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良媛爲之一震,并越發痛恨蕭韫娴的嘴臉。但她還得說:“那麽奉儀,你又要如何決斷呢?”
韫娴唇邊一抹笑,“若是能還回芙蓉镯就好了,其他的我也不細究了。”
宮人被她握緊了把柄,隻能跪下來求饒。
曹良媛冷眼漠視她,“是這樣啊,奉儀大可教人搜她的身。”
韫娴卻盈盈笑道:“搜身,她是個正值芳華的丫頭,真要是讓人搜身,她下半輩子可沒臉見人了。”她瞥了眼那宮人,她的樣子可憐至極,但一點也勾不起她的憐憫之心。
曹良媛厲聲說:“如果是我,我會命人搜搜她,看看她是否犯下了其他的罪。”
她開始自亂陣腳了,韫娴要乘勝追擊才能鎮住她。
韫娴又說:“既然曹良媛對她如此上心,那我不如把人交給你。等事畢後,再向皇後禀告。”
她臉色難堪,猶如吞了黃連。
韫娴還添上一句,“太子也頗在意,相信曹良媛定能周全。”
她說完就離開了,這隻是給她施壓。還沒到真對她動手的時候,韫娴不過是那她開刀,以此立威罷了。她雖然不起眼,可絕不會讓别人欺負到她。
天陰了,也許會有風暴。韫娴從來不關心天氣陰晴,她到是更想看看,今天的那位貴人。
“公主萬福。”韫娴朝那位滿頭珠翠的女人行禮。
晉陽公主笑道:“奉儀好。”
她衣着鮮麗,非尋常女子可攀比。但即便她再如何尊貴,也無法抹去歲月留在她臉上的痕迹。
“頭回見你,沒想到長得這般出挑。”她直言道。
晉陽公主是爽利的大家閨女,身上有嬌生慣養的脾性,也有她從未見過的大氣。
“多謝公主褒獎。”
她說:“最好的年華裏,有着令人傾慕的容貌,這真好。”
韫娴覺得她這話不知怎麽,傷感裏面夾雜着歎息。“嗯。”
晉陽公主笑道:“别放心上,我左不過是感慨。”
韫娴聽聞她與丈夫多年不合,而且還強裝門面,聽起來就覺得累。其實她一點也想不通,那種過着多年同床異夢的日子,還要爲對方遮遮掩掩的憋屈的生活。她惟願快意人生,即便沒有富貴與情愛,她也樂意。可現在,都怪蕭博周,是他斬斷了她的後路。韫娴也算是同晉陽公主過着一樣生活的人。
趙睿緩步進來,笑道:“姑姑。”
“明善,這時你不該見你姑父嗎?”她和善道。
趙睿輕輕地說:“本來說要來東宮,誰料他被召到文政殿了。”
韫娴亦知道他姑父是誰,許州大都督,曾與今上征戰四方的将才。但他與韓蒼差不多,都是隐藏高手。她不知道蕭博周的話是不是真的,但傳聞中夫妻關系平平倒是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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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怡園的月照閣,俯瞰整個園子。這是怡園最高處,不光可以目睹怡園風光,還能一睹長安風采。清風徐來,隐有涼意。
菀昭說:“這就是長安啊,我以前還從未注意過這。”
她自小就是,要出個門都需要人陪,而她又讨厭人多拘束,所以次次想,次次罷。
傅庭蘭的聲音傳過來,“原來是你在這。”
“庭蘭。”菀昭笑道。
庭蘭勉強笑道:“我來這瞧瞧,不想遇到了你。”
菀昭不多客套,“可是還因上回的事,令你難受。”
“那又怎麽樣呢?人家拿住理,便是要撇清,此刻也不能了。”
菀昭問:“拿住理?他們不是群潑皮無賴嗎?”
“哪有那麽簡單,金家借口我們收了訂禮,所以占上風,還說要報官。”傅庭蘭歎息。
“若是不成,你跟我到公府住些時日。那雖不比這,但一應俱全,想來你也不必受金家的折辱。”菀昭道。
庭蘭說:“不行,不行。金家不是好惹的。姑娘不至于爲了我賠上尊府的威望,大不了我真随道人出家,再不管俗事。”
菀昭知出家了卻俗事,不過凡人無可奈何之舉。好好的一個姑娘,下半輩子荒廢在觀裏,和在古井裏度日,沒什麽分辨。“住口,小小年紀,總學人出家作甚?世上又不是沒有你的容身之所。我曾見人爲逃避世俗閉居于寺觀,原以爲是覓得安靜,竟沒想到那清淨地盤上仍舊是過着俗人的生活。方知,世上并沒有徹底的琉璃世界。偷安一時,大不如學古人小隐在山林,大隐于市朝。苟安于山林,那是淡忘,在冗雜的世間能做到真正的清靜無爲,才該是你終身所求。”
傅庭蘭頗有感慨,“就像蕙妍妹妹,她雖不願入宮,可還要爲家更一份榮。每個人終是要有自己該做的事。”
菀昭笑道:“你爲何突然提起她?”
庭蘭說:“我雖不甚喜歡她,但她是個可憐人,好不容易熬出頭,卻是去皇宮做嫔妾。”
菀昭笑道:“周姐姐有她的選擇,日後如何,我想她心裏已有數了。”
“噢,我記得你身邊有位姓安的醫婆,可否把她引薦給我。”
她輕笑道:“她最近都不來了。”
傅庭蘭前些日子還見她,忽地就不來了。“爲何呢?”
“她本就不專給我們看病,偏巧她族叔病了,她要守着。你不知道,安氏的族叔官拜侍郎,又資助其夫,算是有再造之恩,就算她不去受,楊公也會令她去的。”菀昭笑道。
“殊不知,裏面竟有此說。”
菀昭說:“在這坊裏,皇城根的地界上,要想找出幾個不是皇親國戚,那都難。有像弘農楊氏那般世代公卿之家,又有如裴家那樣的後起之秀。這裏,所有人都不幹淨,爲的是活,所以沆瀣一氣。”
庭蘭笑道:“你小小年紀,竟對這些如此了解。”
“耳濡目染,知道的隻會多,不會少。”她更想還如過去那般無憂無慮,不似現在張口便是憂慮與驚慌。“若是不在長安,我會選擇到洛陽,那可比長安松快多了,春日牡丹花、秋日芙蓉花。其實這些東西長安也有,可感覺就是不一樣。”
庭蘭笑道:“你剛還勸我,這理卻不明白了?”
“我不是不明白,可一閉眼,便覺得心口壓抑,喘不過氣。”她說。
“那就别去想,徒增煩惱的事,都是心裏憋屈的。而況太夫人曾與我說起,你自打今年年初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老是心事重重不說,還惶惶不安。莫不是在哪被吓到了。”
菀昭記得自己掌掴婢女,那情形,真真是躁郁到了極點。“是嗎?”
“我也覺得你多愁多心。好好的閨女,爲何無端感慨。像靖娘般,過得快活自在多好。”傅庭蘭亦是覺到她的不同。
菀昭說:“我隻是近來太累了,又逢身體不好。病中之人會有憂懼,也是難免的。”
她咽下胸中的痛苦。
全家恍若大江上一葉輕舟,無情的風襲來,輕而易舉便能将小舟掀翻。
她不止一回夢見這樣的情形,漸漸的成了心魔。明知他們不顧大廈将傾,放任家業衰敗,她卻還要盡力挽救。
庭蘭見她神色閃爍,“我看你像是隐瞞什麽,倒不如說出來,你也可松心。”
“其實,也沒什麽。”菀昭一言以蔽之。
庭蘭忙說:“你這麽把心事都藏在心裏,終會成你心病。”
菀昭笑道:“我也不知該從哪講。我聽到些流言,關于我伯父的流言。”
“莫非是中傷人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的。”
菀昭淡淡地說:“那些流言多半爲真,而且裏面還包含了許多、許多話。”她哽咽了,“本是我該好好勸勸,可我又如何勸得動呢。你看看這裏,全是衰敗的氣象,甚至花兒草兒也沾上了。不光如此,你也看到了。我伯父與我祖母間,勢不兩立。半年都不見請一回安,甚至都不過問我祖母的身體。而他那個隻會夫唱婦随的婆娘,還心心念念我手裏這點祖産。好端端的家,非要念什麽嫡庶之分,全爲的是錢财與名利。沒有一個想到家業如何。祖宗當年何其艱辛,才創下這個家業,不想子孫不記得祖宗的教誨,還敗壞祖宗的清譽。”她泫然淚下。
她的話出自肺腑,可光流淚全是空,唯有做到實處才是真。
庭蘭頗爲動容,“快别說了。這些話外邊直言敢谏的男子都少有說,何況是你呢。”
菀昭卻說:“我偏要說。可這是無可奈何的話。不能在朗朗乾坤下,大庭廣衆之中說。自古以來就沒有盛家長久的理,漢唐何其昌盛,誰又能想到都以四分五裂爲結局。那麽這大大小小的家族呢,更是消失的無影無蹤。”
庭蘭道:“我知你牽腸挂肚,但倘若真有那一日,也與你無關。”
菀昭歎道:“我不挽救,又有誰能有此想法?我要做的好比讓這裏脫胎換骨,改弦更張。”
庭蘭想她是柔弱女子,竟沒成想,她有那副傲骨。“玉奴,我想你可以試試。曆代賢女,亦不過持家,但少有人想過救家業于危難間。你膽識不輸男兒,可拼出番天地。”
菀昭好像覺得嫂嫂在眼前,她也曾對她那麽說,可是不像她那麽笃定罷了。“以前我嫂子也曾對我這麽說過,可她走了。這的氛圍不容她,所以她識趣地離了去。哪怕隻有很近的路程,她也不願再來這探望了。”
“可是因什麽事?”
“并沒人敢诘責她,可她的的确确被人所不容。尤其是我那場病後,選擇默默離開。她是看到這的污濁,所以不願長久留下。”她又說:“怡園真是個雜亂的地方,在這人心都異化了。我的奶娘金媽媽,過去待我無微不至,可天長日久,慢慢的就變了,變得陌生,到最後我甚至不認得這個人了。想來我在怡園待多年,到最後也沒真正認清誰。”
庭蘭不知此事,卻笑道:“哪有人能真正看透誰。即便是血脈相連的至親,也不能全知道他們心中所想。”
“你說得沒錯,可我無法想象,我們相伴多年,她卻終落得如此下場。可我不能懲罰她的錯,唯有從輕處置,讓她離開這裏。也隻有這樣彼此間還能好受點,我想她亦能知道我的難處,改過自新,從新來過。”菀昭仍舊希望她的奶媽能回頭是岸,那樣她也可稍加安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