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韫娴覺得悶悶地,便彈琵琶打消時光。
剛撥弦便聽到宮人在門外說:“奉儀,殿下要您去承恩殿。”
她收了琵琶,悠然笑道:“知道了。”
日光下的承恩殿恢宏大氣,但韫娴卻覺得這裏陰森可怖。她其實很怕這裏,也很讨厭這裏。但她很清楚自己爲什麽而來,她能做到現在很不易,卻需要更久的路要走。
“蕭奉儀,”她被人叫住。
韫娴朝那邊看去,眼前的女子服飾華麗,亦有幾分姿色。
“怎麽,幾日未見,妹妹竟把姐姐忘了?”
韫娴目光炯炯,“拜見曹良媛。”
曹良媛挑眉,“承恩殿就在前面,奉儀爲何不進?”
韫娴說:“良媛知現在不是入殿的時機,爲何良媛不進,反倒勸我進呢?”
曹良媛嗔怒,“你一個小小奉儀,都算不得正經姬妾,竟敢頂撞我?”
“頂撞,良媛如何說起?”她說。
曹良媛啞口無言,轉身而去。
韫娴抿笑道:“就這點本事而已。”她等了又等,直到時候才進殿裏。
“韫娴,”趙睿欣然笑道。“我等了你好久。”
她說:“剛遇到了曹良媛,她本想拜見殿下,估計有事耽擱了,才沒與妾一同進來。”
趙睿全不放在心上,“嗯,她那人矯情些,你多讓着她。”他心裏對女人間的恩恩怨怨早有數,所以看破不說破。
“是。”
趙睿說:“過些日子上幸華清宮,你随我一同去吧。”
她則說:“妾并不在行列之中,去了不合禮儀。”
安排去行宮的人,都有名單,無端把她加進去,徒增麻煩罷了。
趙睿說:“不過多置辦一些,不煩事,不煩事。”
韫娴仍道:“行宮那多的是大臣,妾在那,恐怕不妥。”
“你有許久沒彈琵琶了。”
他愛聽琵琶,韫娴投其所好才學的。她讪讪笑道:“妾新學了幾曲,可到現在還不算精進。”
“不妨,你彈得總比敷衍了事的伶人好。”他說。
韫娴燕笑道:“妾技藝就在那了,若殿下不滿,盡管責罰我。”她無心撥弦,惟願弄出合他心意的聲。琵琶聲卻格外刺耳,她忙收手。
他笑道:“第二個音就彈錯了。”
韫娴認錯:“妾錯了。”
趙睿忙收走她的琵琶,“你有心事?”見她搖搖頭,于是又問:“那又是?”
韫娴道:“我不慎丢了镯子,等找到的時候,已經四分五裂了。”她拿出被紅布包着的斷镯。
趙睿卻說:“把它丢了吧,已經斷了,不吉利。”
韫娴颦眉,“可那是殿下賞的,才不過幾個月,就斷了,我于心不忍。”
他笑道:“一雙镯子,比不得人。”
韫娴忙說:“話不該這麽說,東西和人都重要。”
趙睿說:“庫裏有雙芙蓉色的镯子,本來想送給你,結果想送的時候找不到了,我讓人找了幾圈,都沒見那東西的蹤迹。”
韫娴說:“芙蓉镯?我倒是聽說它的來曆。送出去的東西,人家不要,想送的時候,又找不到。還真是神奇。”
趙睿歎氣道:“定是下人遺落了。”
“那可未必,我保準三日之内,定找到那镯子的下落。”她笑道。
趙睿猶疑,“你真能尋到?”
她說:“我好像見過那東西,說來,這裏面還有點故事。”
“你現在說來聽聽,倒像是裏面蠻有意思的。”趙睿笑道。
她說:“現在還不能,我還沒找到呢,萬一說錯了,殿下會笑話我的。”
趙睿伸懶腰,“别又是你們的小打小鬧,平日裏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多和氣點不好嗎?你柔順點,她再和氣點,大家和和氣氣地,就行了。”
韫娴哭笑不得,“看來殿下是把我們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了,可這回不同,這裏面藏着好人的體面,抖露出來對大家誰都不好,所以我才提前告知殿下的。”
“你說得很好,想來也沒人願雞犬不甯。”他打了個哈欠。
“殿下今日不到文政殿嗎?”
趙睿說:“皇後設宴請姑父姑母,我本想去的,可被人攔了下來。又碰巧崇文館事多,我剛查完那。”
韫娴關心道:“那殿下就小憩會吧,妾告退。”
她一刻不想多留,趙睿見她的地方正好是靜安書院,那裏是見大臣的地方,她一女人家在那,不招人言語才怪呢。
韫娴入東宮沒多久,但對這清清楚楚。蕭博周将這大體告訴了她,所以太子忌諱什麽,喜好什麽,她都了如指掌。
她來東宮,爲的就是博得恩寵,更爲了他們認爲重要的事。若能一舉兩得那自然是最好。韫娴朝書院望去,現在沒有臣子來往于路,但那真是绮麗的地方。裏面也有她的期望與未來,所以她才會選擇答應他們無理的要求。
回到宜秋宮,她住的隻是西北角的小屋,同其他那些妃妾不同,她更像是做個侍女而非妾。但她可比其他那些人幸運,算是捷足先登吧。
蕭博周告訴她的那些,也不全是真的。她需要自己再觀察,一點一點,記下他的方方面面。
燭光照着她的手,并不多纖細,而且還有些老繭。她家道中落,自小過得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而是十分艱難的日子。每天看人臉色,颦笑都由着别人。
入宮後那樣的日子反倒是不痛苦了,有了追求,自然人活得和木偶不一樣。
趙睿并不獨獨鍾愛誰,隻不過有特有的喜好罷了。他愛的是賢惠溫柔且百依百順的人,那倒是不難,然而他還愛才華橫溢的女人。韫娴便因此而學詩書,哪怕隻能學到一點點,她也要學。
她的手上有些新的針眼痕,還有一條長長的劃痕。那些都是她爲了做他所喜愛的女人的努力成果。
别說她谄媚,那不過是爲了活下去。爲了讨好蕭家,爲了讨好太子,爲了能讓自己好過點。既然這樣能讓自己的家人好過點了,那她就會選擇一直走下去。
韫娴剛撚線,卻瞟見了她的镯子,“你腕上的镯子看着像芙蓉玉,這樣純粹的顔色,宮裏都找不到幾件。”她隻是随口一提,話裏沒苛責。
宮人道:“奴知錯了。”
“知錯?你是知錯了,可那東西是從哪來的,我還不清楚。”韫娴專注于繡花。
她畏懼地說:“奴、奴隻是一時鬼迷了心竅,順手拿走了幾案上的玉镯,奴又看旁下無人就沒聲張。”
“這麽說,你是偷盜了,宮中嚴禁宮人藏匿貢品,那玉镯一看便是貴人珍愛的東西,倘貴人追查下來,事情敗露,我可保不了你。”韫娴冷冷地說。
她可不願被個宮女連累。
“你跟了我幾個月,我雖不像其他人時常恩賞,但到底也不算差。如今你偷盜,還戴贓物招搖,是想陷害我嗎?”
“奴不敢,奴不過是看着好看……所以,所以……”宮人依舊守口如瓶。
韫娴掐住她的手腕,“誰都知道,那對手镯是太子所有,他正愁找不到呢,你倒是好,自己送上門了。”
“奴見财起意,奴見财起意,請奉儀饒恕。”宮人跪下求饒。
“你倒是說,怎麽從太子那得來的?據我所知,你寸步不離地跟着她。”韫娴冷冷地說。
宮人忙道:“是我一時糊塗。請奉儀饒恕。”
“你手上的镯子,偷拿的我的,但你真不該摸走那對芙蓉玉镯,來妄圖誣陷于我。但若是讓你得逞了,豈不是天亡我也。”韫娴擡她下巴。“識相的,快招認,休怪我無情。”
宮人涕泗橫流,“求求奉儀,千萬别告訴宮令,否則我的父母,該如何養。”
“你有父母,難道就非得诋毀我的清譽嗎?你想誣陷我,那還早着。”韫娴眼露嫌惡。
宮人拜下,“那都是别人逼我做的,說是事成之後,給我錢,讓我離開宮回家。”
韫娴并不同情她,“原是這樣,那我問你,你偷了它,爲何還把镯子戴在手上?不會是希望我來抓你吧。”
宮人忙說,“這……我一時疏忽。”
那宮人蠢笨如斯,她一詐她就全招了。
“荒謬,那镯子既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而是曹良媛的。我一早就注意到你腕上的東西。可我不知道你爲何要偷太子的镯子。”
“奉儀如何知道太子的镯子是我所偷?”她瑟瑟發抖。
“那日東西就在我屋裏,難道會是我偷拿了,來陷害你?太子不計較,是他大度,而我作爲你的主子,自然要敲打你這個不聽話的賤婢。”韫娴說。
宮人說:“都是我聽了曹良媛的話,才鬼迷了心竅。她說要是我能把镯子偷出來,就把這對镯子賞給我。等我出宮,把它變賣了,換來的錢足夠下半輩子了。”
“你還真可憐,一對镯子,一個人,就能讓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目光還真是短淺。”韫娴說。“那镯子是否給了良媛?你且告訴她,那镯子不還回去,太子追究下來,誰也保不了她。”韫娴将話挑明了。
宮人畏畏縮縮地說道:“奴,奴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