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驟雨緩緩,變成窸窸窣窣的雨滴聲。“這就是你同我說的正經事?”韫娴問。
“是,于日後你升良娣而言,頗有益處。”
再多的恩寵與情分都不過是錦上添花,唯有位分才是實打實的東西。蕭韫娴從踏入這座牢籠裏,就注定要爲蕭氏博得榮寵。
韫娴對這些虛名頗爲動心。
她的恩遇都來自眼前人,唯有逢迎好了他,才能在東宮立足。
韫娴乖巧地點頭,“嗯,妾身謹遵太子囑托。”
“天色不早了,早點歇息。”太子笑意盎然。
他不過多留一刻,就往别處去了。要麽是看那些嫔妾,要麽就是與滿案累牍相伴。韫娴僅僅是東宮裏微不足道的女子,無論是蕭博周還是蕭家,都不足以成爲她的靠山。
韫娴深吸一口氣,“我該怎麽才能……”
東宮很大,但說白了依舊是圍牆。她出不去,别人亦難進來。要想輕易地将個人帶進來,還真是天大的難事。
宮人看她自言自語,便問:“奉儀,你在說什麽?”
韫娴笑道:“不,我隻是想着前兩天繡的荷包,好像還沒繡完,拿來給我補幾針吧。”
宮人把荷包拿來,韫娴卻無心繡花,隻随便縫補。她本來就不擅長針工,能勉強做出個輪廓就算不容易了。
爲太子做荷包,看似是微不足道的伎倆,而且那些嬌氣的淑女看不上她這點雕蟲小技,實際上男人才不會在意女人費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時日,更不會将女人放在眼裏。他們頂多會覺得這是習慣使然,且不會理會她們的感受。唯有令他們心疼、流淚,才能記得女人的好。
韫娴穿針時不想被刺傷了手指,“哎,我果然不擅長針線活,是該找個人教教我了。”
縱使她有雙擅琵琶的巧手,也依然拿不起繡花針。
宮女來換香燭,不禁多瞧了幾眼。
這裏隻她和一個宮女,冷清得很,那宮女又是悶葫蘆,多一句不說。需要人的時候總是見不着人,不需要的時候卻老見她鬼鬼祟祟的。
韫娴朝燭光處望去,從容道:“你出去吧,我也乏了。”
“是。”
她接着自言自語道:“把人帶到宮裏,還真是難。”
夜裏老是覺得悶,于是點起安神香。因她僅是奉儀,就算求要香料,送來的也是普通的香丸。焚出的香味,不說沖鼻,也有些嗆人。
“送來的東西倒是真合奉儀。”
宮裏一切都按規矩來,她再受寵,也不過是按奉儀的供給來。若不是太子喜歡賞東西給她,怕是她早就厭煩了。
蕭韫娴不知道該怎麽得晉陽公主的喜愛,但不試一試便一定得不了。她沒法離開籠子,隻能祈求自己趕快找到解救的法子。
雨忽然大了,風沖開了窗子。韫娴合上窗子,歎道:“呦,按時辰還不到人定,外邊卻漆黑如墨,看來這雨要下個沒玩沒了。”韫娴朝外面看去,除了雨便是宮庭草木。她也是養在深庭的女子,沒比那些精心侍弄的花花草草好多少。
她一想到這個便恨蕭博周,若不是他假意收養她,她怎麽會從琅琊來到長安這種見不得人的地方,又怎麽會被冷落在此。
可到現在,好不容易從蕭博周手中逃脫,又爲太子掌控。她是一枚可棄可用的棋子,愛與哀愁皆爲别人掌控罷了。
“太子說的那番話,話裏話外分明就是讓我拉攏公主,拉攏馮家。我若是不感激他這番苦心,可真就會使他寒心。”
光憑垂死掙紮的蘭陵蕭氏,韫娴是看不到未來的。亦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心無歸所的太子身上。說到底,沒有家世的人,終究活得艱難些。
韫娴細細想,“說到拉攏,該怎麽拉攏?”
她叫來宮女,“進來,我有話問你。”
那宮女怯生生地站在門口。
韫娴說:“離得那麽遠,我都看不清你的臉。”
“是。”她匆匆走來。
她擱下手中的活計,問:“太子到哪去了?”
“奴不知道。”
“罷了。”韫娴歎了一聲,還得她自己去尋找。
“瑽瑢——”
“嗯?”韫娴朝她看,她戴着對精緻的镯子。“你這镯子挺好看的。”
宮人笑道:“謝奉儀誇獎。”
凡事都得靠自己,韫娴撐傘跑到承恩殿外。她自幼便不怕寒氣,現在這一切都是别人給的,她又能怕什麽。
雨打在身上隐隐作痛,可她就要趁着這樣的雨見到他。
韫娴說:“妾奉儀蕭氏求見。”
内侍忙道:“這麽晚了,奉儀就趕快回去吧。”
她早有失寵的迹象,若不爲自己争一争,以後在東宮隻會更難。
“不必勸我,是殿下要我來的。”她堅定地說。
趙睿開門,“進來吧。”
韫娴猶如抓住一線生機,霎時笑靥如花,“是。”
趙睿拉她入室,“這麽晚了還頂着雨進來,就不怕凍着?”
“不怕。”她搖搖頭,堅強地說。“隻要有殿下在身邊,妾身什麽都不怕。”她溫順地說。
趙睿拿帕子爲她擦臉,“頭發被雨漬了,小心風涼。”
他到底是個男人,雖已很小心了,但仍顯得倉促。
韫娴不禁笑道:“妾自己來吧,殿下才該注意身子,剛痊愈不能再受寒,病情反反複複未免難受。”
趙睿笑道:“你勸過多次了。”
也許是這燈光暗,趙睿顯得有些疲憊,“不知殿下爲何事操勞,眼睛都有些紅了。”韫娴關心地說。
趙睿眉微微颦蹙,太息道:“沒事,就是有點累。”
韫娴本來是求條明路,但現在要變成安慰他。“殿下自己是該好好休息,别老把話放在嘴邊,隻勸旁人,不勸自己。您才是最該休息的那個。”她直率地說。
“哪有你想的那般自在,人在什麽位置,就要做什麽事。我不過是做該做的。”他嗅着她鬓邊的花香,香甜怡人,可這裏面摻雜着散香,倒把清香驅走了,反而沖鼻。“送去的香料味太重了,以後換種吧。”
韫娴凝笑道:“送來的都是一樣香丸,哪有别的。其實聞久了,氣味都差不多。”
趙睿理着她的碎發,“他們是看你位卑,不願侍候,就拿次的搪塞。”
“不是,奉儀的東西都是一樣的。是殿下多慮了。”
“我看東西不好,不如我讓人給你換新的。”趙睿說。
韫娴搖了搖頭,“殿下身爲太子,是東宮表率,怎麽能因爲妾壞了規矩,毀了您的清譽。”
縱使她是受寵的妾,也逾越不了那天大的規矩。
趙睿握緊她的手,“我隻怕虧待了你。”
韫娴笑道:“殿下從未虧待過妾。”
趙睿凝視着她,“我跟你說的都記着。”
韫娴知道這條路她選對了。
她什麽都沒有,所以隻能依附于太子。“殿下,有您在,妾身便有了依靠。”
趙睿的笑倏地便消失了,“以奉儀身份召見自然是不妥,但若是東宮見淑女則輕而易舉。”
韫娴不禁思索他爲什麽如此大張旗鼓。“這……”
“一來便能結實不少名門女子,二來說不定中間會有未來的太子妃。”趙睿笑道。
韫娴猜未來的太子妃會是誰,她并不覺得失落,也許自己生來便無緣吧。而今能得份榮華,就是她最大的指望了。
韫娴見禮,“是,妾身知道了。”
“多思量思量,等明年我就向皇後求升你的品級。”
韫娴唇邊無笑意,卻硬勾勒一抹情誼,“謝太子恩典。”
即便是有日忝列太子妃,也不過是做太子的臣。更何況她隻能是妾,隻能是太子的内官,日後太子踐祚,依然是衆多内寵中的一人。所以韫娴,從不渴求君心能常駐。
漏壺滴滴答答的聲音時刻提醒她不應久留,“妾身該回去了。”
“在多留會兒吧。外面雨正大。”
韫娴則輕輕推開他的手,說:“妾身應走了。”
開門便風雨俱來,可她的前路就在眼前,她沒有其他的選擇。
“韫娴,”他又叮囑道:“天黑路滑,小心點。”
她點點頭。
可她終究不是從城門進來的元妃,她從不奢望攀上正妻的位子,以後能安然無恙,能有子孫承歡膝下,那便是最好的福氣了。
這條路注定是急風驟雨,就這樣孤零零地走下去。
宮人跑來,“奉儀,您淋了雨,快回去吧。”
韫娴笑道:“我沒事。”
“熱湯備好了,請奉儀沐浴。”宮人小心謹慎地說。
韫娴卻說:“待會兒就去。”
她忙說:“再過會兒,水就涼了。”
韫娴隻想靜靜,“不用了,你下去吧,我自己知道。”
路就在腳下,不管怎麽說她都是爲了别人而活。可惜旁人隻看到這條路上的榮寵,并沒意識到艱辛與痛苦。
她并不會哭,淚在這毫無用處,僅僅做換取同情的工具而已。
“若有一日美貌沒了,我又會剩下什麽?蕭家嗎?可惜那從來不是家。”
話她也隻敢在心裏說,會一直藏在心裏。她仰仗蕭氏走到今天,爲的就是走到最後再也無需憑借誰的光,全然忘卻昨日的窘境。
(本章完)