃分明就是和李氏合起夥來對付李順德,逼他下獄替死罷了。
韓安輕聲道:“都督,審問要緊。”
此掌櫃非重要人,大可以越過不提。
韓馥朝他點點頭。
掌櫃說:“店小,掙幾個辛苦錢罷了,那些文書啥的,我們都不咋查。全是因爲其他的也都不看的。”他話裏大有推卸責任之意。
韓馥笑道:“你這店小就不對了,崇仁坊在皇城東南,裏面亦爲熱鬧,而你的店,恰好處在臨平康坊的春明道。而尚書省在皇城東,于是附近的譬如崇仁坊就成爲駐京官吏和各地進京人員的聚集地。你的店不紅火,也難。”
那上面隻寫了寥寥數語,韓馥就能通過自己的了解識破他的謊話。
掌櫃極力辯解,“将軍不曉得行情,除了人多的幾個月,其他都很冷清。”
韓安說:“已查明是你與李氏合謀,爲何還要狡辯?”
皇帝淡淡地說:“爾務必講出實情。”
掌櫃說:“臣、臣隻是按東家的意思辦,都是東家讓我這麽做的。”
東家?韓馥細細思索,這個東家是戶部員外郎郭明達的弟弟郭明哲,可他一無官爵,二無根底,想策劃殺個李順德,他還沒那個膽量。
韓馥明知故問:“你的東家是什麽人?”
“戶部員外郎郭明達的親弟弟,他名明哲。我們東家平日花錢大手大腳的,甚至還聚賭成性。”掌櫃慢條斯理地說。
韓馥瞥他,完全就說的不在點上啊。“掌櫃,我問的不是他,而是指使你做的人。”
掌櫃說:“是郭明哲命我做的。”
“哦?就是說,郭明達或者别的什麽人沒有來找過你?”郝敬宣盤問道。
“當然沒有,這店除了東家會來看看,哪有達官顯貴會瞧得上我這一畝三分地啊。”掌櫃牽強地說。
韓馥細問:“既然你說是東家讓你這麽做的,那麽郭明哲現在在哪?”
郝敬宣是這裏唯一督辦案子的官員,他說:“郭明哲現在下落不明,搜遍長安和萬年,也沒找到他。”
韓安瞧了瞧王紹,沉聲問:“王司徒,郭氏兄弟的案子,您怎麽看?”
這裏面沒有一個人與郭氏毫無牽系,自然王司徒也不排除在外。
王紹道:“韓侍中,尚不到定罪的時候,還需再觀望。”
他們的竊竊私語,韓馥全看在眼裏。他并不在意這裏的人,追問郝敬宣:“郭明哲也爲涉案人,爲何不即刻逮捕?”韓馥剛開口就覺得别扭,可他已無可奈何。
郝敬宣說:郭明哲不知所蹤,是臣無能。”
皇帝道:“卿在奏疏上已明,無需再奏。至于郭明哲犯案,則應追查到底。”
郝敬宣說:“陛下聖明。”
“找到郭明哲後,即刻羁押到刑部大牢,要三司議處。”皇帝慢悠悠地說。
鄒祢亦附和道:“聖明。”
韓馥又問掌櫃:“爾身爲郭明達家奴,可知道一二?”
掌櫃慌忙答道:“不知道,郭明哲一家的事情,我從來不過問。”
看來這掌櫃僅是郭家用來頂包的,就目前看來,郭明哲似乎是被人保了起來。不過即便抓他也是從犯,而主犯已死,他郭明哲也不會……
天未亮,裴緒就從榻上爬了起來。
“這麽早,二郎是去哪啊?”裴紀剛出來,便見裴緒已經袍服整齊,正往大門去。
木偶被人操控做出很可愛的動作,“您好。不知您尊姓大名啊?”
莫超笑吟吟地說:“看來有些人坐不住了啊。”
“現在不要考慮别人,我們還有好多事沒幹。前因後果,通通不算清晰。就這種樣子,我們該如何向太子交代。”隻剩明天了,這段日子還真是難熬,張少聰現在一想到交差,就會頭疼。
太子趙睿獨獨鍾愛西明寺,不光因這裏禦造經藏,更因這裏亭台樓閣,飛梁迤逦,有十院,屋四千餘間,窮極華麗。
皇太子趙睿的身後有儀仗隊數十餘人,還攜了金銀絲帛以供奉神前。
大禮過後,太子在廂房小憩,待午初便回宮。
“弘徽,你看起來心事重重的。”
晨起便聽得鍾聲,蕩悠悠的好像是不真實的。我便是聽着晨鍾暮鼓長大的,它們日日夜夜陪着我,比任何人陪伴的時間都長。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結束,但卻知道它開始是在何時。
那寶帳多以鲛绡、珠玉紋飾,就是裴緒也沒看過幾件可媲美的。
“日子到了。”
裴緒故作不知,茫然地問:“郎君,您說什麽?”
楊素和趙睿的約定其實已延誤了日子,但估計是太子格外開恩而逾期。他們私底下的事,無論裴緒知不知道,他都得雲不知,以免太子多疑,再給自己徒增麻煩。
趙睿打從病愈,氣色越來越好,現下恢複如前。他頭戴進賢冠②,身着雅服,像是位謙謙君子。他抿了抿,面上浮現似無的笑意,“這幾日是鄰中元,各省各部各寺都忙着,還沒個定。你們禮部事更多,不但要籌備節慶,更要斟酌廷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